典狱司的晨雾还裹着寒意,狱卒端来一碗清汤面,素面寡味,只撒了几粒葱花,摆在狱主大殿的案上。
刘禅指尖抚过碗沿,温热的触感顺着指尖漫开,他沉默着拿起筷子,挑起一绺面送入口中,寡淡的滋味刚触到舌尖,喉间忽然一阵发紧,眼眶瞬间就红了。
这碗面太烫,烫得他鼻尖发酸,烫得百年冰封的心口阵阵抽痛,记忆如潮水般冲破无情道的禁锢,轰然倒回百年前的桃林边——
那时他还未彻底沉湎无情道,只是个背着家规、揣着几分少年叛逆的孩童,溜出典狱司的桎梏,躲在桃林深处啃干饼。身后忽然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转头就见个白白胖胖的小猪妖,正抱着半块红薯啃得满嘴是渣,圆乎乎的脸蛋鼓得像个团子,见他看来,也不躲,反而眨着圆圆的眼睛,冲他咧嘴笑。
后来几日,这小猪妖总黏着他。那日刘禅撞见他蹲在溪边,架着小小的陶锅煮面条,香气飘得老远,小猪妖正捧着碗,呼噜呼噜吃得香甜,连尾巴都晃得欢快。
他走过去,皱着眉嗤笑:“你又吃了,你们猪猪就是除了吃就是睡觉,半点出息没有。”
小猪妖闻言,鼓着腮帮子抬头,嘴里还叼着面条,含糊不清地反驳:“才不是!我还会自己种地做饭吃呢!”说着还献宝似的把陶锅里的面往他跟前推了推,眉眼弯弯满是讨好。
刘禅冷着脸别开眼,小猪妖却不死心,凑到他跟前,盯着他腰间挂着的身份牌子,一字一顿念出声:“刘禅。原来你叫刘禅呀!”
他那时性子冷,饿到胃疼也不肯碰半点旁人给的东西,只梗着脖子站着。小猪妖看他脸色发白,嘴唇干裂,急得围着他转圈圈,小爪子拽着他的衣角,软糯的声音满是担忧:“刘禅,你不吃东西会死的,你就吃一口嘛!”
说着就舀了一勺面汤,吹得温温的,递到他嘴边。风卷着桃林的清香,面汤的暖意裹着小猪妖纯粹的善意,他僵持了许久,终究是抵不过腹中饥饿,也抵不过那双眼眸里的恳切,低头喝了一口。
汤暖,面香,是他从未尝过的滋味。
小猪妖见状,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忙把自己的碗分给他一半,又把藏在怀里的糖糕掏出来,塞到他手里:“吃这个!甜的!我自己做的,可好吃了!”
那时他问:“你叫什么?”
小猪妖拍着胸脯,声音响亮又骄傲:“我叫猪德!以后我做饭给你吃,刘禅你别再啃干饼啦!”
记忆里的声音软糯清甜,记忆里的猪德眉眼鲜活,抱着碗笑的模样,比桃林里的花开得还要讨喜。
可眼前的面,依旧是寡淡的清汤面,却没了当年的甜香,没了那个围着他转、逼着他吃饭、把最好的都塞给他的小猪妖。
刘禅咬着面条,泪水毫无预兆地砸落在碗里,溅起小小的水花。汤面晕开一圈圈涟漪,映着他通红的眼眶,映着他眼底滔天的悔恨。
他从前总嫌猪德贪吃,嫌他嗜睡,嫌他肥头大耳,嫌他黏人得紧,觉得猪猪生来就是除了吃睡别无他长的蠢物。可如今他才懂,猪德的吃,是把最好的都留给他;猪德的黏,是满心满眼都是他;猪德的做饭种地,是想把世间暖意都煮进饭里,暖他这颗被规矩冻得发僵的心。
筷子从手中滑落,“当啷”一声撞在碗沿,在寂静的大殿里格外清晰。刘禅俯身,将脸埋在碗边,泪水混着面汤一同咽下,又咸又涩,比典狱司的锁妖毒还要疼。
“猪德……”他哽咽着呢喃,声音破碎在晨雾里,“我吃了……我乖乖吃面了……”
“你回来好不好?”
“我不骂你贪吃了,不嫌你蠢了……”
“你再煮一碗面给我吃,再逼我吃一口,再叫我一声刘禅好不好……”
可回应他的,只有殿外妖灯的低鸣,只有风掠过石壁的呼啸。再也没有那个叫猪德的小猪妖,会笑着把糖糕塞给他;再也没有那个软糯的声音,会担忧地劝他“不吃东西会死的”;再也没有那个胖胖的身影,会围着他转,把世间所有的暖,都捧到他面前。
刘禅抬手,死死捂住脸,哭声压抑在掌心,痛得浑身发抖。碗里的面渐渐凉了,就像他身边的暖意,就像那个叫猪德的小猪妖,再也暖不回来了。
他终究是,在无情道上赢了天下,却输了那个唯一肯逼着他吃饭、肯用命暖他的小猪妖。一碗凉面,两行热泪,忆里是猪德的笑,眼前是无尽的空寂与悔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