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国公府——
“小姐,这件嫁衣真漂亮。”
“那是,这可是我亲自绣的。”宋溪月抚摸着自己亲自绣了一个月的嫁衣,十分满意。
她是镇国公府的嫡女,自幼便浸润于高门望族的熏陶之中。琴音袅袅,棋局纵横,书画丹青,无一不精;诗词歌赋间,更显其才情斐然。而那穿针引线的女红技艺,亦如同她的舞姿般,轻盈曼妙、仪态万千,仿佛天地间的灵气都汇聚于她的一举一动之中。
“小姐,很快就可以嫁给自己的如意郎君了。”
“青黛,你说阿辞哥这会在做什么呢?”宋溪月拿起那块未完成的“鸳鸯戏水”图的红盖头一针一线的继续绣起来。
“世子一定是在家中等着迎娶小姐做世子夫人。”
就这时,外面嘈杂声响起,宋溪月闻声移步正厅,与祖母、母亲以及家中兄弟姐妹前往前院。
院门口已被城防司的兵丁围得水泄不通,甲胄碰撞的脆响混着兵刃出鞘的寒光,刺得人眼生疼。
林达一身皂色官服,手捧明黄圣旨,面色冷硬地踏入院中,身后兵卒如狼似虎,直往内院闯。
宋溪月扶着祖母站在廊下,秀眉紧蹙,率先开口喝问:“尔等何人?擅闯镇国公府。”
林达上前一步扬声道:“镇国公府听旨!本司乃城防司司令林达,奉旨前来搜查镇国公宋庆云通敌卖国的罪证!”
林司令!”老夫人拄着龙头拐杖上前,银钗绾起的白发在寒风中微微颤动,她是先帝亲封的一品护国诰命夫人,当年随祖父征战北疆,阵前斩过敌将,此刻眼含怒色,威压不减,“镇国公府世代忠良,通敌之说纯属无稽之谈,你可有真凭实据?”
林达嘴角扯出一抹讥诮,扬了扬手中圣旨:“老夫人,君无戏言,圣旨既下,便是铁证。我等只奉旨搜证,其余的,还请老夫人去诏狱与镇国公理论。”说罢,他挥手示意兵卒动手,“给我搜!但凡有字迹文书,尽数带走!”
兵卒们如潮水般涌入各房,桌椅翻倒的巨响、瓷器碎裂的脆响接连传来,宋溪月攥紧了手中的红盖头,绣着鸳鸯的丝线勒得掌心生疼。
她看向母亲,母亲早已泪流满面,死死抓着她的手腕;兄长们怒目圆睁,却被兵丁持刀拦下,只能发出不甘的怒吼。
宋溪月的视线扫过满院狼藉,最后落在林达那副小人得志的嘴脸之上,心底骤然腾起一股寒意。
这哪里是搜证,分明是早有预谋的构陷,父亲这一入诏狱,怕是再也出不来了。
这会,宋溪月见兵卒要搬祖父的珍藏,当即快步上前拦在木箱前,杏眼含怒:“这些皆是先代遗物,与案情无关,尔等休要胡来!”
这话落音,一个满脸横肉的副将凑了上来,目光黏在宋溪月的脸上,色眯眯地笑:“早听闻镇国公府嫡女是凉州第一美人,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不如跟了爷,保你享不尽的荣华。”
说着,他竟伸手要去捏宋溪月的下巴。
“放肆!”老夫人猛地将宋溪月拽到身后,拐杖重重砸在副将脚边,“一个小小的副将,也敢在镇国公府对诰命夫人的孙女儿动手动脚?眼里还有王法吗?”
副将被拐杖震得后退半步,脸上挂不住,正要发作,林达厉声喝止:“李副将,休得无礼!奉旨搜证而已,你敢在此滋事,坏了差事,本司令定饶不了你!”
李副将悻悻收回手,不情不愿地对宋溪月拱了拱手:“宋姑娘,是在下唐突了。”
林达又瞪了他一眼,这才挥手让兵卒继续搜检,只是不再碰那几箱字画。
半个时辰后,城防司的人带着搜罗的一堆“证物”扬长而去。府门刚阖上,老夫人身子一晃,喉头涌上一股腥甜,眼前一黑便直直倒了下去。
宋溪月惊呼着扶住祖母,触手只觉她身子冰凉,再看母亲和兄长,皆是面色惨白,满院只剩下压抑的哭声。
“祖母,您怎么了?您快醒醒,不要吓月月。”
老夫人王氏房中——
“大夫,我祖母怎么样了?”宋溪月见大夫从屏风里走出来,一直摇头叹气,便上前焦急的问。
“宋小姐,老夫人气血攻心,回天乏术,准备后事吧!”
“大夫,您一定还有办法的,求您救救祖母。”宋溪月苦苦哀求着眼前的大夫。
“宋小姐,草民医术有限,您另请高明吧!”
“这……这……您是凉州城最好的大夫了,如果连您都没有办法救祖母,还有谁能救祖母。”宋溪月边说边无力地踉跄几步往后退却。
“若天下第一医馆‘清尘阁’阁主玉清尘在倒还有希望,只是他踪迹漂浮不定,短时间难以寻找,唉!”
“找,来人,都给我去找玉清尘,他有办法救祖母。”宋溪月像抓住了最后一道救命稻草,吩咐家丁等人去找这位天下第一医仙。
“月月。”
听到祖母苏醒虚弱地叫唤着她,宋溪月快步越过屏风走进内寝,来到老夫人王氏榻前。
“祖母,您醒了?”
“月月,你是家中嫡女,你的亲弟弟、庶妹们还小,你要照顾好他们,眼下最重要的不是救老身,是救你父兄出来,他们在,宋家不会亡,听明白了吗?”
“月月,明白。月月去找阿辞哥,去找以往和父亲关系密切的大臣,求他们帮忙上书,从中周璇,定有希望救父兄出来。”
宋溪月揣着一线希望,连日来奔走于相府、将军府等昔日与父亲交好的府邸门前。
可那些曾与父亲推杯换盏的大人,要么称病不见,要么让管家传话说“爱莫能助”,冰冷的闭门羹,一碗接一碗浇灭她心头的火焰。
最后,她站在了永昌侯府的朱红大门前,指尖攥得发白。这里是她未来的婆家,顾宴辞是她的未婚夫,他总不会对她见死不救。
“烦请通传,镇国公府宋溪月求见世子。”她对着门房躬身,声音带着难掩的疲惫。
门房上下打量她一番,面露难色:“宋姑娘,世子吩咐了,今日不见客。”
“我是他的未婚妻,你再去通传一次!”宋溪月急得上前一步,眼眶泛红。
可门房只是摇头,干脆关上了侧门,只留她孤零零站在寒风里。
就在这时,鹅毛大雪忽然从铅灰色的天空飘落,一片片落在她的发间、肩头,冰凉的触感瞬间将她裹住。
这雪,竟和城防司闯府搜证那晚的雪一模一样,同样的寒,同样的刺骨,只是彼时府中尚有亲人相伴,此刻她却孑然一身,连最后一点依靠都被碾碎。
风卷着雪花打在她脸上,融化的雪水混着泪水滑落,她望着永昌侯府紧闭的大门,脚步虚浮地后退几步。
昔日与顾宴辞月下定情的誓言还在耳边,如今这扇门,却成了隔绝她与过往的天堑。她失魂落魄地转身走在长街上,雪花落满肩头,竟像是给她披上了一层绝望的孝衣。
就在她茫然失措时,青黛跑了过来。
“小姐,公爷……公爷一案定了,老夫人撑不住去了。”
青黛跌跌撞撞地从街角奔来,声音抖得不成样子,雪花粘在她哭花的脸上。
宋溪月只觉耳边轰然一响,脑中一片空白,手中的玉骨扇帕应声滑落,轻飘飘坠在雪地里,锦缎的边角瞬间被雪花覆住。
她僵在原地,仿佛没听懂这话的意思,雪花还在簌簌落下,落在她睁得浑圆的眼睛里,冰凉的雪水却烫得她眼眶生疼。
先是父亲定罪,再是祖母离世,两座大山轰然倒塌,她再也绷不住,喉咙里溢出一声压抑的呜咽,随即跪倒在雪地里,双手死死抠着冰冷的青石板,泪水混着雪水汹涌而出。
“祖母……爹……”她一遍遍唤着,声音破碎得像被狂风撕碎的纸,昔日矜贵的镇国公府嫡女,此刻在漫天风雪里,哭得像个无家可归的孩子,连挺直的脊梁都被这接连的噩耗压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