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经很疼了。”那弟子小声说。
“那就再疼一点。”宋然道。
那弟子：“……”
他突然有点怀念宗门里那些只会说“别怕不疼”的师兄师姐。
至少，人家嘴上还会哄一下。
你倒好，直接实话实说。
处理完伤口，宋然站起身。
她看了看周围——
有人在擦剑，有人在检查护符，有人还没从刚才的战斗里缓过神来。
林青则蹲在一只妖狼的尸体旁边，一脸认真地研究它的皮毛。
“这颜色，染衣服应该挺好看的。”
他自言自语，“就是不知道能不能做成披风。”
露十六：〔……这孩子，心是真大。〕
宋然没说话。
她只是站在原地，看着这一切。
露十六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宿主，你是不是在想——“如果我再快一点，他就不会受伤了”？〕
宋然沉默。
她的沉默，本身就是一种答案。
露十六：〔你别这样想嘛，刚才那种情况，换谁来都不一定能全护住。你看，至少没人死。〕
宋然：“嗯。”
露十六：〔你就不能多说两句？比如“我已经尽力了”之类的？〕
宋然：“说了你会给我发奖金吗？”
露十六：〔……不会。〕
宋然：“那我为什么要说。”
露十六：〔……〕
他突然觉得，这个宿主，不仅不爱辩解，还很会噎人。
山洼里，渐渐安静下来。
雾还没散。
阳光从雾缝里挤下来，落在地上，被血和泥弄得有点脏。
宋然站在那片光里，垂着眼，看不清表情。
她没说“不是我的错”。
也没说“是他们自己反应慢”。
她只是沉默的站在那里。
露十六看着她，突然有点想叹气。
〔你啊。〕
他在心里说，〔明明嘴上那么冷，心里却比谁都爱揽事。〕
宋然没接话。
她只是抬手，拍了拍自己身上的灰。
“原地扎营。”
她道，“今天先到这儿。”
众人齐齐松了口气。
赵成瘫坐在地上，看着自己的靴子，眼泪汪汪：“大师姐，我这靴子……还能要吗？”
宋然看了一眼，很诚实地说：“可以。”
赵成眼睛一亮。
“当战损纪念。”
宋然补了一句。
赵成：“……”
他突然觉得，这鞋子还是不留了吧。
妖狼全部解决之后，青雾岭安静了大约三息。
过后——
“哎哟我的腿——”
“我的剑！我的剑上全是狼毛！”
“谁刚才打的时候踩到我脚了？！”
山洼里瞬间恢复了人声鼎沸。
宋然站在原地，看了他们一眼，很平静地总结：“还能吵，说明都没死。”
众人：“……”
被这么一说，他们突然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大师姐。”
被抓伤小腿的那名弟子，名叫韩林，咬着牙撑着，“我、我真的还能走。”
宋然低头，看了一眼他那条已经被血浸透的裤腿，又看了看他发白的脸：“你确实可以。”
韩林眼睛一亮。
“——被人抬着走。”
宋然补了一句。
韩林：“……”
他突然觉得，自己的尊严受到了一点小小的打击。
但腿上传来的剧痛，又非常诚实地提醒他——
尊严这东西，在断腿面前，其实可以先放一放。
“谁力气大一点？”宋然看向众人。
赵成立刻举手：“大师姐，我！”
说完，他自己先愣了一下：“……我吗？”
露十六在神识里点评：〔你这是对自己体重有什么误解。〕
宋然看了看赵成那一身肉，又看了看韩林那瘦得跟竹竿一样的身板，很认真地点了点头：“可以。”
于是，青雾岭历练队伍里，出现了一个极其壮观的画面——
小胖子赵成，背着一个比他还高半个头的韩林，在山洼里小心翼翼地挪动。
每走一步，赵成都要发出一声压抑的“哎哟”。
韩林则一脸生无可恋：“你轻点儿，我现在只是腿断了，一会腰也要断了。”
赵成：“……你再嫌弃，我就把你丢这儿喂狼。”
韩林：“……那你还是当好人吧。”
宋然看着这一幕，沉默了一瞬，很想提醒一句——
你们现在讨论的，是刚才差点把你们吃了的妖狼。
但她没说。
她只是从储物袋里翻出一块还算平整的布，铺在一块石头上：“先把他放这儿。”
赵成如蒙大赦，小心翼翼地把韩林放上去。
韩林刚一坐稳，就倒吸一口凉气：“嘶——疼疼疼疼疼——”
宋然：“……”
她很认真地问：“你确定，你刚才说的是‘一点皮外伤’？”
韩林：“……我那是为了稳定军心。”
露十六：“你这军心稳定得，差点把自己疼晕过去。”
宋然没再跟他纠结，拿出伤药，又重新给他处理了一遍伤口。
这一次，她下手比刚才更轻了一点。
“会有点疼。”她照旧提前打招呼。
韩林：“你能不能换一种说法？”
宋然想了想：“那……会很疼。”
韩林：“……”
处理完伤口，宋然起身，环视了一圈山洼。
地形还算开阔，背靠一块巨石，前方是一片斜坡，左右两侧都有灌木遮挡，视野不算差。
“今天就在这里扎营。”她道。
“啊？现在才中午啊。”
周遥愣住，“我们不再往前走走吗？”
宋然看了看她，又看了看雾：“你想在雾里表演一个‘失踪人口’？”
周遥：“……”
她非常诚实地摇头：“不想。”
露十六：〔明智的选择。〕
“先把营地搭起来。”
宋然开始分配任务，“赵成，生火。”
赵成一愣：“我？”
宋然点头：“你看起来，比较有‘烟火气’。”
赵成低头看了看自己，又看了看那堆还没影的柴火，总觉得这话里有什么深意，又说不上来。
“林青，去周围看看，有没有适合做帐篷的树枝，别走太远。”
“好嘞！”
林青立刻精神一振，“保证完成任务！”
说完，他又很自然地补了一句：“顺便看看有没有好看的野花，给大师姐编个花环。”
宋然：“……”
露十六：〔……这孩子，是真不怕死。〕
宋然：〔你跟着。〕
露十六：〔哦。〕
“周遥，跟我一起，把妖狼的尸体处理一下。”
周遥：“……”
她看着地上那几具死不瞑目的妖狼，干笑了一声：“大、大师姐，这个……要怎么处理？”
宋然很平静：“能吃的部分留下，不能吃的扔掉。”
周遥：“……”
她突然有点怀疑，这次历练，到底是来“练剑”的，还是来“野外生存”的。
“剩下的人，”宋然继续，“把周围的石头清理一下，弄出一块平整的地方。”
“是！”
众人各自散开，开始忙碌。
山洼里，很快热闹起来。
先说赵成生火。
按道理来说，修士生火，比凡人简单得多——
捏个火诀，点一下，完事。
但问题是——
“雾太大了。”
赵成蹲在地上，看着那一小堆被他抱来的湿柴，整个人都不好了，“这玩意儿，能点着吗？”
周遥路过好心提醒：“你可以用灵力把水汽烤干一点。”
“对啊！”
赵成一拍脑门，立刻开始运功。
半刻钟后——
柴没点着，他自己先出了一身汗。
“怎么还没好？”
周遥又路过，这次她忍不住问了句。
赵成：“……”
他抬头，看了看那堆依旧湿漉漉的柴火，又看了看自己被烟熏黑的手指，心里第一次对“自己会生火”这件事产生了深深的怀疑。
“我会生火。我会…生火？”
“大师姐……”
他可怜巴巴地看向不远处正在给妖狼剥皮的宋然，“这火，它……不太配合。”
宋然看了一眼，又看了看他：“你刚才，是怎么运功的？”
赵成老实示范了一遍。
灵力从丹田升起，一路冲到掌心，然后——
全部散掉了。
宋然：“……”
宋然很平静地评价：“你这不是生火，是给柴火做热敷。”
赵成：“……”
他突然觉得，自己在修炼这条路上，可能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
“看好了。”
宋然走过来，抬手，指尖一弹。
一缕细小的火光落在柴堆底下，灵力顺着那点火光一裹，把周围的水汽逼开。
“轰——”
柴堆上冒出一缕青烟，紧接着，火舌“腾”地一下窜了起来。
赵成目瞪口呆：“……就、就这样？”
宋然点头：“就这样。”
赵成：“……”
他默默缩回手，决定以后在大师姐面前，再也不说自己“会生火”了。
再说林青。
他被派去砍树枝，顺便“观察地形”。
结果，他走了没两步，就被路边的一朵小蓝花吸引了注意力。
“哇，这个颜色好好看。”
他蹲下来，小心翼翼地摘了一朵，“回去可以给我那条发带染个同色系。”
露十六：“……”
“你到底是来历练的，还是来采花的？”
林青没理他，继续往前走。
树枝没砍几根，花倒是采了一小束。
他回来的时候，一手拎着几根歪歪扭扭的树枝，一手捧着一堆颜色各异的小花。
“大师姐，我回来了！”
他兴冲冲地跑过来，“树枝我砍了，还顺便——”
他话还没说完，就看到宋然正站在一具妖狼尸体旁边，手里拿着一把血淋淋的匕首，袖子挽到手肘，整个人看起来，非常“屠宰现场”。
林青：“……”
他默默把手里的小花往身后一藏。
“……顺便砍了很多树枝。”
他非常机智地改口。
露十六：“怂。”
宋然看了看他手里那几根“营养不良”的树枝，又看了看他明显藏在身后的花，没拆穿。
“先搭帐篷。”她道。
“好！”
林青立刻把花塞到周遥怀里：“帮我拿一下。”
周遥：“……”
她低头，看着怀里那一小捧花，突然有点理解不了这些爱美的人的脑回路——
在一堆妖狼尸体旁边，你居然还能想到采花？！
搭帐篷的过程，也不算顺利。
主要问题在于——
“大师姐，这个帐篷……它好像有点歪。”
周遥扶着一根木桩，小心翼翼地说。
宋然看了一眼。
确实歪。
歪到什么程度呢？
歪到如果有人晚上睡着睡着，很可能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已经滚到帐篷外面，和妖狼尸体做邻居。
“拆了重搭。”宋然道。
林青：“……”
他刚刚好不容易才把那几根树枝绑在一起，结果现在要重来。
“大师姐，”
他试图讲道理，“其实吧，歪一点也没关系，只要能挡风就行。”
宋然看了他一眼：“你晚上睡里面。”
林青：“……拆。”
于是，帐篷工程，被迫返工。
第二次搭的时候，宋然亲自上手。
她先在地上画了一个圈，又在圈上标出几个点，然后把树枝一根根插进去，用藤蔓固定。
动作不快，但非常稳。
不到半刻钟，一个虽然简陋、但至少“看起来不会塌”的帐篷就搭好了。
“这样就可以了。”
宋然退后一步，满意地点点头。
林青站在旁边，看着那顶帐篷，突然有点想感慨——
人和人之间的差距，真的很大。
帐篷搭好，火也生起来了，接下来就是——
处理妖狼。
这部分，主要由宋然负责。
她的动作很熟练，显然不是第一次干这种事。
剥皮、剔骨、去内脏，一气呵成。
看得旁边一圈外门弟子，脸色从“好奇”变成“震惊”，再变成“有点反胃”。
“大师姐。”
赵成看着那一堆被分好类的狼肉，咽了咽口水，“这……真的能吃吗？”
宋然看了他一眼：“你刚才不是说，你在山下打过狗吗？”
赵成：“……那是狗，不是狼。”
宋然：“差不多。”
赵成：“……”
他突然觉得，自己好像给自己挖了个坑。
“放心。”
宋然很平静地说，“三阶妖狼的肉，比你在宗门吃的那些灵猪肉好多了。”
赵成：“……你这么说，我突然有点期待。”
露十六：“你这是典型的‘嘴上嫌弃，身体很诚实’。”
烤肉的任务，最终还是交给了赵成。
主要原因是——
“你不是说，你在山下会做饭吗？”宋然问。
赵成一愣，随即挺胸：“会！”
“那就烤。”宋然道。
赵成：“……”
他看着那一大块血淋淋的狼肉，突然有点怀念山下那些已经切好、腌好、甚至连签子都穿好的烤肉。
“大师姐，这个……要腌一下吗？”
他小心翼翼地问。
“有盐。”
宋然从储物袋里拿出一个小瓶子，“其他的没有。”
赵成：“……”
他看着那瓶盐，又看了看那堆肉，很想再问一句——
“那孜然呢？辣椒呢？”
但想了想，他还是没问。
在这种荒郊野外，能有盐，已经很奢侈了。
于是，青雾岭历练队伍的第一顿野外大餐，就变成了——
“原味烤狼肉”。
赵成架起烤架，把切好的狼肉一块块串上去，放在火上慢慢烤。
一开始，他还挺紧张的。
肉刚一接触火焰，就发出“滋滋”的声音，油脂滴在火里，升起一缕缕白烟。
香味，也慢慢飘了出来。
“……好像，还挺香。”
周遥吸了吸鼻子，小声说。
赵成立刻来了精神：“那当然！我烤肉技术——”
话还没说完，一阵风刮过，把他那串刚烤好的狼肉吹得转了个圈，其中一块肉直接掉进火里。
赵成：“……”
他看着那团火，心里一阵抽搐。
“大师姐，”他声音发颤，“这是妖狼的肉啊……”
宋然看了一眼：“那就当给火加菜。”
赵成：“……”
他突然觉得，这世上最残忍的，不是妖狼，而是大师姐的嘴。
好在，后面几串，烤得还算顺利。
虽然没有调料，但妖狼肉本身带着一点灵力，烤出来之后，肉香里带着淡淡的灵气味道，吃起来，居然还不错。
“嗯，挺好吃的。”
赵成一边吃，一边很没骨气地评价。
周遥也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眼睛一亮：“真的挺好吃的！”
林青则一边吃，一边在心里默默盘算——
“回去要不要建议厨房，偶尔也烤点妖兽肉？”
只有韩林，因为腿受伤，只能坐在一旁，看着他们吃。
“你们……能不能，给我留点？”
他咽了咽口水，小声说。
赵成嘴里塞着一大块肉，含糊不清地说：“放心，不会把你那份吃完的。”
说完，他又很自然地咬了一大口。
韩林：“……”
他突然有点怀疑，“不会吃完”和“还剩一口”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解。
宋然看了看他，把自己那串烤得刚刚好的狼肉递过去：“吃这个。”
韩林一愣：“那大师姐你呢？”
宋然看了看那堆还在烤的肉：“我再烤。”
韩林眼睛像荷包蛋一样看着宋然。
“清点一下东西。”
宋然开始例行公事。
“丹药？”
“在！”
负责丹药的刘海立刻把药瓶举高。
“符箓？”
“在！”
周遥抱着一叠符纸，像抱着一摞命。
“水？”
“……还剩半壶。”
赵成小声说。
宋然看了看那半壶水，又看了看天色：“省着喝。”
众人：“……”
谁能想到，他们在青雾岭遇到的第一个真正难题，不是妖狼，而是——
“喝水要省着喝”。
露十六在神识里感叹：〔野外生存第一课：水比面子重要。〕
宋然没理他。
她从自己的储物袋里翻出一只小小的水囊，丢给赵成：“先给韩林用。”
赵成一愣：“大师姐，你不用吗？”
宋然淡淡道：“我可以少喝一点。”
露十六：〔……你这是把自己当带队师姐，还是当移动后勤补给站。〕
韩林被安置在帐篷里侧，靠着一块石头，勉强算是“VIP位置”。
他看着那半壶水，又看了看被塞到手里的水囊，沉默了一瞬：“大师姐，其实我没那么渴。”
宋然：“你流了不少血。”
韩林：“……”
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那条被绷带缠得严严实实的腿，很想反驳一句——
“血是流了不少，但我真的没那么渴。”
可对上宋然那双“我已经算过你今天需要多少水”的眼睛，他把话咽了回去。
“那……我喝一小口。”
他小心翼翼地说。
宋然没反对。
韩林仰头，刚喝了一口，就被水呛了一下：“咳、咳咳——”
“你喝个水都能呛到。”
赵成在旁边忍不住吐槽，“你这是跟水有什么仇？”
韩林瞪他：“你懂什么，这叫劫后余生的激动。”
赵成：“……你刚才差点疼哭的时候，也说是‘稳定军心’。”
韩林：“……”
他突然觉得，自己在这支队伍里，人设已经从“英勇负伤的同门”，变成了“嘴硬又爱逞强的伤员”。
帐篷外，林青正蹲在妖狼尸体旁边，认真研究。
“这皮……”
他伸手摸了摸，“还挺结实。”
赵成路过，好奇地问：“你打算干嘛？做狼皮大衣？”
林青白了他一眼：“什么狼皮大衣，这叫‘战术披风’。”
赵成：“……你穿上它，能隐身吗？”
林青：“……不能。”
赵成：“那叫什么战术披风。”
林青：“……好看。”
赵成：“……”
他突然觉得，爱美这件事，是真的能让人在妖狼尸体旁边，保持审美在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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