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鸣的余音还黏在空气里，陈桉背着书包走出教学楼时，傍晚的风裹着一丝凉意，吹得他脖颈后的碎发微微发颤。
他没有像往常一样，绕到篮球场边，假装看天，实则等林野打完球的身影。脚步下意识地加快，校服外套的拉链被拉到最顶端，把半张脸都埋进衣领里，像是要把那些灼人的目光和窃窃私语，全都隔绝在外。
书包里的笔袋硌着腰侧，里面躺着那支断了笔尖的黑色水笔。墨汁在笔杆上结了一层薄薄的痂，像一道洗不掉的痕。他摸了摸口袋，那张写着半句话的草稿纸还在，被攥得皱巴巴的，边缘浸着汗渍，软塌塌地贴在掌心。
路过操场时，还是忍不住抬了下头。
林野正被一群男生围在中间，他单手撑着篮球，指尖转着圈，嘴角挂着笑，夕阳落在他的白衬衫上，镀了一层暖融融的金边。有人拍他的肩，说着刚才晚自习的事，陈桉听见有人提了一句“草稿纸”，林野的笑容淡了一瞬，随即抬脚踹了对方一下，语气听不出情绪：“无聊。”
陈桉的心跳漏了一拍，慌忙低下头，脚步快得几乎要跑起来。
回到家时，客厅里静悄悄的。父母还在加班，玄关的灯亮着一盏暖黄的小灯，映着鞋柜上他的那双白色帆布鞋，鞋边沾着今天下午操场的草屑。
他径直走进房间，反手锁上门。
书桌上堆着厚厚一沓草稿纸，是他三年来攒下的。最上面的几张，正面的公式写得龙飞凤舞，背面的“林野”两个字，有的被擦得只剩浅淡的印痕，有的却力透纸背，划破了纸页。
陈桉蹲下身，拉开书桌最底层的抽屉，里面全是他藏起来的东西：一颗印着篮球图案的薄荷糖纸，一张林野掉在地上的草稿纸，上面写着他的名字，还有一张偷偷拍的照片——林野在篮球场上起跳，阳光落在他的发梢，连睫毛的影子都清晰可见。
他把这些东西一股脑地倒出来，堆在桌角，然后拿起打火机。
火苗“噌”地窜起来，映亮了他泛红的眼眶。
先是那张照片，在火里蜷缩、变黑，烧成灰烬。然后是薄荷糖纸，发出滋滋的声响，缩成一团焦黑。最后是那些写满名字的草稿纸，一张接一张地送进火里，火苗舔舐着纸边，发出轻微的噼啪声，像谁在低声啜泣。
纸灰落在桌面上，薄薄一层，风从窗户缝里钻进来，吹得它们飘起来，落在他的手背上，冰凉的。
他的手指被烫了好几个小泡，却浑然不觉。直到桌上只剩下最后一张纸——就是那张写着“林野，我好像喜欢你”的草稿纸。
火苗凑近纸边，他却猛地缩回了手。
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攥紧了，疼得喘不过气。他盯着那行字，眼泪终于掉了下来，砸在纸面上，晕开了淡淡的墨痕。
窗外的蝉鸣又响起来了，一声比一声凄凉。
他把那张纸揉成一团，塞进抽屉的最深处，然后将所有的纸灰拢在一起，倒进垃圾桶。
就在这时，手机震了一下。
是班级群里的消息，有人发了张照片，是刚才操场的场景。林野站在夕阳里，目光投向教学楼的方向，不知道在看什么。
陈桉的指尖悬在屏幕上，很久很久。
他突然想起，高一那年，他也是这样站在窗边，看着楼下的林野。那时的风很轻，蝉鸣很吵，林野捡起他掉在地上的橡皮，笑着递给他，说：“同学，你的东西。”
橡皮上的薄荷香，好像还留在鼻尖。
而现在，只剩下满室的烟味，和一地的纸灰。
他关掉手机屏幕，黑暗漫上来，淹没了书桌上那道浅浅的、没烧干净的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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