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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锦之刃

腐烂染料的气味粘在鼻腔里,像一层挣不脱的阴翳。

沈素织在黑暗中不知奔跑了多久。废料通道狭窄、湿滑、曲折,时而需要手脚并用爬过堆积如山的碎布与烂线。尖锐的木刺划破她的手掌和裙裾,黏腻的污物沾满鞋袜,但这些都无法让她停下。身后,云织苑方向的打斗声、呼喊声早已被厚重的墙壁与堆叠的废弃物隔绝,只有自己狂乱的心跳和粗重的喘息,在死寂的通道里轰鸣。

秦嬷嬷最后那声“快走!”犹在耳畔,混合着门被踹开的巨响,像烧红的铁,烙在她惊魂未定的意识里。云织苑不干净了。听雨楼的眼线。还有“不止”听雨楼的其他势力……他们要找一幅“画”,一幅用特殊方法“绣”出来的、藏着天大秘密的画。

母亲誓死保护的“凌霄花”残绣,秦嬷嬷暗示的“画”,还有怀中这缕古怪的银线……碎片在她脑海中疯狂旋转,却拼凑不出一幅完整的图景。恐惧与茫然如同跗骨之蛆,但一种更深沉、更冰冷的东西,正从悲痛与混乱的废墟下滋生出来——那是求生的本能,以及一股不肯熄灭的、想要弄明白“为何”的执拗。

通道终于到了尽头,是一扇锈蚀的铁栅栏,外面似乎是个堆满废弃染缸和破筐的偏僻小巷。铁栅栏从外面用粗铁链锁着,但年月已久,锁头锈得厉害。沈素织用尽力气摇晃、撞击,铁栅栏发出刺耳的呻吟,锁扣处锈屑纷飞。终于,在一声令人牙酸的崩裂声中,锁扣变形,铁链松脱。

她奋力推开栅栏,挤身而出。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她眯起眼,发现自己身处一条狭窄、肮脏的后巷,空气中飘散着劣质油脂和污水的臭味。云织苑的高墙在不远处,隐约还能听到前街的喧闹,但这里仿佛被遗忘的角落。

秦嬷嬷的话再次响起:“去找‘揽翠阁’的东家,就说‘凌霄’需要避雨!”

揽翠阁……她知道这个地方。城中颇有名气的珠宝首饰铺子,也兼营一些古董珍玩,客似云来,是达官显贵、富商巨贾常流连之处。其东家姓顾,据说是一位极有见识、也极懂风雅的商人,与母亲似乎有过几面之缘。母亲曾点评过揽翠阁展出的一件前朝点翠首饰,说其“色韵虽古,失之匠气,不及天衣一线灵”,言语间对那位顾东家倒无恶感。

“凌霄”需要避雨……这是母亲与顾东家之间的暗语吗?母亲竟早料到会有需要求助的一天?沈素织心中疑窦丛生,但此刻别无选择。她必须去,也必须赌。

她迅速整理了一下凌乱的衣衫和头发,用袖口擦去脸上最明显的污迹,强迫自己挺直脊背,走出暗巷,汇入人流。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任何身着深色衣服、目光游移的人,都让她心头一紧。她尽量挑人多、店铺林立的街道走,借着行人车马掩护身形。

揽翠阁位于城中最繁华的朱雀大街,三层楼阁,飞檐斗拱,门面装饰得富丽堂皇又不失雅致。隔着一段距离,就能闻到里面飘出的、混合了檀香、脂粉和金银器皿的独特气味。

沈素织在对面街角观察了片刻。进出揽翠阁的客人非富即贵,伙计们笑脸迎人,殷勤周到,一切看起来井然有序,与云织苑后院的惊心动魄仿佛两个世界。但她不敢掉以轻心。听雨楼能渗透云织苑,未必不会盯着可能与天衣阁有旧的揽翠阁。

她深吸一口气,低着头,快步穿过街道,径直走进揽翠阁。立刻有伶俐的伙计迎上来,见她衣着普通,甚至有些脏污,脸上虽带着笑,眼神里却多了几分审视。

“姑娘想看些什么?我们这儿……”伙计客气而疏离地开口。

“我找顾东家。”沈素织打断他,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平静。

伙计愣了一下,笑容淡了些:“东家事务繁忙,只怕……”

“‘凌霄’需要避雨。”沈素织直视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说出暗语,同时,将一直紧握在手心、已被汗水浸湿的那小片“凌霄花”残绣的边角,极快地在伙计眼前晃了一下。深紫的底,金线勾勒的藤蔓,即便污损,那独特的针法与光泽依旧不容错认。

伙计的脸色瞬间变了。那点审视和疏离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度的凝重与谨慎。他飞快地扫视了一眼周围,压低声音:“姑娘请随我来。”他不再多言,引着沈素织绕过前厅琳琅满目的柜台,穿过一道悬挂着水墨竹帘的月洞门,进入一条安静的回廊。回廊曲折,两侧挂着些字画,环境清幽,与前面的喧嚣隔绝。

来到一处僻静的厢房外,伙计示意她稍等,自己进去通报。片刻后,他出来,打起帘子:“姑娘,东家有请。”

沈素织步入厢房。房间不大,陈设简洁雅致,一张黄花梨书案,几把官帽椅,多宝阁上放着些古朴的瓷器与奇石。窗边站着一人,闻声转过身来。

那是一个年约四旬的男子,身着雨过天青色的直裰,面容清癯,留着三缕长须,眼神温和而睿智,通身透着书卷气,更像一位书院山长,而非珠宝商人。他便是揽翠阁东家,顾清羽。

顾清羽的目光落在沈素织身上,看到她狼狈的形容、苍白的脸色,以及眼中强撑的镇定与深藏的惊痛,他眼中掠过一丝了然与深深的叹息。

“沈姑娘,”他开口,声音醇和,“你终于来了。令堂……之事,顾某已有耳闻,节哀。”他示意沈素织坐下,亲自斟了一杯温茶递过去。

沈素织接过茶杯,指尖冰凉,茶水微烫的触感让她稍稍回神。“顾东家,家母她……”

“我与令堂沈瑜,算是故交。”顾清羽在对面坐下,语气沉缓,“虽往来不多,但彼此知道。‘凌霄避雨’之约,是多年前一次偶然谈及江湖险恶时,她半开玩笑提起的。她说,若她那一脉的‘凌霄花’真有需要遮风挡雨的一日,希望顾某能略尽绵薄。没想到……”他摇了摇头,目光落在沈素织紧握的拳头上,“姑娘冒险前来,想必不止避雨这般简单。云织苑……也不安全了?”

沈素织点头,将云织苑内发生的事,秦嬷嬷的警示,以及“听雨楼”和“那幅画”的线索,拣紧要的说了。她隐去了陆惊澜的具体存在,只说是一位路上相助的朋友此刻失散。

顾清羽静静听着,眉头越皱越紧。待她说完,他沉吟良久。

“秦嬷嬷说得不错,云织苑确实不干净了。不止云织苑,这城里,暗流涌动久矣。”他站起身,踱到窗边,望着窗外庭院里的一丛翠竹,“听雨楼是明面上的爪子,背后的人,水更深。他们要的那幅‘画’,若我猜得不错,并非寻常绣品。”

他转身,目光锐利地看向沈素织:“那可能是一幅‘地图’,或者说,一把‘钥匙’。用一种早已失传的‘织锦纹’手法,将信息藏于经纬之中。非特定的方法、特定的人,无法解读。这种手法,传闻与一个古老的联盟有关。”

“古老的联盟?”沈素织心中一动,想起之前模糊的猜测。

“其名已不可考,或许叫‘锦枢’,或许有其他称谓。传闻其中汇聚了各行各业达到巅峰的匠人大师,他们掌握着常人难以想象的知识与技艺,并以特殊方式传承、守护某些秘密。”顾清羽缓缓道,“你天衣阁的刺绣绝艺,或许便是其中一脉。而他们要的那幅‘画’,很可能就是指向这个联盟秘密遗产的线索之一。”

沈素织如遭雷击。母亲守护的,竟是如此惊人的秘密?那天衣阁的灭门,就不再是简单的仇杀或劫掠,而是有预谋的、针对古老遗产的争夺!

“顾东家,您……您为何知道这些?”沈素织忍不住问。

顾清羽微微一笑,那笑容里带着几分苦涩与深意:“因为顾某家中,也曾有一脉,或许与那联盟有旧。只是年代久远,传承早已零落,只剩下些捕风捉影的记载罢了。”他顿了顿,“此地不宜久留。听雨楼耳目灵通,你既已暴露与秦嬷嬷接触,他们很快会查到这里。我有一处隐秘的落脚点,你可暂避。但在此之前……”

他走回书案,拉开一个暗格,取出一只扁平的、毫无纹饰的陈旧木盒。“令堂多年前曾将此物暂存于我处,说若她或她的后人前来‘避雨’,可将此物交还。”

沈素织接过木盒,入手颇沉。她打开盒盖,里面没有金银珠宝,只有一卷色泽暗沉、似帛非帛、似皮非皮的柔软织物,卷成一束。她小心地展开一角,上面用极淡的、近乎褪色的墨迹,勾勒着一些断续的线条和奇怪的符号,像地图,又像某种仪轨图示。而在织物边缘不起眼处,绣着一小朵完整的、栩栩如生的凌霄花,针法与母亲那幅残绣如出一辙,只是颜色更加古旧。

这……这是另一部分?还是指引?

她刚想细看,顾清羽忽然脸色一变,侧耳倾听,低喝道:“有人来了!不止一拨,前院有骚动,后巷也有动静!快,跟我从密道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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