狱辞

江小白的脑袋还靠在菌菌肩头，嘴里的灵草糕甜香还没散，闻言猛地抬起头，澄澈的眼里满是错愕，耳尖那点淡粉都褪了几分，攥着菌菌衣襟的手不自觉收紧：“姐姐？”

菌菌垂眸看他，指尖还残留着他发间的软绒暖意，眼底是千万年里从未有过的释然，没有半分清冷，反倒染着化不开的温柔。她抬手拂去他唇角沾着的糕屑，指腹轻轻蹭过他的脸颊，语气轻缓，却字字清晰，砸得江小白心口发烫：“小白，我想把这里关了，再也不修无情道。”

话音落，无间狱里的风似是顿了一瞬，狱顶的古灯静静悬着，锁链碰撞的轻响弱得几乎听不见，连案头的卷宗都安分地摊着，像是在静听这颠覆了千万年的决定。

菌菌执掌无间狱千万载，修的便是无情道，以无情断尘缘，以无义镇罪魂，这狱是她的道场，这道是她的根，从前她以为，这辈子都要守着这方囚狱，守着这无情无义的道，直至魂飞魄散也不会变。可自从来了这只白兔子，从他蜷在她桌角打盹，从他怯生生蹭她的指尖，从他化形后挡在她身前说要护她，从他怕得发抖还惦记她会不会受伤，她这颗冰封的心便一寸寸化了，这无情道，也渐渐修得没了意义。

她看着江小白眼里的茫然，轻轻拢住他的手，掌心的暖意烘着他微凉的指尖，缓缓道：“这无间狱困了千万罪魂，也困了我千万年，无情道护我安身立命，却也让我忘了暖是什么滋味。”她顿了顿，目光落在他眉眼间，那点温柔似要淌出来，“直到遇见你，我才知道，守着这狱，修着这道，都不如守着你暖。”

江小白的眼尾瞬间红了，鼻尖一酸，方才压下去的泪意又涌了上来。他从前总怕，怕菌菌的无情道是铜墙铁壁，怕自己这只小小的兔子，暖不透她千万年的寒，怕有一天她会厌了他，重新做回那个不染尘缘的典狱司。可此刻听着菌菌的话，他才知道，原来他的存在，竟能让她甘愿弃了千万年的道，舍了这执掌千万载的狱。

他扑进菌菌怀里，手臂紧紧环住她的腰，将脸埋在她心口，哽咽着出声：“姐姐……”话刚出口，便被喉间的涩意堵得说不出完整的话，只有滚烫的泪，沾湿了菌菌的衣襟。

菌菌身子一僵，随即抬手轻轻顺着他的后背，动作比往日更温柔，语气软得能掐出暖意：“哭什么，是不好吗？”

“好，太好了！”江小白吸了吸鼻子，抬起头，眼眶通红，却笑得眉眼弯弯，泪珠还挂在眼睫上，亮晶晶的，“我就是太高兴了，我一直怕姐姐要守着这狱，守着无情道，不能陪我……”他从前夜里睡不着，总趴在桌角看菌菌伏案的背影，看着她对着满室寒寂，心里又酸又涩，他想让她笑，想让她暖，却又怕自己逾矩，怕扰了她的道。

菌菌抬手拭去他眼睫上的泪珠，指尖轻轻摩挲着他的脸颊，眼底满是疼惜：“是我从前傻，错把无情当安稳，忘了这世间最该守的从不是狱，不是道，是身边人。”千万年无情，换不来此刻他眼底的欢喜；千万年道业，抵不过他一句姐姐。这无间狱，她守够了，这无情道，她也修够了，往后余生，她只想守着眼前这只傻兔子，过些有暖有甜的日子。

江小白蹭了蹭她的掌心，心里甜得发颤，忽然想起什么，又皱起眉头，小声问：“可是姐姐，这无间狱关了，里面的罪魂怎么办呀？还有三界的规矩，会不会怪姐姐弃了典狱司，不修无情道呀？”他不怕什么怨气，不怕什么强敌，却怕这些规矩天道，为难他的姐姐。

菌菌闻言，唇角勾起一抹淡笑，眼底闪过几分从容的底气。她执掌无间狱千万年，镇过无数作乱的仙魔罪魂，便是天道见了她，也要让三分。她抬手往虚空一握，典狱司的令牌凭空出现，令牌上刻着的“镇狱”二字泛着金光，却在她指尖灵力的催动下，渐渐黯淡下去，最后化作点点金光，消散在空气里。

“罪魂自有天道轮回收管，不必我再费心。”她语气平淡，似是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至于规矩天道，我菌菌的道，从来由我自己定，从前修无情道，是我愿，如今弃了，也是我愿，谁也管不着。”她本就不是循规蹈矩的性子，从前守着规矩，是无牵无挂，如今有了江小白，便没什么能困住她，规矩也好，天道也罢，都不及他半分重要。

江小白看着令牌消散，心里的顾虑彻底没了，笑得更欢了，伸手环住菌菌的脖子，在她脸颊上轻轻碰了一下，软乎乎的触感带着暖意，像羽毛拂过心尖。“姐姐好厉害！”他眼里满是崇拜，语气雀跃，“那我们关了这里之后，要去哪里呀？”

菌菌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一触，耳根难得泛起淡粉，她按住他不安分的手，眼底笑意更深：“你想去哪里，我们便去哪里。”她从未想过离开无间狱后的日子，可只要身边是江小白，去哪里都好。去山间看云卷云舒，去溪畔听流水潺潺，去人间尝遍烟火，只要能陪着他，便是最好的去处。

江小白眼睛一亮，掰着手指数起来，声音软糯又雀跃：“我想去人间看花灯！听说人间的花灯特别好看，亮堂堂的，一点都不吓人；我还想去山间采灵草，给姐姐做灵草糕；还要去溪里摸鱼，煮给姐姐吃……”他絮絮叨叨说着，全是和菌菌有关的小事，在他心里，最好的日子，就是和姐姐一起，把这些细碎的小事，一件件都做完。

菌菌静静听着，时不时应一声“好”，眼底的温柔漫得溢了出来。她从前觉得，世间所有的热闹都是旁人的，与她无关，可此刻听着江小白的碎碎念，竟也开始期待那些烟火气的日子。

她抬手挥出一道灵力，无间狱的大门缓缓合上，门上的封印层层叠加，却不再是镇压罪魂的戾气，而是彻底封存过往的印记。狱墙的寒雾渐渐散去，阳光竟破天荒地透过云层，落在狱门之上，洒下点点金光，驱散了千万年的阴寒。

“走了。”菌菌牵起江小白的手，掌心相扣，暖意相融。

江小白点点头，紧紧攥着她的手，脚步轻快地跟着她往外走，走几步还回头看一眼紧闭的无间狱，又转头看向身边的菌菌，笑得眉眼弯弯。他知道，往后再也没有冰冷的无间狱，没有无情的典狱司，只有他的姐姐，和满心满眼都是他的菌菌。

两人并肩走在阳光里，江小白的发尾还沾着几根白绒，被风吹得轻轻晃，他忽然停下脚步，转头看向菌菌，认真地说：“姐姐，以后不用你一个人扛着所有啦，我陪着你，再也不让你孤单了。”

菌菌停下脚步，回身望着他，唇角扬起一抹极淡却极暖的笑，抬手揉了揉他的发顶：“嗯，有你在，我不孤单了。”

阳光落在两人身上，暖得发烫。从前千万年的无情道，千万载的无间狱，都成了过往。往后岁月，山河远阔，人间烟火，她都要和江小白一起走，弃了无情，守了有情，这便是她此生最好的归宿。

江小白踮起脚尖，又在她脸颊亲了一下，笑得眉眼弯弯：“姐姐，我们先去人间看花灯好不好？我想和姐姐一起，看最亮的灯。”

菌菌牵着他的手，脚步轻快，语气是藏不住的温柔：“好，都听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