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门这几年新收的外门弟子多，整天在宗门里打坐练剑，实战经验几乎为零。
大长老怕这批人将来下山历练时出岔子，就决定提前安排一次“低风险实战”，地点选在青雾岭——妖兽不算太强，地形又复杂，正好用来练胆和练阵。
至于为什么选宋然带队：
一呢是她修为在内门弟子里算稳的，剑也够快；
二是她性子沉稳，不爱抢风头，最适合看着一群半大孩子别出幺蛾子；
三嘛，她是燕博川的弟子，大长老顺手把人丢给“天下第一剑”的徒弟带，也算是给这批外门弟子开个小灶。
清晨的青雾岭，有一个显著特点——
雾多。
多到什么程度呢？
多到宋然站在岭口，往前看了一眼，认真地怀疑自己是不是把剑落在昨天的梦里了。
“……师尊，”她在心里默默道，“这雾，是不是有点过分。”
神识里，露十六探出半个脑袋：〔过分不至于，大概就是——你再往前走两步，就可以原地表演一个“失踪人口”。〕
宋然：“……”
她低头，看了眼自己脚边整整齐齐站着的七个外门弟子。
七个人，七张脸，表情各不相同：
有紧张到快把剑鞘捏断的；
有兴奋到眼睛发光的；
还有一个——
正一脸认真地对着雾，整理自己的发带。
宋然：“……”
“大师姐。”
整理发带的那位，名叫林青，外门里以“爱美”和“爱作死”闻名，此刻一本正经，“您放心，我保证这次历练，不拖后腿。”
宋然看了看他那条明显打了三次结才勉强系好的发带，又看了看他手里那柄擦得比脸还亮的剑，很想提醒一句——
你现在最该整理的，不是发带，是心态。
但她没说。
她只是抬手，在空中轻轻一划。
一条淡金色的线，从他们脚下蜿蜒而出，穿过浓雾，直直射向山岭深处。
那线走得极其讲究：
哪里绕开泥坑，哪里避开陡坡，哪里贴着水源，哪里离妖兽巢穴保持一个“安全社交距离”，全都标得清清楚楚。
“这是主路。”
宋然道，“走这里，最稳。”
七人齐齐点头。
“这几处，”她指尖一点，金线上冒出几个小红点，“禁入。”
林青好奇地探头：“大师姐，禁入是指——有大妖兽？有剧毒？有上古阵法？”
宋然沉默了一下。
“有坑。”
林青：“……”
露十六在神识里笑得打滚：〔哈哈哈，坑！多么朴实无华的危险！〕
宋然没理他。
她很认真地补充了一句：“而且是那种，一脚踩下去，会以一个极其不优雅的姿势，滚下去的坑。”
众人：“……”
突然觉得，比大妖兽可怕多了。
“出发。”
宋然收回手，金线消散在雾里。
队伍正式开拔。
她走在中间偏前的位置，一手按着剑，一手……扶着路边的一棵树。
雾实在太大了。
她怕自己走着走着，把队伍带迷路。
露十六很贴心地提醒：〔宿主，你昨天在竹屋里，推演路线推到半夜，连哪块石头长得像兔子都记住了，你现在扶树，主要是心理作用。〕
宋然：“闭嘴。”
队伍刚走没多久，就出现了第一个“挑战”。
——一段看起来平平无奇，实际上暗藏杀机的小泥路。
泥路不长，大概也就两人宽，三米长。
可上面坑坑洼洼，还有昨晚下过小雨留下的水迹，怎么看怎么不像“善类”。
“这里。”宋然停下，“注意脚下。”
话音刚落，队伍里一个叫赵成的小胖子，已经很积极地往前迈了一步。
然后——
“噗嗤——”
他整个人，半只脚陷进泥里，拔都拔不出来。
赵成：“……”
露十六：〔……〕
众人：“……”
赵成艰难地动了动脚，声音发颤：“大、大师姐，这就是您说的‘注意脚下’吗？”
宋然沉默了两秒。
“嗯。”她很认真地说，“你看，你注意到了。”
赵成：“……”
师姐，我谢谢你啊。
最后，还是宋然伸手，把他从泥里拎了出来。
小胖子一屁股坐在草地上，低头看着自己已经成功染成“大地色”的靴子，整个人都不好了。
“大师姐，”他欲哭无泪，“这靴子，我昨天才擦的。”
宋然看着那只已经看不出原色的靴子，很诚实地说：“……现在不用擦了。”
赵成：“……”
他觉得，自己受到了精神和物质的双重打击。
队伍继续前进。
接下来的路，就没什么惊险了。
主要是因为——
再惊险的路，在青雾岭这种能见度不足五米的环境下，都被“未知的恐惧”给抹平了。
你看不见坑，看不见坡，看不见妖兽。
你只能看见——雾。
无穷无尽的雾。
走着走着，队伍里一个叫周遥的小姑娘开始有点恍惚：“大师姐，我们这是……在原地打转吗？”
宋然：“……”
她看了看四周。
雾。
再看。
还是雾。
她非常平静地从怀里掏出一块小小的玉牌，往地上一丢。
玉牌“啪”地一声立住，上面亮起一个小小的光点，朝某个方向微微偏了偏。
“没有。”她道，“我们在往前走。”
周遥松了口气：“那就好。”
露十六好奇：〔你刚才那是啥？〕
“防迷路用的。”宋然淡淡道，“昨天推演路线时，顺便画的。”
露十六：〔……你连“防迷路”都推演进去了？〕
宋然：“你以为我像你一样，方向感为零。”
露十六：〔……你说得对，我无言以对。〕
走了大概半个时辰，雾终于稀薄了一点。
前方隐约出现了一片开阔地。
“休息一下。”宋然道。
众人立刻原地瘫倒一片。
赵成抱着自己那只“大地色”靴子，小声嘀咕：“早知道历练是这种程度的‘走路模拟器’，我昨天就不该跟师兄吹牛说我能日行千里。”
林青则很优雅地坐在一块石头上，拿出一面小铜镜，对着镜子照了照自己的脸。
“还好，没花。”
他满意地点点头，又看了看自己的发带，“就是有点潮。”
宋然看着这一幕，突然有一种很微妙的感觉——
她仿佛不是在带队历练，而是在带一群……出门春游的小孩。
露十六在神识里感叹：〔唉，青春啊。〕
宋然：“你一个系统，感叹什么青春。”
露十六理直气壮：〔我见过的宿主多了，你这种类型的，最容易长皱纹。〕
宋然：“……”
她默默摸了摸自己的脸。
还好，没皱纹。
休息了一刻钟，队伍继续上路。
再往前，地势渐渐变陡。
宋然停在一处岔路口。
左边，是她画的主路，绕着山腰，盘旋而上，看起来比较平缓。
右边，则是一条看起来“很诱人”的近道——
一条直接从斜坡上穿下去的小路，杂草丛生，石块裸露，看起来就像是大自然随手画的一条虚线。
“大师姐。”
林青眼睛一亮，“那边好像近很多。”
宋然看了他一眼。
“走主路。”她道。
“哦。”
林青嘴上应着，眼睛却还是忍不住往右边瞟。
露十六在神识里小声道：〔宿主，你看他那眼神，就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
宋然：“想什么？”
露十六：〔想抄近道。〕
宋然：“……”
她没再多说什么，只是抬脚，朝左边走去。
队伍老老实实跟上。
只有林青，一步三回头，像在跟什么初恋情人告别一样，依依不舍地看了那斜坡一眼。
“大师姐，”
走了几步，他忍不住又开口，“那边真的……很危险吗？”
宋然沉默了一下。
“不危险。”她道。
林青眼睛一亮。
“就是容易摔。”
宋然补了一句，“而且摔的姿势，一般都不太好看。”
林青：“……”
他默默收回视线。
算了，初恋就初恋吧，他还是保命要紧。
队伍继续前进。
一路上，宋然按部就班地布置着各种“保险措施”：
在路边的树上刻下淡淡的剑痕，用来标记路线；
在可能有妖兽出没的地方布下简单的警戒符；
在一块特别滑的石头旁边，用小石子摆出一个极其抽象的“禁止跳跃”的图案。
赵成看了半天，没看明白：“大师姐，这是……阵法吗？”
宋然：“不是。”
赵成：“那是……某种高深的符号？”
宋然：“是提醒。”
赵成：“提醒什么？”
宋然看着那块石头，很认真地说：“提醒我自己，别踩。”
赵成：“……”
露十六：〔哈哈哈，你终于承认你自己也会犯蠢了！〕
宋然：“闭嘴。”
就这样，在宋然严谨到近乎啰嗦的安排下，队伍有惊无险地深入了青雾岭。
直到中午时分。
雾，比早上更浓了。
浓到什么程度呢？
浓到他们刚拐过一个弯，突然发现——
前面，什么都看不见了。
准确地说，是看不见路了。
眼前只有一片白。
“……大师姐？”
周遥小心翼翼地问，“我们这是……走到世界尽头了吗？”
宋然：“……”
她沉默了一瞬，很诚实地说：“不是。”
周遥松了口气。
“是雾太浓了。”
宋然补充。
周遥：“……”
那你刚才停顿那么久，是在认真考虑“世界尽头”的可能性吗？！
露十六在神识里笑到打滚：〔哈哈哈，周遥的世界观受到了冲击！〕
宋然没理他。
她闭上眼睛，灵力缓缓散开。
很快，周围的地形在她脑海里一点点浮现出来——
左边是一块凸起的岩石，右边是一片相对平缓的坡地，前面……
前面有一块非常、非常、非常适合摔人的石头。
“原地停。”她睁开眼，“等雾散一点。”
众人立刻原地站定。
赵成小声嘀咕：“大师姐，我们要不要……聊点什么打发时间？”
宋然：“……”
她想了想，说：“可以。”
赵成立刻来了精神：“那我们聊什么？聊宗门八卦？聊哪家外门食堂的灵米饭最好吃？还是聊——”
“聊路线。”宋然道。
赵成：“……”
他突然觉得，时间过得好慢。
露十六：〔你就不能聊点轻松的？〕
宋然在心里淡淡道：“轻松的？比如你昨天把我炼丹炉炸了那件事？”
露十六：〔……当我没说。〕
就在他们“愉快”地原地罚站的时候，雾里，忽然传来了一声——
“嗷——”
那声音低沉、悠长，带着一点沙哑。
像是某种大型犬，嗓子里卡了一口痰，又强行要吼出来的感觉。
赵成吓得一哆嗦：“大、大师姐，这是——”
宋然：“妖狼。”
赵成：“多、多少级的？”
宋然：“三阶。”
赵成：“那、那我们——”
宋然看了看周围一圈紧张得快要抱团的外门弟子，又看了看自己腰间的剑，很平静地说：
“准备战斗。”
露十六：〔来了来了，第一次实战要开始了！〕
宋然在心里默默道：“别太兴奋，你昨天被炸得还不够吗？”
露十六：〔……你能不能别提这事。〕
雾里，妖狼的气息越来越近。
宋然深吸一口气，抬手，在身前轻轻一划。
一道淡淡的剑光在雾中炸开，像一朵小小的白色花。
“列阵。”她道。
七名外门弟子立刻按照事先演练好的阵型散开——
有负责正面防御的，有负责侧翼支援的，有负责远程符箓的。
赵成被安排在中间，主要任务是——
不要乱跑。
“大师姐，我、我真的不用做点什么吗？”
赵成有点紧张，“我感觉我像个吉祥物。”
宋然看了他一眼：“你现在的任务，就是活着。”
赵成：“……”
这话说得，既残酷又真实。
雾里，终于出现了第一道黑影。
那是一只体型不算特别巨大的妖狼，毛发呈灰黑色，眼睛在雾中闪着幽幽的绿光。
它一步一步走出来，姿态懒散，仿佛只是出来散步。
直到它看到宋然他们。
下一秒，懒散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赤裸裸的——
“食物，自动送上门来了”的兴奋。
赵成：“……”
他很想转身就跑。
但他想起宋然刚才那句话——“你现在的任务，就是活着。”
于是他非常坚定地——
把剑举了起来。
“大、大师姐，我、我可以的！”
他声音发颤，“我以前在山下，打过狗！”
露十六：〔……〕
宋然：“……”
妖狼：“……”
场面一度非常尴尬。
妖狼大概是被“打过狗”这三个字刺激到了，低吼一声，猛地扑了上来。
“正面防御！”宋然一声低喝。
负责正面的两名弟子立刻举盾。
“砰——”
妖狼的爪子拍在盾牌上，发出一声闷响。
盾牌被拍得往下一沉，两名弟子同时往后滑了半步，却硬是没被掀翻。
“反击。”宋然道。
剑光起。
有人从侧面出剑，有人从后面绕过去，有人扔出符纸。
符纸在空中炸开，变成一张张发光的符文，贴在妖狼身上，瞬间爆发出一阵白光。
妖狼吃痛，发出一声凄厉的嚎叫。
露十六在神识里兴奋地解说：〔漂亮！这一下打得它怀疑狼生！〕
宋然没说话。
她的剑，还没出鞘。
她在等。
等一个最合适的时机。
妖狼被符纸炸得连连后退，眼睛里的绿光却更亮了。
它猛地一甩头，朝队伍右侧扑去。
那里，是周遥。
小姑娘明显愣了一下。
就是这一愣——
妖狼的爪子，已经近在咫尺。
露十六：〔卧槽！〕
宋然动了。
剑光一闪。
没有人看清她是怎么出剑的，只觉得眼前一花，一道白芒闪过。
“锵——”
妖狼的爪子，被硬生生挡了下来。
爪子和剑锋交击，发出刺耳的金属撞击声。
妖狼被震得往后一退，爪子上多了一道细细的血痕。
周遥整个人僵在原地，手里还保持着举剑的姿势，脸上写满了“我刚才差点死了吗”的茫然。
“愣着干什么？”
宋然淡淡道，“退回去。”
“啊？哦！”
周遥如梦初醒，连滚带爬地退到队伍后面。
妖狼被这一剑激怒了，仰天长嚎一声。
雾里，传来了第二声、第三声狼嚎。
“还有。”宋然心里一沉。
露十六：〔……完了，开团了，对方还会叫人。〕
很快，第二只、第三只妖狼从雾里窜了出来。
场面，从“一对一教学局”，瞬间升级为“群殴现场”。
“保持阵型！”宋然喝道。
她的剑，终于完全出鞘。
剑光在雾里穿梭，像一条灵活的银蛇。
她没有去抢每一个出手的机会。
她只在最关键的地方——
一剑，逼退从侧面扑来的妖狼；
一剑，砍断差点抓到伤员的爪子；
一剑，把一只已经突破防线的妖狼，钉在地上。
她的剑很快。
快到很多弟子只看到一道白光闪过，威胁就消失了。
但她终究只有一柄剑。
“右侧！”她提醒。
负责右侧的弟子反应慢了半拍。
就是这半拍——
一只妖狼从他身旁擦过，爪子狠狠划过他的小腿。
“啊——！”
惨叫声响起。
那弟子一个踉跄，单膝跪地，鲜血瞬间染红了他的裤腿。
“护他！”宋然道。
旁边两人立刻上前，一人架着他的胳膊，一人把他往后拖。
妖狼得势，正要继续扑上。
剑光再闪。
这一次，宋然没有留手。
妖狼的脖子上多了一道细细的血线。
下一秒，血线炸开。
妖狼重重倒在地上，抽搐了两下，不动了。
剩下的两只妖狼明显犹豫了一下。
它们看了看地上的同伴尸体，又看了看宋然手里那柄还在滴血的剑，眼神里第一次出现了——
“要不，今天就先这样？”的动摇。
露十六：〔哈哈哈，它们怂了！〕
宋然没给它们“怂”的机会。
她一步踏出，剑光再起。
十几息后，最后一只妖狼倒在地上，彻底不动了。
山洼里，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声。
宋然收剑入鞘。
她站在原地，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剑。
剑身上，有妖狼的血，也有刚才不小心溅上来的一点弟子的血。
她的表情，看不出什么情绪。
露十六在神识里小心翼翼地问：〔宿主，你还好吗？〕
宋然沉默了两秒。
“嗯。”她淡淡道。
露十六：〔……你这“嗯”，听上去一点也不像“还好”。〕
宋然没再说话。
她转头，看向那个被抓伤小腿的弟子。
那弟子正咬着牙，不让自己叫出声，脸都疼得有点变形。
“大师姐，我、我没事。”
他还在逞强，“真的，就、就是一点皮外伤。”
宋然走过去，蹲下身，掀开他的裤腿。
伤口血肉模糊，皮翻得挺惨，绝对不是“一点皮外伤”。
“……”
她沉默了一下，“疼吗？”
那弟子愣了愣，老实说：“疼。”
宋然点点头：“那就对了。”
那弟子：“……”
你这是在安慰我吗？！
宋然从储物袋里拿出伤药和绷带，动作熟练地给他处理伤口。
她的手很稳。
稳到，连缠绷带的松紧度都掌握得刚刚好——
既不会勒得他喘不过气，又能有效止血。
“会有点疼。”她提前打了个招呼。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