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手

顾魏几乎是跌跌撞撞冲出病房的，走廊里的消毒水味混着秋风卷来的枯叶腐味，一股脑钻进鼻腔，呛得他猛地咳嗽起来。

　　他扶着冰冷的墙壁，指尖抖得厉害，缴费单早就被攥得皱巴巴的，上面的字迹被眼泪晕开，模糊成一片。刚才病房里的一幕，像一把淬了冰的刀，反复剐着他的五脏六腑——莫父通红的眼眶，莫母哽咽的控诉，还有莫思思埋在被子里，那几乎要碎掉的呜咽声。

　　“滚……”

　　莫父的吼声还在耳边回响，震得他耳膜发疼。他知道自己活该，知道自己罪无可赦，可当那句“别再出现在我女儿面前”砸下来时，他还是觉得，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

　　他顺着墙壁缓缓滑下去，蜷缩在冰冷的地板上，白大褂的下摆蹭到了地上的灰尘，狼狈得像条丧家之犬。走廊里偶尔有人经过，投来或好奇或鄙夷的目光，他却浑然不觉，只是死死咬着牙，压抑的哭声从喉咙里挤出来，像受伤的野兽在哀嚎。

　　离婚协议还在林之校手里，他不是没逼过，电话打了无数通，甚至在家吵过无数次，可林之校铁了心攥着那份协议不撒手，哭着闹着非要拖着他，拖着莫思思，拖着所有人一起烂在这摊泥里。

　　他总以为只要再等等，等林之校松口签字，等风波慢慢平息，只要他能护住莫思思，一切就能好起来。可现在他才明白，他护住的从来都不是她，而是一把将她推向深渊的刀。

　　他毁了她的前程，毁了她的身子，毁了她在父母面前的骄傲。

　　他拿什么去补偿？拿什么去负责？

　　秋风从走廊尽头的窗户灌进来，吹得他浑身发冷。他抬手捂住脸，指缝里漏出的眼泪，烫得他指尖发疼。

　　黑暗里，他仿佛又看到了莫思思的脸，苍白的，脆弱的，在他吻她的时候，眼底盛着的，是破碎的爱意和绝望。

　　他不知道自己在地上坐了多久，直到顾肖找到他时，他的手脚已经冻得麻木。

　　顾肖蹲下身，看着他这副模样，心里也是一片酸涩，半晌才低声开口：“哥，先起来吧。地上凉。”

　　顾魏没有动，只是哑着嗓子，一遍遍地重复：“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顾肖叹了口气，伸手想去拉他，手机却突然响了起来。他看了一眼来电显示，眉头猛地一蹙，接起电话后，原本沉郁的脸色瞬间变了，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急切和欣喜：“真的？大伯母，您没骗我吧？林之校她终于松口签字了？”

　　挂了电话，顾肖几乎是立刻蹲下身，用力拍了拍顾魏的肩膀，语气里满是按捺不住的激动：“哥！天大的好消息！大伯母来的电话，林之校签字了！她让你们尽快去办离婚手续！这下好了，这下你和思思总算能少一层牵绊了！”

　　这句话像一道惊雷，在顾魏的脑海里炸开。他猛地抬起头，眼底还沾着未干的泪痕，眼神里是猝不及防的怔忪。

　　他以为自己会狂喜，会觉得压在心头的巨石终于落了地——毕竟林之校这道枷锁，曾把他和莫思思逼得走投无路。可真听到这个消息时，心里却空落落的，不是因为舍不得林之校，而是突然意识到，这道枷锁拆了又怎样？莫思思失去的孩子回不来了，被毁掉的前程回不来了，被流言戳穿的脊梁骨，也早就直不起来了。

　　他想立刻冲进病房去找她，想把这个消息告诉她，脚步刚动，就被顾肖死死按住了肩膀。“哥，你疯了？现在进去，是想让叔叔阿姨再把你赶出来一次？”

　　顾魏的身子僵住了，眼底的光一点点暗下去。是啊，现在的他，连站在她面前的资格都没有。

　　他浑浑噩噩地被顾肖扶回了家，一夜未眠。脑子里翻来覆去都是莫思思苍白的脸，和莫父那句带着血泪的“滚”。

　　两天后，离婚手续彻底办妥。

　　顾魏揣着那本烫着钢印的离婚证，指尖的温度比证件更凉。他没回医院，也没回家，只是凭着一股执念，绕着唐染家的小区走了一圈又一圈，直到看见莫父莫母红着眼眶离开的背影，才敢挪步靠近。

　　——

　　莫思思出院后，就搬到了唐染家休养。唐染把她照顾得无微不至，莫父莫母更是天天往这边跑，看着女儿苍白憔悴的模样，老两口的心像被针扎似的，抱着她哭得泣不成声：“思思啊，委屈咗你啦，同嗰个男人断咗啦，爸妈带你返屋企，我哋重新来过。”

　　莫思思麻木地点头，心里漫过一阵又一阵的疲惫。这段感情，像一场大火，烧光了她的骄傲，烧尽了她的前程，最后只留给她一身遍体鳞伤。

　　池野来得很勤，几乎每天都不落。他陪她说话，讲医院里的趣事，怕她闷得慌，就带她去附近的公园散步。他的温柔体贴，像春日里的一缕风，轻轻拂过她满是疮痍的心。

　　这天午后，阳光难得暖和，池野陪着莫思思坐在公园的长椅上。秋风吹过，卷起几片落叶，打着旋儿落在脚边。

　　莫思思看着地上枯黄的叶子，忽然扯出一抹嘲讽的笑，声音轻得像叹息，带着骨头缝里渗出来的凉：“我这样的人，烂透了，从根里到外表都烂透了，你喜欢我什么？”

　　池野转头看她，目光里没有一丝嫌弃，只有浓得化不开的心疼。他沉默了几秒，伸手轻轻覆住她冰凉的手，掌心的温度一点点传过来，一字一句地说：“我不管别人如何说你、你如何说自己，这不重要，我都会喜欢你。”

　　“谢谢你，池医生，这么安慰我。”莫思思垂下眼睫，眼眶不受控制地泛红，睫毛上沾着的湿意，像碎掉的星子。这段日子，所有人都在劝她放下，只有池野，不问对错，只一味地陪着她。

　　池野看着她泛红的眼角，心疼得厉害。他抬手，小心翼翼地替她擦掉脸颊的泪，指尖的温度烫得她微微一颤。“思思，别难过了，过去的就让它过去，我会一直陪着你，保护你。”

　　话音落下，他俯身，轻轻吻了吻她的额头。那个吻，温柔又珍重，像在对待一件失而复得的珍宝，带着治愈的暖意。

　　可这一幕，偏偏被匆匆赶来的顾魏看了个正着。

　　顾魏的脚步猛地顿住，血液瞬间冲上头顶，耳膜嗡嗡作响。他看着长椅上相视而坐的两人，看着池野落在她额头的吻，那抹温柔像一根针，狠狠扎进他的心脏，怒火和醋意翻江倒海，像火山一样轰然喷发。

　　他像一头失控的野兽，猛地冲上去，一把推开池野。拳头带着满腔的戾气，狠狠砸在池野的脸上，闷响在安静的公园里炸开。“你敢碰她！”

　　池野踉跄着后退两步，嘴角瞬间渗出了血丝。他擦掉嘴角的血，怒视着顾魏，声音里满是鄙夷，像淬了冰：“顾魏，你有什么资格管思思？你害她还不够吗？她肚子里的孩子没了，规培资格没了，被人指着脊梁骨骂了这么久，她现在这样，全都是你造成的！你给不了她幸福，就别缠着她！”

　　“她是我的女人！”顾魏双目赤红，眼神凶狠得吓人，胸膛剧烈起伏着，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轮不到你在这里假好心！”

　　他说着就要再次扑上去，手腕却被池野死死攥住，两人的力道撞在一起，青筋暴起。眼看就要再次扭打在一起，莫思思猛地站起身，胸口剧烈起伏着，心里的烦躁和压抑瞬间炸开，她嘶吼着，声音沙哑得几乎破裂，带着泣音：“别打了！都别打了！”

　　顾魏的动作猛地停住，他转头看向莫思思，眼底的怒火褪去，只剩下密密麻麻的痛苦，像蛛网一样缠满了他的眼。他一步步朝她走近，脚步踉跄，声音里带着哀求的哭腔，尾音发颤：“思思，你别跟他走，我知道错了，我离婚了，我真的离婚了……我会弥补你，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莫思思看着他，眼底一片死寂的冷漠，像结了冰的湖面，没有一丝波澜。可只有她自己知道，那冰层之下，正翻涌着密密麻麻的疼。

　　她经历了流言蜚语，失去了孩子和工作，被父母的眼泪淹没，早已没了力气再去爱他，连恨都觉得疲惫。可当他红着眼眶哀求的那一刻，心脏还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疼得她指尖都在发颤。

　　那些曾经的悸动和温存，那些深夜里的相拥和低语，那些以为能抵得过所有世俗的爱意，此刻全化作一把钝刀，一下下剐着她的五脏六腑。

　　她缓缓开口，声音平静得可怕，却带着千钧之力，一字一句，像刀子一样割在顾魏心上，也割得她自己鲜血淋漓：“顾魏，我们结束了，我不想再跟你有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