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仿佛又回到了之前的轨道。沈青岚每日在听雪轩养花、看书、做些简单针线,偶尔在丫鬟婆子的簇拥下,去花园散步。只是她不再像以前那样,只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里,开始有意识地留意府内外的动静。
那对东珠耳珰和软烟罗被母亲退回去后,三皇子那边再没什么动静,仿佛真的只是“代为赔罪”,被拒后便就此揭过。但沈青岚心里清楚,这不过是暴风雨前的宁静。那位殿下,绝不是轻易放弃的人。
永嘉郡主被禁足,武安侯府那边,长公主也寻了个由头疏远了些,赏花会上的龃龉,成了两家心照不宣的芥蒂。京中关于此事的流言,在沈啸之有意无意的压制和长公主的巧妙运作下,并未大面积扩散,只在小范围内流传,且版本不一,真真假假,倒也没对沈青岚的名声造成实质损害。
沈青岚乐得清静,将更多精力放在了“适应”和“学习”上。她让云珠找来了不少地理志、风物志,甚至一些前朝杂记、民间话本,试图更全面地了解这个世界。原主记忆里的知识多是闺阁教养,对于朝廷格局、天下大势、民生百态,所知甚少。
她也开始更认真地“复习”原主的各项技能。弹琴指法生疏了,就关起门来慢慢练,不求精通,但求能完整弹几首不出错的曲子;女红针黹,原主基础不错,她耐着性子重新捡起来,权当是锻炼耐心和专注力;至于写字、绘画,她更是每日抽出时间临摹,不求成为大家,只求形似,不至于在外人面前露馅。
这些变化,细微而持续。云珠只当小姐是病后转了性子,更沉静好学了,心中欣慰,伺候得更加尽心。
长公主和沈啸之看在眼里,却是另一番感受。他们能“听”到女儿心中那些关于朝局、关于三皇子、关于自身处境的思索,虽仍显稚嫩,却已不再是纯粹懵懂或慌乱逃避。那些关于“自保”、“了解规则”、“不能总依赖父母”的念头,让他们既心疼,又隐隐觉得骄傲。
孩子,终究是要长大的。尤其在这样多事之秋,早一些明事理,未必是坏事。
这日午后,沈青岚正临完一篇簪花小楷,手腕有些酸,便放下笔,走到窗前活动筋骨。窗外那株桃树已然盛开,粉云似霞,香气幽幽。她看着满树繁花,心情也明快了些。
【桃花开了,真好看。听说城西大相国寺后面的桃花林更是壮观,每年春天都有不少人去赏花。可惜,我大概是没机会去看了。大家闺秀,出门一趟比登天还难。也不知道外面的世界究竟是什么样子……】
她正漫无边际地想着,却见兄长沈清晏带着一个小厮,从院门外走了进来。
“哥哥?”沈青岚有些意外。沈清晏平日课业繁重,又跟着父亲学习处理一些庶务,来听雪轩的时候并不多。
沈清晏今日穿着一身雨过天青色直裰,显得格外清爽俊秀,只是眉宇间似乎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郁色。见到妹妹,他脸上露出温和的笑容:“在做什么?可扰了你?”
“没有,刚写完字,正歇着呢。”沈青岚迎上去,吩咐云珠上茶,“哥哥今日怎么有空过来?”
沈清晏在窗边的椅子上坐下,接过云珠递上的茶,却只是握在手里,没有喝。他犹豫了一下,才道:“过来看看你。另外……有件事,想问问你的意思。”
“什么事?”沈青岚好奇。
“过几日,是外祖母的寿辰。”沈清晏道,“母亲的意思是,今年外祖母六十整寿,算是大日子,我们合该前去拜寿。只是……”他顿了顿,看向沈青岚,“你身子刚好,外祖家又在城西,路途不算近。母亲担心你车马劳顿,又怕人多眼杂,再有什么不妥。所以让我来问问你,你自己是想去,还是想留在府中静养?”
外祖母?沈青岚在记忆里搜索。原主的外祖母,也就是昭华长公主的母亲,已故老承恩公的夫人,如今随着承恩公府大房住在城西的老宅。老承恩公去世后,承恩公的爵位由长公主的兄长继承,也就是现任承恩公。这位外祖母年纪大了,喜欢清静,平日并不常与各府走动,但寿辰这等大事,身为外孙、外孙女,确实应该前往拜寿。
沈青岚心思转动。去外祖家拜寿,意味着要出府,要面对更多亲戚,可能又会遇到各种应酬和目光。但另一方面,这也是一个接触外界、了解母亲娘家、拓宽视野的机会。总是困在国公府这一方天地里,信息太闭塞了。
而且,母亲让哥哥来问她的意思,本身也是一种尊重和试探吧?试探她是否愿意、有能力再次面对外界?
她想起赏花会上的惊险,心有余悸。但她也想起父亲及时赶到的身影,母亲沉稳的应对。她知道,父母兄长会尽力保护她。
更重要的是,她心里那股想要了解更多、想要变得更强大的念头,正在慢慢生根发芽。
【去!为什么不去?总不能因为怕被蛇咬,就一辈子不出门吧?外祖家是母亲娘家,总比武安侯府那种地方安全些。而且,我也想知道,母亲在娘家时是什么样子,有哪些亲戚……多了解一些,总没坏处。只要小心些,跟着母亲,应该没事。】
她心中打定主意,抬头看向沈清晏,眼神清澈而坚定:“哥哥,我想去。外祖母六十大寿,我做外孙女的,理应前去拜寿。我身子已经好利索了,路上小心些便是。总不能让外祖母觉得我不知礼数。”
沈清晏看着她,眼中掠过一丝欣慰,又有一丝担忧。他“听”到了妹妹心中的权衡与决心,知道她是经过思考的,并非逞强。
“好。”他点点头,“既然你想去,那便去。母亲那边,我会去说。你放心,那日我和父亲也会一同前往,定会护你周全。”
“谢谢哥哥。”沈青岚笑了,心中踏实不少。
沈清晏又坐了一会儿,问了问沈青岚近日起居饮食,嘱咐她好好将养,这才起身离开。
走出听雪轩,沈清晏脸上的温和渐渐褪去,换上凝重。他并非仅仅为了问寿辰之事而来。方才在父亲书房,沈忠带来了新的消息。
那个“暴毙”的赵妈妈,在死前似乎留下了一点极其隐晦的线索,指向城西的一家当铺。而那家当铺,暗地里似乎与三皇子某个门人的产业有所关联。更巧合的是,承恩公府老宅,也在城西。
父亲让他来问妹妹的意思,或许,也有借此机会,暗中探查一二的打算。当然,这一切,绝不会让妹妹知晓,更不会让她涉险。
只是,山雨欲来风满楼。这趟外祖家寿宴,恐怕也不会太平静。
沈青岚并不知道兄长的重重心思。她只是开始为几日后的出行做准备,让云珠找出适合拜寿的庄重又不失鲜亮的衣裙首饰,心里既有些期待,又有些紧张。
她并不知道,就在她为出行做准备时,京中另一处深宅内,也有人将目光投向了即将到来的承恩公府太夫人寿宴。
三皇子周景珩把玩着一枚黑玉扳指,听着幕僚的汇报。
“……镇国公府已确认会前往承恩公府拜寿,沈二姑娘亦会同行。”
周景珩嘴角微勾:“倒是巧了。承恩公府太夫人寿宴,本王也该去表表孝心。毕竟,本王的母妃,当年也曾得老承恩公夫人照拂一二。”
幕僚迟疑道:“殿下,如今风口浪尖,您亲自前往,是否会过于引人注目?镇国公那边……”
“引人注目?”周景珩轻笑,眼底却无半分笑意,“本王关心长辈,亲往祝寿,有何不可?至于镇国公……本王越是坦荡,他反而越不好发作。况且,”他顿了顿,声音压低,“城西那边,不是还有件事,需要了结吗?正好,一并办了。”
幕僚心中一凛,不敢再多言。
周景珩望向窗外,眼神幽远。沈青岚……这次,我们或许能真正见上一面了。本王倒要看看,你到底有何特别之处,能让沈啸之如此紧张,又能让永嘉那个蠢货栽那么大跟头。
承恩公府太夫人的一场寿宴,尚未开始,便已牵动了多方心思,暗藏机锋。
沈青岚对此仍不知情,她只是隐约感觉到,府中这几日似乎更加忙碌,父亲和兄长出入书房的次数更频繁,母亲打理内务时,眉间也偶尔会掠过一丝凝肃。
但具体为何,她无从得知,也不便多问。她能做的,就是做好准备,调整心态,以最得体的姿态,去面对即将到来的、她穿越后第一次正式的家族社交场合。
她抚平衣裙上并不存在的褶皱,看着镜中那个眉眼温婉、妆容得体的古代少女,轻轻吸了口气。
这一次,她希望自己能做得更好。
风暴或许仍在酝酿,但这一次,她不想再只是那个被动等待救援的惊弓之鸟。
至少,她要试着,走得更稳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