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镇国公宋庆云通敌卖国，证据确凿，择日问斩，男子及冠者同罪论处，未及冠者流放漠北，无诏永不得回京；女子及笄者充没官妓，老弱妇孺退居凉州。钦此。
宋溪月踉跄着赶回镇国公府，朱红大门上早已挂起白幡，院内满堂素缟，哀乐低回。今早圣旨已由城防司送至府中，她虽未在堂前听宣，可圣旨上的字字句句，却像无声的冰锥，狠狠扎进她的心底，让她连呼吸都带着刺骨的疼。
好一个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她扶着廊柱，唇间溢出一声冷笑，眼底却凝满了血泪，“我宋家世代忠良，何来通敌之说？这所谓的证据确凿，不过是你们构陷忠良的借口！”
话音未落，几名身着差役服饰的人便闯了进来，手持铁链，目露凶光：“宋溪月，奉教坊司之命，特来带你入册，即刻随我等走！”
宋溪月猛地转身，猩红的目光扫过几人，声音冷得像淬了冰：“怎么？我祖母刚过世，灵柩还停在正厅，你们就迫不及待了？连让我披麻戴孝，送祖母最后一程都不许？”
领头的差役面露难色，却还是硬着头皮道：“本官也是奉命行事，陛下念在昔日镇国公曾有功于朝，如今的旨意，已是网开一面。宋姑娘，莫要让我等难做。”
“陛下是明君，怎会如此不近人情？定是你们这些人曲解圣意，想趁我宋家落难，落井下石！”宋溪月攥紧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恨不能将这些趋炎附势之辈撕碎。
就在双方僵持之际，尖细的嗓音自院外传来：“陛下口谕——”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陆公公手捧明黄令牌，缓步走入，他是陛下身边的红人，素来深得信任。见他前来，那些差役顿时敛了气焰，纷纷躬身行礼，连大气都不敢出。
“陛下念宋老夫人曾为护国诰命，特允宋小姐为老夫人送葬，亦准其为宋家男丁收尸，待后事了结，再入教坊司报到。”陆公公宣完口谕，扫了眼那几名差役，“尔等暂且退下，不得滋扰。”
差役们哪敢违逆，忙不迭应下，灰溜溜地退出了国公府。
无人知晓，这份免死的恩典，竟源于几日前紫宸殿上一场剑拔弩张的对峙。
彼时，远在漠北的瑞阳王赵梓轩得知宋家遭难的消息，登时目眦欲裂。他顾不得边关军务，更顾不得无诏回京乃是重罪，翻身上马便往京城疾驰。一路风餐露宿，不眠不休，硬生生累死了十几匹战马，身后扬起的烟尘，比漠北的风沙还要汹涌。策马奔至官道尽头时，他望着京城方向，喉间溢出一句沙哑的低语：“月月等我。”
入宫觐见的那一刻，他一身风尘仆仆的玄色劲装染了霜雪，墨发凌乱，浑身戾气几乎要冲破殿宇。
皇帝赵翊深看着他这副模样，气得将御笔重重掷在御案上：“赵梓轩，你胆子肥了，无诏回京还累死了十几匹战马，你不得给朕一个交代？”
赵梓轩单膝跪地，脊背却挺得笔直，声音沉哑却坚定：“皇兄，当年你还是太子时，臣弟拼死从漠北战场救你回来，你我从此兄弟相称。你登基后封臣弟为亲王，让我坐上周家家主之位，周家在臣弟的带领下富可敌国，为你的皇权帝位扫清多少障碍？臣弟镇守漠北数载，鞍前马后，从未求过您什么。如今宋家一案，求你网开一面，臣弟无诏回京，甘愿自去领军棍，任凭皇兄处置，要多少棍，臣弟绝无半句怨言。”
赵翊深看着他眼底的执拗，气极反笑：“为了一个宋溪月，你竟连君臣之礼都不顾了？”
赵梓轩闻言，缓缓从怀中取出一枚鎏金盘龙金牌，金牌之上刻着“御赐免死”四字，正是当年赵翊深为酬谢他救命之恩所赠。
他将金牌高举过顶，一字一句道：“那我用这枚金牌，换一道赦免宋家女眷的圣旨，够不够？”
“你！”赵翊深勃然变色，指着他半天说不出话，良久才颓然落座，“朕初登大宝，根基未稳，你明知道牺牲一个镇国公府，是丞相和六王的圈套，可这是稳住他们的权宜之计，你也不想咱们多年的布局，功亏一篑吧？”
赵梓轩勾唇冷笑，眉宇间煞气凛然：“有臣弟在，凭他们几个跳梁小丑，还能翻天不成？”
赵翊深被他堵得哑口无言，半晌才咬牙道：“赵梓轩，你有本事。”
“那皇兄便是答应了。”赵梓轩眼底掠过一抹亮色，当即就要起身。
“站住！”赵翊深喝住他，话锋一转，“既然你回来了，那太后之前提的赐婚之事……”
“不娶。”赵梓轩想也不想，直接回绝，语气斩钉截铁，“我的妻子，只能是宋溪月。那沈兰娇是太后侄女，又是丞相嫡女，想嫁给我，那就只能做侧妃，别无他选。”
“你……你去哪？朕……朕让你起来了吗？”赵翊深看着眼前他毫不留恋的背影，气得拍案。
赵梓轩头也不回，只留下一句冷冽的话：“臣弟自去领军棍，领完罚，再来替宋溪月领旨。”
望着空荡荡的殿门，赵翊深无奈地揉了揉眉心，低声骂道：“疯子。”
谁又能想到，这位桀骜不驯、行事乖张疯批的瑞阳王，原是皇商周斌的庶子，后被家族遗弃，幸得关外一名武士收留，亲传绝世武功。昔日于乱军之中救当今皇帝一命，如今已是战功赫赫的大周战神王，做事全凭自己心情，杀伐果断，令满朝文武闻风丧胆，而他这一生唯一的软肋便是这镇国公府嫡女，宋溪月。
而此刻的他，领完军棍，正一身伤地守在宫门外，等着那道能护宋溪月周全的旨意。
“充没官妓？皇兄，月月堂堂镇国公府嫡女怎么能去那种烟柳之地？”
“这是哀家的旨意。”
太后一袭酱紫色绣百寿纹的织金锦袍，领口滚着玄色貂毛边，凤钗垂落的东珠流苏随着她冷沉的步伐轻晃，枯瘦的手指捏着鎏金佛串，一步步从殿内走出来，周身气压低得吓人。
赵梓轩抬眼，目光直直对上太后，忍着背上军棍的剧痛，声音冷冽如冰：“太后这是何意？”
“哀家的旨意，宋溪月充没官妓，发往教坊司，瑞阳王是想抗旨不成？”
赵梓轩脊背挺得笔直，背上的伤口被寒风一激，疼得他指尖微颤，却依旧寸步不让：“臣只是想求太后收回成命，宋溪月乃镇国公府嫡女，身份贵重，怎可被发落去那烟柳之地？”
“镇国公择日便要斩首示众，何来的镇国公府？”
赵梓轩咬紧牙关，手指狠狠的抓着大腿，似要要嵌出血来，忽而拔高了声音：“太后！”
太后被他声音振得脸色铁青，手中佛串险些被捏断。
“你既是陛下的义弟，理应尊称哀家一声母后，如此放肆，当真哀家不敢动你？”
“太后不是陛下的生母，何况我与陛下只是义兄弟，你算哪门子的母后？还有你一后宫妇人，无权干涉朝臣的生死吧？”赵梓轩勾唇冷笑，语气里满是不屑。
“你……”
一旁的赵翊深见状，连忙上前几步，拉着赵梓轩走到殿柱旁，压低了声音，语气里带着几分无奈与急切：“朕能为你做的只有这些，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若你执意如此，非但护不了她，还会让她丧命。教坊司是目前能让她保命的唯一地方，教坊司的司命是朕的人，朕会派人护她周全。”
他顿了顿，又道：“还有娶沈兰娇做侧妃，她不觊觎你正妃之位，一心只想嫁给你，这是稳住丞相一党唯一的办法，你见好就收。”
赵梓轩垂着眼，指尖因用力而泛白，没应声。
赵翊深叹了口气，继续劝：“婚礼一过，你便回漠北，替朕解决外患。朕答应你，等你取了那漠北王的项上人头，等你凯旋而归，朕便寻个由头将宋溪月赐给你。”
赵梓轩闻言，思考了片刻，问道：“皇兄当真？”
“朕乃天子，说话自然算数。”
他盯着赵梓轩的眼睛，一字一句又问：“我问你一句，为了宋溪月，你这么做值得吗？”
赵梓轩抬眼，眸子里没有半分犹豫，只吐出两个字：“值得。”
“别忘了，当初她可不愿嫁你这个商贾之子，嫌弃你满身铜臭味。”
紧接着，他唇角勾起一抹桀骜的笑，声音里带着不容置喙的狠劲：“无妨，那就强取豪夺。”
赵翊深汗颜，真替他捏了一把汗，哪有他这样追姑娘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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