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训结束后的第一个周日，傍晚时分，暑热尚未完全褪去。周岁安从医院出来，拐进了学校附近那条熟悉的街道。“四季”便利店的招牌在暮色里亮着，她顿了顿脚步，推门走了进去。
风铃叮当一响，冷气扑面而来。她径直走向最里面的糖果货架，目光精准地落在那个熟悉的系列上——就是那个银色铁盒里的糖。薄荷、蓝莓、柠檬、橙子、草莓、青苹果、葡萄、蜜桃、荔枝……九种口味，整齐地排列着。
店员是个面熟的中年阿姨，正在整理关东煮的格子，见到她，笑着打了声招呼：“同学又来买糖啊？今天要哪种？”
周岁安看着那些糖果，没有像往常一样只拿一两盒。她沉默了几秒，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然后开口，声音清晰却平淡：“阿姨，这些糖，这个系列的所有口味，还有存货吗？我是说整箱的。”
阿姨愣了一下，放下手里的夹子，擦擦手走过来：“整箱？每种口味一箱？小姑娘，你要这么多干嘛？一箱有二十四盒呢。”
“嗯，我知道。”周岁安点点头，脸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家里聚会，分给亲戚家小孩。都帮我拿一箱吧，都要。”
这个理由听起来有点勉强，但阿姨看她神情认真，也不好多问，转身去了后面的小仓库。不一会儿，她推着一个小平板车出来，上面摞着几个未拆封的纸箱，上面印着糖果的图案和口味标识。
“喏，薄荷、蓝莓、柠檬……一共九箱，都在这儿了。你一个人拿得动吗？”阿姨看着周岁安纤细的身板，有些怀疑。
“谢谢阿姨，我叫个车。”周岁安拿出手机，很快叫了一辆网约车。她付了钱——一笔不小的数目，几乎是她攒了挺久的零花钱。店员阿姨帮她把九箱糖果搬到店门口，忍不住又问：“真的不用帮忙送到家？”
“不用，谢谢，车马上到。”周岁安摇摇头，站在那堆糖果旁边，身影显得有些单薄。
车来了，司机是个健谈的大叔，看到这么多糖也乐了：“嚯，小姑娘开小卖部啊？”
“帮学校活动买的。”周岁安随口编了个理由，和司机一起把糖果搬进后备箱和后排座位。九箱糖几乎塞满了车厢。
车子没有开往她家的方向，而是在离学校不远的一个老旧小区门口停下。那里有一间她家闲置的小储藏室。她又费了些力气，把九箱糖一箱箱搬进储藏室，整齐地码放在墙角。做完这一切，她额上沁出了细密的汗珠，靠在门边微微喘气。
储藏室里光线昏暗，只有一扇小窗透进暮色。九只纸箱静静地立在那里，像九个沉默的、色彩各异的秘密。
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或许是因为那天，她把最后一颗蓝莓糖分给许程晏时，他说“比薄荷的甜”。那个平淡的认可，让她心里某个角落轻轻动了一下。
或许是因为军训那一周，她坐在梧桐树下，看着他在烈日下一次次踢正步、站军姿，汗流浃背却始终挺直背脊的样子。偶尔目光撞上，他会迅速移开，耳尖微红。
又或许，只是因为那个开学第一天，放在“三八线”上的那颗薄荷糖。简单，清凉，无声地打破了一个陌生下午的燥热和尴尬。
她不知道未来会怎样。不知道自己的健康状况会如何起伏，不知道繁重的高中课业能否跟上，不知道和这个沉默寡言的同桌能有多少交集。
但她知道，她喜欢这种小小的、有滋味的东西。喜欢糖果在舌尖化开时，带来的那一点确定的甜或清凉。她也隐隐觉得，或许……他也需要一点这样的滋味。
买下所有口味，像是一种笨拙的囤积。囤积可能分享的时刻，囤积未来或许能用上的“借口”，囤积一份自己都不太明白的、微小的期待。
周一，正式上课第一天。
早读课前，教室里闹哄哄的。许程晏已经坐在了靠窗的位置，正低头看着英语单词。
周岁安走进来，和平常没什么不同。她放下书包，在他旁边坐下。许程晏抬起头，说了声“早”。
“早。”周岁安回应，从书包里——不是从那个银色铁盒，而是从书包内侧口袋里，掏出了两个独立包装的糖果。一颗淡黄色，一颗橙红色。
她把两颗糖放在两人课桌中间，这次，放在了正中央，越过了那条无形的“三八线”。
“柠檬的，和蜜桃的。”她声音不大，刚好他能听清，“尝尝哪个好吃。”
许程晏愣住了，看着那两颗躺在旧木课桌上的糖果。包装纸在晨光下折射着微光，柠檬的黄很清新，蜜桃的粉很温柔。
他抬起头，看向周岁安。她并没有看他，已经拿出了语文书，准备早读。侧脸平静，好像只是做了件再自然不过的事。
但许程晏注意到，她的睫毛轻轻颤了一下，握着书页边缘的手指，无意识地微微收紧。
他伸出手，修长的手指掠过桌面，先是拿起了那颗柠檬黄的。剥开，放入口中。一股清爽的、带着微酸的柠檬香气在口腔里弥漫开来。
然后是那颗蜜桃的。更甜一些，是熟透桃子的馥郁香甜。
“怎么样？”周岁安忽然问，目光依然落在课本上，但耳朵似乎微微竖着。
“都好吃。”许程晏认真地说，“柠檬的清爽，蜜桃的甜。”
周岁安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嘴角似乎向上弯了一下，又迅速拉平。她终于转过头，看了他一眼，从口袋里又摸出一颗青绿色的，放在他桌上。“那明天试试青苹果。”
说完，她便转回头，真的开始读起了课文。
许程晏捏着那颗青苹果糖，糖纸在掌心发出细碎的声响。他看着周岁安专注的侧影，再想想她刚才那句“明天试试青苹果”……
一个模糊的、令人心跳微微加速的认知，逐渐清晰起来。
这似乎……不是结束，而是一个关于滋味的、悠长预告的开始。
窗外的香樟树在晨风里摇晃，新的一天正式开启。而某种由一颗薄荷糖引发、如今已悄然蔓延成一片糖果海洋的微妙联系，正在两个少年的沉默与分享中，静静生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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