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加练
第二天,《星梦计划》录制基地的气氛,与往常有些微妙的不同。
表面上看,一切如常。A班到F班的练习生们,按照课表穿梭于各个练习室、声乐教室、舞蹈教室之间,挥洒着汗水,空气里弥漫着青春的荷尔蒙、淡淡的汗水味,以及某种无形的、绷紧的竞争气息。摄像机如影随形,记录着努力、欢笑、泪水和偶尔的摩擦。
但有些东西,确实不一样了。尤其在某些人之间,流动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令人侧目的张力。
秦屿顶着两个淡淡的黑眼圈,混在F班的人群里,努力将自己缩成一团。昨晚回到拥挤的十二人宿舍后,他几乎一夜没合眼,脑海里反复回放着沈清越那双含笑的桃花眼,轻佻的语调,还有拂在颈间的灼热呼吸。那句“是活的”,像魔咒一样在他耳边盘旋。
“秦屿!秦屿!”同宿舍的周明用力拍了他肩膀一下,把他从恍惚中惊醒。
“啊?怎么了?”秦屿猛地回过神,发现自己正跟着队伍走向大舞蹈练习室,差点撞到前面人的后背。
“你没事吧?脸色这么差,昨晚没睡好?”周明是个东北来的大个子,性格爽朗,凑近了压低声音,“是不是紧张?听说今天导师要随机抽查练习情况,沈老师可能也会来……”
“沈老师”三个字,像针一样扎了秦屿一下。他条件反射般地绷直了背,下意识看向走廊前方。没有那个熟悉的身影。他稍稍松了口气,又觉得自己这反应实在可笑。
“没事,可能有点认床。”秦屿含糊地应道,强迫自己集中精神。
上午是舞蹈课,学习主题曲的副歌部分。F班的舞蹈老师是个要求严格的年轻女性,一遍遍带着大家抠动作,汗水很快浸湿了灰色的练习服。秦屿肢体不算特别协调,但胜在认真肯练,虽然动作依旧有些僵硬,但勉强能跟上节奏。他不敢有丝毫分心,将全部注意力都灌注在镜子里的自己身上,试图将昨晚那些混乱的思绪驱逐出去。
然而,该来的总会来。
课程进行到一半,舞蹈练习室的双扇门被无声地推开。
先走进来的是节目的总导演和两个随行PD,紧接着,一个高挑的身影出现在门口。简单的白色卫衣,黑色运动长裤,头发随意抓了抓,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即使是这样随意到近乎懒散的打扮,也掩盖不住那张脸的夺目,和周身那种经过聚光灯千锤百炼后、自然而然吸引所有人目光的气场。
是沈清越。
练习室里瞬间响起一片压抑的惊呼和吸气声。原本就因为疲惫而有些萎靡的气氛,陡然被注入一股强烈的兴奋剂。不少练习生下意识挺直了腰板,动作更加卖力,眼神偷偷往门口瞟。
舞蹈老师停下音乐,快步迎上去:“沈老师,导演,你们怎么来了?”
总导演是个笑呵呵的中年男人,摆摆手:“没事没事,就是来看看大家练习情况。清越正好上午没安排,说想来给孩子们指导指导。”他转向沈清越,语气熟稔,“清越,你看这帮孩子,练得挺刻苦吧?”
沈清越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温和笑容,目光缓缓扫过练习室里一张张或激动、或紧张、或仰慕的年轻面孔,最终,若有似无地,在某个极力降低存在感的身影上停留了微不可察的一瞬。
“嗯,大家辛苦了。”他开口,声音透过练习室良好的音响设备,清晰而柔和地传到每个人耳中,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继续吧,不用管我们,就当是日常练习。”
话虽如此,怎么可能当他不存在?
音乐重新响起,但练习室里的氛围彻底变了。每个人都像是上了发条,动作幅度变大,表情管理瞬间上线,力求在镜头和偶像导师面前展现最好的一面。连舞蹈老师讲解的声音都不自觉地提高了几度,更加字正腔圆。
秦屿只觉得后背那道目光如有实质,烧得他浑身不自在。他强迫自己盯着镜子,不去看门口的方向,可每一个动作都变得别扭起来,手脚像是刚借来的,完全不听使唤。一个并不算复杂的转身滑步动作,他竟然同手同脚,差点把自己绊倒。
“噗——”旁边有人没忍住,小声笑了出来。
秦屿的脸腾地红了,低着头,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停一下。”沈清越的声音忽然响起,不高,却让音乐和所有人的动作都停了下来。
练习室里一片寂静,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沈清越身上,又顺着他的视线,聚焦到满脸通红的秦屿身上。
沈清越缓步从门口走进来,穿过自动分开的人群,停在秦屿面前几步远的地方。他没有看秦屿,而是看向舞蹈老师,语气温和,带着请教:“李老师,刚才那个滑步接转身的动作,是不是重心转移的时机有点关键?我看不少同学好像都没太找到感觉。”
舞蹈老师连忙点头:“对对,沈老师观察得真仔细。这个动作看起来简单,但重心要从左脚完全过渡到右脚,同时腰部发力带动转身,节奏点要卡准,不然就容易失衡或者动作松散。”
“原来如此。”沈清越恍然状,这才将目光转向垂着脑袋、恨不得把自己缩没了的秦屿,以及他旁边几个同样做得不太流畅的练习生。“不如,我找个同学示范一下,李老师您从旁指点,大家看得更清楚?”
他的提议合情合理,总导演和PD都在旁边点头。
秦屿心里咯噔一下,不祥的预感达到顶峰。
果然,沈清越的视线在他身上轻轻一转,笑道:“就这位同学吧,刚才……嗯,错误比较典型。”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齐刷刷射向秦屿。同情、好奇、看好戏、隐隐的嫉妒……各种情绪交织。
秦屿硬着头皮,从队伍里挪出来,站到镜子前空旷的位置。他能感觉到沈清越走到了他侧后方不远处站定,那股清甜的柑橘香气,若有似无地飘过来。
“来,跟着音乐,再做一次刚才那组动作,不用快,把过程做清楚。”沈清越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平稳,听不出什么特别情绪,就像最普通的导师指导。
秦屿深吸一口气,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和镜子中映出的、站在他侧后方那个模糊却存在感极强的白色身影。音乐前奏响起,他动了起来。
一步,两步,滑步,转身——或许是因为太紧张,或许是因为背后那道目光的存在感太强,在转身的瞬间,他的重心又没稳住,身体晃了晃,动作再次变形。
“停。”沈清越的声音再次响起。
秦屿僵在原地,脸颊滚烫,尴尬得无地自容。
沈清越走上前,这次靠得更近了一些。他没有碰秦屿,只是在他身侧微微俯身,目光落在他的脚和腰胯部位,仿佛真的在认真分析动作。
“你看,这里,”沈清越抬起手,虚虚点了点秦屿的左脚踝,“滑步的时候,脚踝要绷住,给一个推的力量,而不是拖过去。”他的声音不高,但足以让附近的练习生和收音麦克风捕捉到。
“然后这里,”他的手移到秦屿腰侧,依然没有实际接触,只是凌空比划了一下,“转身不是只靠脚,是靠这里发力,带动整个上半身。你试试,感觉一下腰腹收紧,扭转的力量。”
他讲解得非常认真,甚至可以说是细致耐心,完全是一个负责任的前辈导师模样。可只有秦屿能感觉到,当沈清越靠近时,那温热的呼吸不经意拂过他耳后的发梢,当那修长的手指虚点他腰侧时,隔着单薄的练习服,仿佛能感受到指尖带来的微妙热度和存在感。
“注意力集中,别分心。”沈清越忽然低声说了一句,只有他们两人能听清。那语气里,带着一丝几不可查的笑意。
秦屿头皮一麻,立刻收敛心神,强迫自己忽略那些乱七八糟的感受,只专注在动作要领上。
“再来一次,慢一点,想着刚才说的要点。”沈清越退开半步。
秦屿抿紧唇,再次尝试。这一次,他努力按照沈清越的提示,刻意控制脚踝的力量,在转身时收紧腰腹。动作虽然仍算不上多么优美流畅,但至少完整地、没有出错地做了下来。
“好,有点感觉了。”沈清越点点头,似乎还算满意,“记住这个发力方式,多练几次形成肌肉记忆。”他这才转向其他练习生,脸上又恢复了那种温和疏离的导师式微笑,“大家都看清楚了吗?这个动作的关键在于核心控制和重心转换的时机。李老师,您看呢?”
舞蹈老师自然连声说好,又就着沈清越的示范补充了几句要点。
小小的插曲似乎就这么过去了。沈清越没有再单独“关照”秦屿,而是又随机看了几个其他练习生的动作,指点了几句,态度始终温和有礼,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感,完全符合他荧幕前“温柔前辈”的形象。
可秦屿却觉得,接下来的每一分钟都格外漫长难熬。他能感觉到,沈清越的目光,似乎总会在不经意间掠过他所在的方向。那目光不再是昨晚那般带着强烈侵略性和玩味的,而是平静的、审视的,甚至可以说是专业的。但就是这种平静,反而让秦屿更加心慌意乱,仿佛自己是被放在显微镜下观察的标本,每一个细微的错误和窘迫都无所遁形。
上午的课程终于结束,午休时间到。练习生们三三两两离开,不少人临走前还偷偷看向沈清越,眼中带着恋恋不舍。
秦屿几乎是第一个冲出了练习室,仿佛身后有洪水猛兽。
他闷头朝着食堂方向走,只想赶紧混入人群,摆脱那种如芒在背的感觉。周明从后面追上来,揽住他的肩膀:“可以啊秦屿,因祸得福了?沈老师亲自指导!虽然出了点丑,但这镜头分量肯定不轻!”
秦屿苦笑,这“福气”他可消受不起。
食堂里人声鼎沸,各种食物的味道混合在一起。秦屿没什么胃口,随便打了点饭菜,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食不知味地扒拉着米饭。
“诶,听说了吗?”隔壁桌传来压低的议论声,是几个别的班的练习生。
“什么?”
“就F班那个秦屿啊,上午舞蹈课,沈老师亲自指点他!”
“真的假的?沈老师不是出了名的有距离感吗?除了必要的教学,很少跟练习生单独互动的。”
“千真万确!我就在现场!虽然一开始是那小子动作太离谱被逮到,但沈老师真的好有耐心,讲得特别细。”
“啧,长得帅就是有优势?沈老师该不会……”
“嘘!小声点!别瞎说!沈老师什么人啊,怎么可能!估计就是看那小子太差劲,实在影响整体观感吧哈哈哈!”
“也是,F班的嘛,意料之中……”
那些议论声不大不小,刚好能飘进秦屿耳朵里。他捏着筷子的手紧了紧,低下头,把脸埋得更低。他并不在意别人说他差劲,F班是事实。他在意的是那些话语里,将他和沈清越隐隐联系起来的、带着暧昧色彩的揣测。
这仅仅是个开始。秦屿心里沉甸甸的。以他对沈清越那“狐狸”性格的了解,昨晚和今天上午,恐怕连开胃小菜都算不上。
果然,下午的声乐小课,沈清越没有出现,秦屿稍微松了口气。然而,这口气还没松到底,晚上集体练习结束前,节目组的广播响了:
“通知:请F班练习生秦屿,听到广播后,立刻到三楼A-1号个人练习室。重复,请F班练习生秦屿,立刻到三楼A-1号个人练习室。”
广播用的是平静无波的电子音,但在安静的练习生公共活动区域,却清晰得刺耳。刚刚结束训练、疲惫不堪的练习生们纷纷抬起头,目光各异地向秦屿。
同情、好奇、探究、不解,甚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嫉妒——A-1号个人练习室,是基地里设备最好、最安静的几个练习室之一,通常只有导师使用,或者给有特殊需要的A班尖子生加练。F班的秦屿,凭什么?
周明担忧地看了秦屿一眼,小声问:“什么情况?导演组找你?”
秦屿的心脏在听到“A-1练习室”时,就已经猛地一沉。他摇了摇头,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不知道,我去看看。”
在众人目光的洗礼下,秦屿僵硬地站起身,朝电梯走去。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又像走向审判台。
三楼很安静,与楼下公共区域的嘈杂形成鲜明对比。走廊铺着厚厚的地毯,脚步声被吸收,只剩下他自己越来越快的心跳声。A-1练习室的门关着,磨砂玻璃透出里面明亮的灯光。
秦屿站在门口,做了好几次深呼吸,才抬手,轻轻敲了敲门。
“进。”里面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清润温和,听不出情绪。
秦屿推门进去。
练习室很宽敞,三面墙都是镜子,反射着明亮的灯光,将室内照得如同白昼。昂贵的音响设备静静矗立一角,木地板光可鉴人。沈清越就坐在靠墙放置的一张高脚凳上,依旧是简单的白衣黑裤,手里拿着一个平板电脑,似乎在浏览什么。听到开门声,他抬起头,目光落在秦屿身上。
“把门关上。”沈清越说,语气自然得像是在吩咐工作人员。
秦屿反手关上门,隔绝了外面的一切。练习室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安静得能听见中央空调细微的风声,以及他自己有些紊乱的呼吸。
“沈老师。”秦屿站在门口,没有往前走,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恭敬,“您找我?”
沈清越放下平板,从高脚凳上下来,赤脚踩在光洁的木地板上,朝他走来。他步子不疾不徐,脸上带着一点浅淡的笑意,那笑意却未达眼底。
“秦屿练习生,”他在秦屿面前几步远站定,微微歪头,打量着他,“上午的舞蹈动作,练熟了吗?”
“……在练。”秦屿干巴巴地回答。
“在练?”沈清越重复,眉梢微挑,“可我听说,你下午声乐课走神三次,晚上集体练习,那个滑步转身,又错了至少两回。”
秦屿心里一紧。他怎么会知道得这么清楚?
“看来,是练习强度不够,或者,方法不对。”沈清越轻轻叹了口气,仿佛很为难的样子,“离第一次公演舞台没多少时间了,F班的整体水平……你也知道。作为导师,我有责任帮助每一个有潜力的学员进步。”
他顿了顿,看着秦屿瞬间绷紧的下颌线,唇角弧度加深。
“所以,从今天开始,每天这个时间,你到这里来,我给你‘加练’。”
加练。
这两个字,和他昨晚离开前说的那个词,微妙地重合了。
秦屿猛地抬头,看向沈清越。对方脸上依旧是那副温柔前辈、尽职导师的表情,可那双漂亮的桃花眼里,闪烁着的光芒,却分明是得逞后的、狐狸般的狡黠和毫不掩饰的兴味。
“沈老师,”秦屿听到自己的声音有些发紧,“这……不合适吧?我只是F班的练习生,资质平庸,不敢浪费您宝贵的时间。而且,其他练习生知道了,恐怕也会有意见……”
“不合适?”沈清越轻笑一声,向前走了一步,距离拉近,那股柑橘香气再次将秦屿包围。“我是导师,我想给哪个学员开小灶,是我的自由。至于时间,”他抬手,指尖虚虚点了点自己价值不菲的腕表,“我最近晚上正好有空。其他练习生?”
他拖长了调子,目光扫过秦屿因为紧张而微微泛红的耳根。
“他们如果有意见,可以自己来找我说。或者,让他们也做到——在主题曲C位选拔的初评舞台上,明明紧张得同手同脚,却还能对着我的镜头,笑出两个小梨涡?”
秦屿的呼吸一滞。
那是……那是评级舞台刚开始,所有练习生初次亮相、接受导师评定时的事情。当时他站在台上,面对着正前方的主镜头和台下黑压压的人群,紧张得大脑一片空白。轮到沈清越点评时,他下意识地看向坐在导师席中央的那个人,对上对方目光的瞬间,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是肌肉记忆,可能是强撑,竟然挤出了一个笑容……
沈清越当时只是淡淡看了他一眼,什么都没说,转向了点评他基本功的薄弱。原来……他看到了?还看到了梨涡?
“你那时的表情,和现在……”沈清越又靠近了一些,声音压低,带着气音,像情人间的呢喃,内容却让秦屿浑身发冷,“可真像。明明怕得要死,还要强装镇定。”
他的目光落在秦屿抿紧的唇上,又缓缓上移,对上他惊惶闪烁的眼睛。
“秦屿,”他叫他的名字,不再是疏离的“秦屿练习生”,那声音里带着一种奇异的温柔,却又充满了不容置疑的掌控力,“你以为,你躲得掉吗?”
“这里是《星梦计划》,有一百零八个镜头,三百六十五度对着你。我是你的导师,未来几个月,你的去留,你的评价,你的镜头,甚至你观众缘的‘故事线’……”他每说一句,就靠近一分,直到两人之间近得几乎能感受到彼此的体温。
“我说了算。”
最后四个字,轻飘飘的,却重若千钧,狠狠砸在秦屿心上。
秦屿脸色发白,手指在身侧悄悄攥成了拳。他想反驳,想质问,想推开眼前这个人,可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沈清越说的没错,在这个节目里,在这个圈子里,现在的沈清越,对于他这样一个毫无背景、毫无名气的F班练习生来说,拥有着绝对的生杀予夺大权。
“所以,”沈清越欣赏着他脸上变幻的神色,终于退开半步,恢复了那种公事公办的导师姿态,指了指练习室中央,“别浪费时间了。把上午那组动作,做五十遍。我看着。”
“五、五十遍?”秦屿脱口而出。
“怎么,嫌少?”沈清越已经走回高脚凳坐下,重新拿起平板,漫不经心地说,“或者,一百遍?”
秦屿闭了闭眼,知道自己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他沉默地走到练习室中央,面对着巨大的镜子,镜子里映出他苍白紧绷的脸,和身后不远处,那个好整以暇、仿佛在欣赏什么有趣表演的男人。
音乐响起,是主题曲的副歌片段。
秦屿开始做动作。一遍,两遍,三遍……汗水很快从他的额角渗出,顺着下颌线滑落。练习服的后背被浸湿,贴在皮肤上。他不敢看镜子里的沈清越,只能死死盯着镜子中自己的动作,努力回忆着上午的要点,控制重心,收紧核心。
寂静的练习室里,只有音乐声和他自己越来越粗重的喘息声。沈清越没有再出声指导,也没有打断他,只是静静地坐着,偶尔在平板上划动一下,仿佛真的只是在监督他练习。
可秦屿能感觉到那道目光,一直落在他身上。平静,专注,甚至带着点审视的意味,像无形的探针,扫描着他每一个动作的细节,每一寸肌肉的颤动,乃至每一分努力维持的镇定下,无法完全掩盖的慌乱和窘迫。
第十遍,他的动作开始变形。
第二十遍,汗水滴进眼睛,刺得生疼。
第三十遍,小腿肌肉开始发酸发胀。
……
做到第四十几遍的时候,秦屿已经浑身湿透,头发黏在额前,每一次转身都感觉脚步虚浮,肺像破风箱一样呼哧作响。镜子里的自己,狼狈不堪。而身后那个人,依旧干干净净,清清爽爽,甚至连坐姿都没有变过,仿佛在欣赏一场与己无关的默剧。
屈辱、疲惫、还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委屈,混杂着汗水,模糊了秦屿的视线。他不明白,沈清越到底想干什么?报复他当年的不告而别?用这种方式羞辱他?还是仅仅觉得,这样玩弄他于股掌之中,很有趣?
“停。”
在秦屿感觉自己快要散架的时候,沈清越的声音终于响起。
音乐戛然而止。
秦屿双手撑着膝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汗水顺着鼻尖、下巴,不断滴落在光洁的木地板上,洇开深色的水渍。他抬起头,透过被汗水模糊的视线,看向镜子。
沈清越不知何时已经放下了平板,走到了他身侧。他手里拿着一瓶未开封的矿泉水,还有一条干净的白毛巾。
“擦擦。”沈清越把毛巾递过来,语气平淡。
秦屿没动,只是喘息着看着他,胸膛剧烈起伏。
沈清越也不催促,就那么举着毛巾,静静地看着他。那双桃花眼里,此刻没有了笑意,也没有了戏谑,只剩下一种深不见底的平静,倒映着秦屿此刻筋疲力尽、狼狈万分的模样。
过了好几秒,秦屿才伸出手,有些颤抖地接过毛巾,胡乱地在脸上擦了一把。毛巾质地柔软,带着淡淡的洗涤剂清香,和他身上汗水的咸涩味混合在一起。
“喝水。”沈清越又把矿泉水递过来,甚至体贴地拧开了瓶盖。
秦屿这次没有犹豫,接过瓶子,仰头咕咚咕咚灌了大半瓶。冰凉的液体滑过灼热的喉咙,稍微缓解了身体的燥热和干渴。
沈清越看着他喝水的样子,目光落在他上下滚动的喉结上,停留片刻,又移开。
“知道为什么让你做五十遍吗?”沈清越忽然问。
秦屿握着水瓶的手紧了紧,没说话。
“不是罚你。”沈清越的声音在空旷的练习室里响起,带着一点回声,“也不是想看你狼狈的样子。”
他顿了顿,走到秦屿面前,距离很近,近到秦屿能看清他纤长的睫毛,和瞳孔里自己小小的、狼狈的倒影。
“秦屿,这个圈子就是这样。镜头前面,没人管你昨晚睡没睡好,有没有心事,紧不紧张。他们只看得到你呈现出来的东西。一个动作,错了就是错了,难看就是难看。眼泪和汗水,在这里是最不值钱的东西。”
他的语气很平静,甚至算得上语重心长,像一个真正的前辈在传授经验。
“你想留下来吗?想被人看到吗?”沈清越问,目光直视着秦屿的眼睛,“如果连一个简单的舞蹈动作,在疲惫、紧张、甚至被人盯着看的情况下,都无法保证完成度,那你凭什么觉得,你能在这个节目里走下去?凭什么觉得,你能在这个圈子里站稳脚跟?”
秦屿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重重敲击了一下。沈清越的话,尖锐,直接,剥开了所有温情和伪装,赤裸裸地摊开这个行业残酷的生存法则。
“我……”他张了张嘴,却发现无法反驳。
“F班不可怕,起点低也不可怕。”沈清越继续说,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可怕的是,你自己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