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锅

加完班已是傍晚，顾魏记着之前哄林之校时答应陪她吃火锅，特意绕到她偏爱的那家老火锅店，提前订了靠窗的位置。接上林之校进门时，店里人声鼎沸，红油锅底翻滚的辛辣香气扑面而来，满是热热闹闹的市井气息。

　　两人刚穿过大厅，顾魏脚步忽然顿住——靠窗一桌格外热闹，正是莫思思她们聚餐，李敏坐在桌边涮菜，杜文骏凑在旁边说笑，还有两个其他科的规培生，几人笑声清亮，氛围鲜活热闹。

　　顾魏没料到会这么巧，恰在这时，莫思思正侧头跟身边人说笑，目光不经意间扫过大厅，与顾魏的视线撞了个正着。

　　她眼底的笑意顿了顿，随即弯起唇角，朝他极轻地颔首示意，又若无其事地转回头去，继续跟同伴打趣。

　　顾魏喉结微不可察地动了动，林之校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疑惑问：“认识的人？”

　　“嗯，科室的同事和规培生。”顾魏淡淡应了声，本想悄悄绕去预订的位置，免得打扰她们，却被眼尖的杜文骏先瞧见了，隔着老远就扬声喊：“顾哥！这么巧，你也来吃火锅啊！”

　　声音落下，桌上几人都抬了头。李敏一眼认出林之校，笑着起身招呼，莫思思也跟着站起来，眼神坦然温和，半点异样都没有。

　　顾魏没法再避开，只好拉着林之校走过去，点头道：“你们聚餐啊，挺巧的。”

　　“是啊，规培宿舍小聚，拉着杜医生过来凑个热闹。”李敏热情得很，看向林之校笑盈盈道：“好久没见了，气色越来越好了。”

　　林之校扯了扯嘴角，勉强应了声，她以前父亲住院时见过李敏和杜文骏，不算陌生。顾魏轻描淡写介绍了句：“校校，这是规培生莫思思，平时在科室搭把手。思思，这是我爱人林之校。”

　　“嫂子好。”莫思思语气轻柔，礼貌问好，目光落在林之校身上，干净坦荡。她全程没多看顾魏一眼，神态自然得像对待科室里普通同事的家属，挑不出半分错处。

　　林之校没怎么应声，目光在莫思思身上扫了一圈，见她肤白貌美，眉眼明艳，看着机灵讨喜，身上透着股鲜活的劲儿，心里莫名窜起一丝不舒服，说不清是嫉妒还是别扭。

　　杜文骏热情拉了两把椅子：“坐会儿歇歇，刚涮好的毛肚，快尝尝。”顾魏刚想婉拒，林之校已经默不作声坐了下来，他只好跟着落座，顺手给林之校倒了杯温水：“先喝点水，等下咱们去自己桌吃。”

　　几人闲聊时，自然绕到科室的事上。李敏夹着菜笑说：“顾主任最近加诊忙得脚不沾地，多亏了思思细心，天天帮着整理病例、核对患者信息，还总记得提醒他按时吃饭，帮着分担不少，不然天天连轴转，身体哪扛得住。”

　　杜文骏也跟着附和：“可不是嘛，思思干活踏实又利索，顾哥最近累得偶尔走神，好几次忘了叮嘱患者术后注意事项，都是她及时补上的，细心得很，帮顾哥省了不少心，咱们科室都夸她靠谱。”

　　两人说的都是实话，纯粹心疼顾魏辛苦、夸赞莫思思靠谱，可落在林之校耳里格外刺耳。

　　她攥着水杯的手指悄悄收紧，指尖泛白，脸色渐渐沉了下来，眼底掠过一丝不悦。

　　莫思思敏锐察觉到她的情绪变化，立刻笑着岔开话题，对顾魏说：“顾老师，您陪嫂子好好吃饭吧，我们就不打扰了，你们慢慢聊。”说着给李敏和杜文骏递了个眼神，几人识趣地转开话头，聊起了宿舍的趣事和医院的八卦，刻意避开顾魏夫妇，免得她多想生嫌隙。

　　顾魏也看出林之校脸色不对，拉着她起身：“我们去自己桌了，你们尽兴吃。”

　　回到预订的位置坐下，林之校全程沉默，低着头戳着碗里的菜，连顾魏夹给她最爱的肥牛卷都没动一口，脸色难看至极，周身透着股低气压。顾魏看在眼里，轻声问：“怎么了？不舒服还是口味不合？”

　　“她就是那个天天帮你干活、替你补漏的规培生？”林之校忽然抬头，语气满是不悦，眼神里带着明显的审视和戒备。

　　“嗯，挺踏实的，干活细心，能帮上点忙。”顾魏没多想，如实应道，没察觉到她语气里的敌意。

　　“踏实细心？所以你连日加班，身边都有这么个贴心的小姑娘陪着，难怪忘了我们的纪念日，没时间陪我逛街。”林之校语气陡然变冷，眼底瞬间泛红，声音也拔高了些，“你们科室的人张口闭口都是她，又是细心又是靠谱，好像离了她你工作都转不开似的，还说你走神忘事都要她提醒，你心思到底放哪了？天天跟她待在一起，早就不把我放心上了吧？”

　　顾魏皱了皱眉，耐着性子解释：“同事聚餐聊工作很正常，思思做事确实靠谱，大家随口夸两句而已，你别瞎想，没别的意思。”

　　“我瞎想？”林之校声音陡然拔高，眼底翻涌着委屈，眼眶瞬间红了，“她一个规培生，天天跟你朝夕相处，接触时间比我都多，又这么会来事，贴心周到，谁知道有没有别的心思？他们对你工作上的事了如指掌，我呢？我连你每天几点能下班都不确定，你从来没跟我细说过这些！你心里到底有没有我？”

　　“我工作就是接诊、手术、研究病例，都是琐碎事，没什么好说的，同事天天一起做事，了解很正常。”顾魏心里已经泛起烦躁，好好的一顿饭，又要闹起来，疲惫感顺着脊椎往上爬。

　　“正常？我看一点都不正常！”林之校眼泪跟着掉了下来，哭腔明显，“你对她倒是格外认可，还默许同事这么夸她，你怎么从没这么夸过我？你是不是觉得她比我好？温柔体贴又懂事，所以才觉得我无理取闹，不愿意宠我了？”

　　“公共场合，注意点影响，别闹了，有什么事回家说。”顾魏压着怒火，周围食客频频侧目，探究的目光让他格外尴尬，语气也沉了几分。

　　“我闹？我委屈还不能说吗？你天天跟别的女人朝夕相处，对我却越来越冷淡，连陪我吃顿饭都心不在焉，你就是不爱我了！”林之校全然不顾旁人目光，越说越委屈，哭声越来越大，手一挥不小心打翻了水杯，水洒了一桌，餐具倒了两个，汤汁溅到了桌布上。

　　顾魏彻底没了耐心，起身去前台结了账，语气冷硬：“走，回家。”

　　林之校哭着不肯动，顾魏伸手拉她，她用力甩开：“你不道歉，不承认心里没我，我就不走！”

　　顾魏眼底满是疲惫，没再拉扯，径直往门外走。林之校见状，哭着跟了上去，一路上不停抱怨指责，翻来覆去都是说他不宠自己、心里有别人、忽略她的感受。

　　回到家，林之校的哭闹依旧没停，坐在沙发上一边哭一边指责，句句离不开莫思思，认定顾魏偏心她、忽略自己，语气里满是怨气。

　　顾魏靠在玄关，指尖狠狠掐了下眉心，指腹蹭到一层薄汗，一句话都不想说，浑身乏力，连哄她的心思都耗光了，只剩满心的麻木和倦怠。

　　“你说话啊！默认了是吧！你就是厌烦我了，看上她了！”林之校起身推了他一把，情绪激动。

　　顾魏猛地睁开眼，眼神里满是疲惫和冷漠，声音沙哑：“我累了，想静静。”

　　“我偏不让你静！你不疼我，我就闹到你理我为止！”林之校不依不饶，哭声刺耳又尖锐。

　　顾魏再也忍不了，转身往书房走，拿起卧室的被子枕头扔在书房沙发上，语气决绝：“我今晚睡书房，你好好冷静冷静。”说完“砰”的一声关上门，隔绝了门外的哭闹和指责。

　　书房里，顾魏靠在门上缓缓滑坐下来，疲惫地闭上眼，心里沉甸甸的像压了块石头。这场争吵耗尽了他最后一丝耐心，他和林之校之间的隔阂越来越深，曾经的温情渐渐消磨，只剩满心的倦怠和无力。

　　火锅店里，几人早察觉到这边的争执，热闹的氛围瞬间变得有些尴尬。杜文骏摸了摸鼻子，懊恼道：“都怪我，刚才不该聊工作的，害得嫂子误会了，顾哥也难办。”

　　“也不怪你，谁能想到顾主任爱人这么敏感，顾主任也不容易，工作忙得脚不沾地，家里还总闹别扭。”李敏叹了口气，语气里满是无奈。

　　莫思思没说话，低头慢慢涮着菜，指尖轻轻摩挲着筷子，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光。她没料到一场偶遇会闹成这样，却隐约清楚，顾魏和林之校之间的裂痕，只会越来越大，而这道裂痕，对她而言，或许是悄然靠近的契机。

　　聚餐结束后，莫思思和同事道别，独自回了医院宿舍。洗漱完躺在床上，窗外的晚风卷着梧桐叶的沙沙声飘进来，她想起林之校的歇斯底里，想起顾魏眼底那层化不开的疲惫，指尖轻轻划过被单的纹路，唇角弯起一抹极淡的笑。

不急，她想。

有些裂痕，一旦撕开，就再也缝不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