周二的校园，下午最后一节课的下课铃响过不久，广播里传来两条几乎重叠的通知：
“请国旗护卫队预备队员，立刻到操场主席台前集合，进行入队仪式暨第一次正式训练展示。”
“请戏剧社参加‘秋日片段展演’的同学，十五分钟内到小礼堂后台集合，进行最后的走台和准备。”
两股人流在走廊里分开。许程晏和几个同样被选中的男生快步走向操场方向，而周岁安则背着她那个深蓝色的帆布包，跟着戏剧社的学姐走向小礼堂。
擦肩而过时，许程晏的目光飞快地扫过周岁安。她今天穿得格外单薄，浅灰色的短袖T恤，牛仔短裤，露出一大截白皙的胳膊和腿。傍晚的风已经有了凉意，吹动她额前的碎发。
他脚步顿了一瞬，想说什么，但广播又在催促，身边的同学也推了他一下：“快走，许程晏，要迟到了！”
周岁安似乎感觉到了他的目光，转头看了他一眼，脸上化了比平时明显的舞台妆，眼线勾勒得眼睛大而亮，唇色嫣红。她对他几不可察地点了下头，算是打过招呼，便转身汇入了前往小礼堂的人流。
许程晏只能把到了嘴边的话咽回去，快步跑向操场。
操场上，气氛庄重。深绿色的制服穿在身上，笔挺、精神，也带着一种沉甸甸的责任感。许程晏站在队列中，身姿挺拔如松。宣誓、授章、列队、持枪……每一个环节他都全神贯注。初秋傍晚的风掠过操场，吹动制服的衣角，也带来阵阵凉意。他偶尔会想到那个穿着短袖短裤的身影，不知道小礼堂里是不是也这么冷。
小礼堂后台，则是另一番景象。忙乱、紧张，夹杂着压低声音的对台词和整理服装道具的窸窣声。周岁安参与的片段是一个现代都市小品，她饰演一个骄纵叛逆、与家庭对抗的少女，算是戏里的“反面”推动力。此刻，她正靠在墙边，最后一次默记自己的台词和走位。单薄的衣衫在后台并不觉冷，甚至因为紧张和即将上台的兴奋，手心还有些微微出汗。
“周岁安，准备！下一个片段就是我们的！”社长低声道。
“好。”她深吸一口气，将外套（一件很薄的针织开衫，舞台上不能穿）和背包放在角落的椅子上，走上了侧幕条。
灯光亮起，音乐切入。
操场上，分列式行进到了最关键的部分。许程晏和队员们迈着整齐划一、铿锵有力的步伐，走过主席台。礼宾枪在肩头稳稳托住，目光如炬，直视前方。掌声和赞叹声从围观的人群中传来。他的心跳与步伐同频，血液因为专注和仪式感而微微发热，几乎忘记了傍晚的凉意。
小礼堂舞台上，周岁安全身心投入了角色。她将那个“坏女孩”的尖锐、倔强、以及隐藏的脆弱，展现得颇有层次。台词清晰，情绪饱满，与对手演员的碰撞火花四溅。舞台灯光打在她身上，那份单薄的穿着反而契合了角色某种“不在乎”的特质。她演得很投入，直到谢幕，灯光暗下，热烈的掌声响起，她才从那种紧绷的状态里松弛下来。
几乎是同一时间，操场上的展示也圆满结束。队伍解散，队员们兴奋地交谈、合影，或是忙着归还装备。
许程晏摘下军帽，额发汗湿。他第一时间不是去和同学庆祝，而是目光下意识地在逐渐散去的人群中搜寻。没有看到那个身影。他想，她应该还在小礼堂。
他归还了礼宾枪，却把制服外套拿在手里，没有立刻穿上。里面贴身的白色短袖训练衫已经被汗微微浸湿，风一吹，凉意透骨。但他没在意，攥着那件还带着自己体温的外套，快步朝小礼堂走去。
小礼堂的活动似乎也刚结束，学生们正三三两两地走出来，讨论着刚才的演出。许程晏逆着人流，走到后台入口附近，恰好看到周岁安从里面出来。
她脸上的舞台妆还没卸，在走廊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有些浓重，却也衬得她眼睛格外亮。那身短袖短裤在脱离了舞台灯光的烘托后，在夜晚的凉气里显得异常单薄。她抱着胳膊，微微缩着肩膀，正低头在帆布包里翻找着什么，大概是那件薄开衫。
“周岁安。”许程晏叫了她一声，声音在略显嘈杂的走廊里并不突兀。
周岁安抬起头，看到是他，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是了然——她听到了操场的广播，猜到他刚结束。“结束了？怎么样？”
许程晏却没有回答她的寒暄。他已经走到她面前，眉头蹙着，目光落在她裸露的手臂上，那里已经泛起了一层细小的鸡皮疙瘩。夜晚的凉风从走廊尽头敞开的门灌进来，吹得她额前碎发飘动，也让她不自觉地又瑟缩了一下。
“怎么穿这么少？不冷吗？”他的声音比平时低沉，带着明显的担忧，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责备？
“刚演完，里面有点热，没觉得……”周岁安解释道，话还没说完，就看见许程晏直接展开了手里那件深绿色的制服外套。
“穿上。”他的语气不是商量，而是一种近乎命令的肯定。动作干脆利落，不容拒绝地将还带着他体温和汗水气息的外套，披在了她的肩膀上。
宽大厚实的制服瞬间包裹住她，残留的暖意像一层屏障，隔绝了所有寒意。外套上淡淡的汗味和阳光晒过布料的干净气息混合在一起，是一种独属于少年的、蓬勃而温暖的味道。
周岁安愣住了，披着这突如其来的温暖，仰头看他。他只穿着湿了一小片的白色短袖，站在穿堂风里，身形显得有些清瘦，但站得很直。他的目光紧紧锁着她，里面有不容错辨的关切，还有一丝……焦急？
“会冻感冒的。”他又强调，声音低了下来。看着她被舞台妆修饰得比平日成熟、此刻却因惊讶和受冻而显得有些懵然的脸，他的语气不自觉地软了下来，带上了一种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近乎哄劝的意味。他往前凑近了一点点，看进她的眼睛，声音轻得像夜风，却字字清晰：
“听话，好不好？”
最后那两个字，轻而柔，带着一种奇特的安抚力量，直直地撞进周岁安的耳朵里。
她所有排练时的气势，所有平日里刻意维持的淡然或距离，在这一刻，被这件带着他体温的外套和这句轻声的“听话”轻易击碎。寒意是真的，温暖也是真的。他的担忧是真的，那近乎笨拙的强势关怀也是真的。
她抓着外套前襟的手指微微收紧，布料粗糙温暖的触感从指尖传来。她没有说“谢谢”，也没有像平时那样客气疏离地推拒。舞台上的情绪还未完全散去，现实里的温暖又太突如其来。她只是垂下眼帘，避开了他过于直接的目光，然后，很轻很轻地，点了点头。
那点头的幅度很小，几乎看不出来，但许程晏看到了。
他紧绷的嘴角几不可察地放松了一些。“走吧，”他侧过身，似乎想为她挡掉一些风，“先离开这儿，风大。你……怎么回去？有人接吗？”
周岁安依旧裹着他的外套，跟在他身边。“嗯，我有人在西门等。”她声音有点闷，从外套领子里传出来。
“我送你到西门。”许程晏很自然地说，没有给她拒绝的机会。
两人并肩走在夜晚的校园里。路灯将他们的影子拉长，交织在一起。他穿着单薄的短袖走在她旁边，似乎对寒冷浑然不觉，只偶尔侧头确认一下她是否跟得上，外套有没有裹好。
周岁安沉默地走着，被温暖的外套包裹着，鼻尖萦绕着他的气息。舞台的兴奋褪去后，疲惫和寒意后知后觉地涌上，但这件外套像一个坚固的堡垒。她偷偷抬眼，看他被路灯勾勒出的清晰侧脸，平静而坚定。
小礼堂的喧嚣和操场的激昂都已远去，只剩下安静的夜，和身边这个不由分说把温暖给了她的少年。
他没问她演了什么“坏人”，她也没再夸他穿制服“很帅”。有些话不必多说，有些温暖，已在这一披一裹之间，不言而喻。
走到西门，果然看到一辆熟悉的车停在路边。周岁安停下脚步，犹豫了一下，还是动手想把外套脱下来：“衣服还你……”
“明天再还。”许程晏按住她的手，动作很轻，但很坚决，“穿着回去，车上也可能冷。明天带到教室就好。”
他的手碰触到她的手背，指尖微凉，掌心却带着滚烫的温度。周岁安手指蜷缩了一下，没有再坚持。
“那……明天见。”她低声说。
“明天见。”许程晏点点头，看着她裹着他的宽大外套，走向那辆车。直到她上车，车子驶离，消失在夜色里，他才收回目光，转身走回校园。
夜风更凉了，吹在他只穿着短袖的身上，激起一阵寒颤。但他搓了搓胳膊，嘴角却轻轻向上弯了一下。
而坐在回家的车上，周岁安依旧裹着那件深绿色的制服外套。张叔从后视镜看了她一眼，笑问：“哪来的这么大件外套？同学的？”
“嗯。”周岁安含糊应了一声，把脸往带着他气息的衣领里埋了埋，低声说，“同桌的。”
窗外，城市的灯火流转。一件制服外套，像一个温暖的信号，在这个微凉的秋夜，悄然连接了两个原本平行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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