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读课的铃声踩着朝阳的尾巴响起来时，陈桉刚把最后一本课本塞进桌肚。
他的指尖还沾着自来水的凉意——早读前的十分钟，他攥着那块被揉皱的草稿纸，在洗手池前搓了三遍手，肥皂泡沫蹭得指腹发红，却还是洗不掉那点若有若无的墨痕，像洗不掉心底那道浅浅的疤。
教室里闹哄哄的，有人扯着嗓子背英语单词，有人偷偷传纸条，粉笔灰混着夏末的燥热飘在空气里。陈桉埋下头，盯着英语课本上密密麻麻的字母，视线却怎么也落不进去。余光里，斜前方的座位空着，林野还没来。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揪了一下，他慌忙低下头，假装翻书，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书页边缘。
就在这时，教室后门传来一阵喧哗。
林野的声音混在男生们的笑闹声里，清亮得很：“别催别催，跑着来的。”
陈桉的指尖猛地顿住。
他看见林野背着书包，快步走进教室，额角还沾着细密的汗珠，白衬衫的领口被风吹得微微鼓起。晨光透过窗户，落在他的发梢上，镀了一层柔软的金边。他路过陈桉的座位时，脚步顿了顿，像是犹豫了一下，随即又迈开步子，坐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陈桉的呼吸漏了一拍，他赶紧低下头，盯着课本上的单词，耳朵却竖得老高。
林野放下书包的声音，拉开拉链的声音，甚至是他从笔袋里拿出笔的声音，都清晰得不像话。陈桉的心脏跳得飞快，像要撞碎胸腔。他不敢抬头，不敢看那道熟悉的背影，只能用余光小心翼翼地描摹着，描摹着他垂下来的发丝，描摹着他握着笔的手指。
不知过了多久，前排传来一阵轻微的响动。
陈桉的余光里，林野的身影晃了晃。他看见林野从口袋里掏出一颗糖，糖纸是淡蓝色的，在晨光里泛着细碎的光。
是薄荷糖。
陈桉的呼吸猛地一滞。
他记得，林野喜欢吃这种薄荷糖。高一那年，他看见林野把这种糖分给同桌，说吃了提神。他记得，这种糖的味道很淡，像林野身上的味道，干净又清爽。
他看见林野剥开糖纸，把糖塞进嘴里，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点浅浅的梨涡。
就在这时，林野像是察觉到了什么，忽然转过头来。
陈桉的心脏骤停。
他来不及收回目光，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林野的视线落过来，落在他的脸上。那目光清亮，带着一点疑惑，一点探究，像夏日的阳光，灼得他脸颊发烫。
陈桉慌忙低下头，指尖攥得发白，连呼吸都忘了。
教室里的读书声仿佛瞬间消失了，只剩下他自己的心跳声，震得耳膜发疼。
他听见林野的脚步声，慢慢走近。
然后，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敲了敲他的桌角。
陈桉的身体僵住了。
他抬起头，撞进林野的眼睛里。那双眼睛很亮，像盛着清晨的露水，带着一点笑意。
“陈桉，”林野的声音很轻，带着薄荷糖的清凉气息，“你……”
他的话没说完，前排的男生突然转过头来，拍了拍林野的肩膀：“野哥，老师来了！”
林野的眉头皱了一下，回头瞪了那个男生一眼，随即又转过头来，看着陈桉，嘴唇动了动，像是想说什么，最后却只是笑了笑，把手里的糖纸揉成一团，塞进了口袋。
“没什么。”他说。
然后，他转身走回了自己的座位。
陈桉坐在原地，怔怔地看着他的背影，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填满了，又像是被掏空了。
他低头，看见桌角上，放着一颗淡蓝色的薄荷糖。
糖纸在晨光里泛着光，薄荷的清香，一丝丝地钻进鼻腔里，和记忆里的味道，一模一样。
陈桉的指尖颤抖着，慢慢伸出手，拿起那颗糖。
糖纸的温度，透过指尖，一点点蔓延到心底。
他剥开糖纸，把糖塞进嘴里。
淡淡的薄荷味在舌尖散开，带着一点微苦，一点清甜。
他抬起头，看向斜前方的背影。
林野正低头看着课本，阳光落在他的侧脸上，柔和得不像话。
陈桉的嘴角，轻轻扬起了一个极淡的弧度。
窗外的蝉鸣又响起来了，一声比一声清脆。
这个夏天，好像，还没有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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