罡气余波散尽,典狱司重归死寂,妖灯暖火摇曳,却烘不热刘禅眼底的寒冰。猪德挣脱开李悟道残留的护持,踉跄着扑到刘禅面前,圆乎乎的身子带着未散的怯意,却还是死死拽住他的玄袍衣角。
刘禅猛地拂开他的手,周身无情罡气翻涌,字字冷得像淬了天道业火,语气里满是嫌恶与决绝:“我自小修无情道,断了七情六欲,管他男女,于我而言都没有半分情义。”
他垂眸睨着猪德圆胖的脸蛋,盯着他腰间晃荡的粉色猪尾巴,眉峰紧蹙,话语刻薄如刀,字字扎心:“你,猪德,肥头大耳,生来便是妖豕,莫说修无情道的我,便是三界凡夫,也不会多看你一眼。我就是死,也绝不会喜欢一个和猪沾边的妖物。”
这话狠狠砸在猪德心上,他圆圆的眼睛瞬间蓄满泪水,水雾模糊了视线,方才的倔强尽数褪去,只剩满心的委屈与慌乱。他知道刘禅修无情道,知道他厌弃情义,可他不信刘哥哥真的忘了百年前的桃林与半块悟道桃,不信他真的这般厌恶自己。
猪德没有松开手,反而往前一扑,死死抱住刘禅的腰,把脸埋在他冰冷的玄袍上,泪水浸湿了衣料,声音哽咽得不成样子,软糯的嗓音里满是哀求:“刘哥哥,我不怪你说我……你别生气好不好?我把内丹给你,我的本命猪丹,能助你稳固无情道,能帮你炼化妖灯戾气,你别再凶我了,别再执迷不悟了……”
刘禅浑身一僵,被他抱得动弹不得,猪德身上淡淡的猪油香混着桃花般的清甜妖气,缠上他的鼻尖,那是百年前桃林边的味道,是他刻意遗忘的暖意。他心头莫名一乱,罡气下意识要震开他,可指尖触及猪德单薄的后背,感受到他颤抖的身躯,那道罡气竟硬生生憋了回去。
“滚开!本座不需要你的妖丹!”刘禅厉声呵斥,语气依旧狠戾,可力道却轻了几分。
可猪德抱得更紧了,像是怕他跑了,又像是怕再也抱不到他。他仰起哭花的脸,眼底满是决绝,小手抚上自己的丹田,声音轻得像叹息,却字字坚定:“只有内丹能帮你,刘哥哥,我要你好好的,哪怕你永远记不起我,永远讨厌我,我也愿意。”
话音落,猪德猛地催动本命妖丹。他不过220岁,妖丹尚显稚嫩,莹白中泛着淡淡的粉色,是小猪妖毕生的修为与生机。妖丹从丹田脱出,泛着温润的柔光,没等刘禅反应,便主动涌入他的体内。
一股精纯柔和的妖力瞬间传遍刘禅四肢百骸,那些修无情道留下的经脉滞涩,那些百年冰封心头的戾气,都被这妖丹之力缓缓抚平。可与此同时,猪德的身躯却在迅速萎缩,圆乎乎的脸蛋失去了血色,莹润的肌肤变得干瘪,腰间的猪尾巴渐渐失去光泽,周身的妖气一点点消散。
他抱着刘禅的手慢慢松开,身子软软往下坠,最后看了一眼刘禅冰冷的脸,嘴角竟还扯出一抹笑意,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刘哥哥……别再冷着心了……桃花开了,要去看看啊……”
话音落,猪德彻底没了气息,身躯化作一只小小的白猪,瘫倒在刘禅脚边,再没了半分动静,唯有那抹淡淡的粉色妖息,还残留在刘禅的衣袍上。
刘禅僵在原地,体内的猪丹还在缓缓运转,暖意融融,可心口却像是被掏空了一般,疼得他几乎无法呼吸。他低头看着脚边小小的白猪,看着那再也不会晃动的尾巴,百年冰封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撕裂,可他依旧强撑着,抬手凝起罡气,将那丝疼意狠狠压下。
“不过是枚妖丹罢了,正好助我稳固道基。”他冷声道,转身拂袖而去,没再看那只小猪妖一眼,仿佛方才的一切,都只是一场无关紧要的闹剧。
当晚,刘禅将猪丹彻底炼化,无情道修为再上一层,典狱司的禁制被他加固得更甚,天罗地网也布得更密。他立在瞭望台上,俯瞰整座狱牢,只觉天地间再无任何东西能动摇他的道心,可周身的暖意,却总让他想起猪德哭红的眼睛,想起那句软糯的“刘哥哥”。
第二日天明,妖灯的暖火渐渐熄灭,重新燃起漆黑的火焰。刘禅坐在狱主大殿的宝座上,周身罡气凛然,狱卒们恭敬跪拜,禀报着三界琐事,无一人敢有半分懈怠。
他听着下方的禀报,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腰间的镇妖令牌,忽然觉得大殿太过安静,安静得有些可怕。
以往这个时候,总会有一道软糯的声音,冲破典狱司的寒意,带着欢喜与急切喊他:“刘哥哥!”
会有一个白白胖胖的身影,晃着粉色尾巴,凑到他身边,递上干瘪的桃核;会有一双圆圆的眼睛,满是期盼地看着他,说情义是活下去的暖意。
可今日,没有了。
再也没有人会不顾典狱司的禁制,不顾他的冷脸,莽撞地扑过来抱他;再也没有人会哭着哀求他别生气,会心甘情愿把本命妖丹给他;再也没有人,会那样软糯又执着地,叫他一声刘哥哥。
体内的猪丹还在散发着暖意,可那暖意,却化作无数根细针,狠狠扎在他的心上。百年修持的无情道,百年压制的七情六欲,在这一刻,轰然崩塌。
刘禅猛地抬手,捂住自己的眼睛,可滚烫的泪水,还是从指缝间滑落,砸在冰冷的宝座扶手上,碎成一片温热。
他想起百年前桃林边,那只怯生生的小猪妖,想起他递出去的半块悟道桃;想起昨夜猪德哭着抱他的模样,想起那句“我把内丹给你,你别生气好不好”;想起那只最后瘫倒在他脚边,再也不会动的小白猪。
原来,他从来就没有真正断了七情六欲。
原来,无情道再高,也挡不住一颗真心的重量;原来,他厌弃的情义,才是这世间最暖的东西;原来,他失去的,是再也找不回来的珍宝。
“猪德……”刘禅低声呢喃,声音沙哑破碎,带着从未有过的悔恨与恸哭,“我错了……”
可回应他的,只有典狱司冰冷的风声,只有狱卒们小心翼翼的呼吸声,再也没有那声软糯的“刘哥哥”。
他获得了能稳固无情道的猪丹,成了三界无人敢逆的狱主,守住了他的典狱司,守住了他的无情道,却永远失去了那个肯用命换他安好,肯满心欢喜叫他刘哥哥的小猪妖。
泪水越流越多,刘禅缓缓松开手,眼底再无半分狠戾与冷硬,只剩滔天的悔恨与空洞。他俯身,从怀中摸出一枚被他碾碎后又重新拼好的桃核——那是猪德昨夜递给他的,他下意识收了起来。
指尖抚过干瘪的桃核,刘禅的哭声压抑在喉咙里,痛彻心扉。
原来,最残忍的不是天道业火,不是情义焚身,是拥有时不懂珍惜,失去后,连弥补的机会都没有。
原来,修得无情,最终落得的,不过是满心空寂,一生悔恨。
风卷着妖灯的黑火,掠过大殿,刘禅抱着那枚桃核,缓缓蜷缩起身子,第一次在这无情狱里,哭得像个迷路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