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案后方的一整面博古架,在顾清羽巧妙地转动一方不起眼的瓷瓶后,无声地向侧方滑开,露出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狭窄阶梯,向下延伸,没入黑暗。
“下去,一直走,出口在城外栖霞山脚的一处废弃土地庙神龛后。里面有干粮、水和一些应急之物。”顾清羽语速极快,将木盒塞回沈素织手中,又往她怀里塞了一个小布包,“这里面有些散碎银两和一张简易的城外地图。记住,出去后立刻远离城门,往西,去白水镇暂避,那里有我一处远房亲戚开的茶铺,提我的名字,他们会安置你。”
“顾东家,您……”沈素织看着他,他这是要留下断后?
“他们找的是你,和可能在你身上的东西。我留下,还能周旋一二,拖延时间。”顾清羽神色镇定,甚至拍了拍她的肩膀,“快走!记住,这幅图和你母亲留下的东西,是关键!在没有足够能力自保和读懂它们之前,不要轻易相信任何人,也不要尝试深入探究!”
前院传来的喧哗声和伙计刻意提高的应对声越来越近,其中夹杂着一些不容置疑的、属于官差的呼喝,以及另外一些更轻、更冷硬的脚步声。
沈素织不再犹豫,深深看了顾清羽一眼,低声道:“保重。”随即转身,毫不犹豫地踏入了黑暗的阶梯。博古架在她身后迅速合拢,最后一丝光线消失,只剩下无尽的黑暗和潮湿的泥土气味。
她摸索着冰冷的石壁,一步步向下。阶梯很长,仿佛没有尽头。黑暗中,只有自己的脚步声和喘息声,还有怀中木盒那沉甸甸的、仿佛灼人的存在。母亲留下的另一部分线索……古老的联盟……指向秘密遗产的“钥匙”……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终于出现一点微弱的光亮。阶梯尽头是一间低矮的石室,一角堆着些布满灰尘的陶罐,另一角铺着干草,上面放着顾清羽所说的干粮包裹和水囊。石室另一头,是一条狭长的、人工开凿的通道,隐约有风从那边吹来,带着草木和泥土的气息。
她不敢停留太久,抓起干粮和水囊,将木盒和图仔细贴身藏好,便钻入了通道。通道时宽时窄,偶尔需要弯腰爬行,但大体方向明确。约莫半个时辰后,她看到了出口——被藤蔓和杂草半掩着的一个洞口。拨开植被,夕阳的余晖洒了进来。外面是一片荒草丛生的山坡,远处能望见栖霞山的轮廓,而城墙已在数里之外。
她真的逃出来了。暂时。
疲惫如潮水般涌来,但她强撑着,依据顾清羽给的地图,辨认了一下方向,朝着西边的白水镇蹒跚而去。她不敢走大路,只在田野小径和树林边缘穿行。夜幕渐渐降临,虫鸣四起,偶尔有夜鸟惊飞,都让她心惊肉跳。
途中,她在一处溪流边稍作歇息,就着冷水吃了点干粮。她忍不住再次拿出那卷织物,借着朦胧的月光展开细看。上面的线条和符号确实古怪,像是地理图示,又夹杂着一些类似星象或特殊标记的图案。而那朵完整的凌霄花绣样,在月光下似乎流转着极淡的光泽。她尝试用母亲教导过的、感知丝线“呼吸”的方法去感应这幅织物,却感到一阵轻微的头晕目眩,织物本身似乎蕴含着一股微弱但奇特的“场”,干扰着她的感知。
这绝不是普通材料。制作它的人,技艺和意图都深不可测。
忽然,她耳尖微动,听到不远处树林里传来极其轻微的“咔嚓”声,像是枯枝被踩断。
有人!
她瞬间汗毛倒竖,以最快速度收起织物,藏好木盒,屏住呼吸,缩进溪边一块大石后的阴影里。
脚步声很轻,很谨慎,正在向溪边靠近。不止一个人。
“痕迹到附近就乱了,那小丫头片子倒是能跑。”一个粗嘎的男声低声道,带着北方口音。
“肯定没跑远,受了惊吓,又饿又累,多半要找水源。仔细搜,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主上要的东西,可能就在她身上。”另一个声音更冷硬。
不是听雨楼?这口音……“主上”?沈素织的心沉到谷底。果然如秦嬷嬷和顾东家所说,不止一股势力!
两个黑衣人的身影出现在溪边,开始四下搜寻。他们动作专业,目光锐利,很快朝沈素织藏身的大石方向扫来。
就在沈素织几乎绝望,准备拼死一搏时——
“咻!咻!”
两道破空之声极其突兀地从侧方的树林中袭来!快如闪电,精准无比地射向两个黑衣人的后颈!
那两个黑衣人也是高手,闻声立刻向前扑倒闪避,但其中一人稍慢半分,被一道乌光擦过肩头,顿时闷哼一声,血流如注。
“谁?!”受伤的黑衣人厉声喝道。
树林中,一个高挑瘦削的身影缓缓走出。月光勾勒出她凌乱的发髻和沾着血迹与尘土的脸庞,手中握着一柄明显是夺来的普通钢刀,眼神却比刀锋更冷冽。
陆惊澜!
她竟然也脱身了,还追到了这里!
“要命的,就滚。”陆惊澜的声音沙哑疲惫,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杀意。她显然也经历了苦战,身上添了新伤,但站姿依旧笔直,像一杆宁折不弯的枪。
两个黑衣人对视一眼,似乎判断出陆惊澜不好惹,而且他们的首要目标是沈素织。受伤那个低声道:“先撤,禀报主上。”两人竟不纠缠,迅速退入林中,消失不见。
陆惊澜没有追,她拄着刀,微微喘息,目光扫向沈素织藏身的大石:“出来吧,他们暂时走了。”
沈素织从石后走出,看着浑身浴血却依旧挺立的陆惊澜,心中五味杂陈。“你……你怎么找到我的?”
“云织苑废料通道的出口不难找。”陆惊澜扯了扯嘴角,似乎想笑,但牵动了伤口,眉头皱起,“猜到你可能需要个更稳妥的藏身点,秦嬷嬷最后喊的那句,我听见了。揽翠阁附近有盯梢的,我看见你进去,也看见官差和另外几批人围过去。从密道出来,顺着痕迹追,不算太难。”她说得轻描淡写,但其中的凶险与判断力,让沈素织心惊。
“秦嬷嬷她……”
“死了。”陆惊澜语气平淡,但眼中闪过一丝极深的寒意,“我脱身时看了一眼,为了拦住追兵,挨了三刀。那杂役和另一个埋伏的,我宰了。”
沈素织闭上眼睛,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又一个人,因她,因她身上的秘密而死。
“现在不是伤心的时候。”陆惊澜走过来,仔细打量了她一下,确认她没受什么伤,“顾清羽呢?他给你指了路?”
沈素织点头,将顾清羽的交代和那幅奇怪的织物简单说了,隐去了“锦枢”联盟的具体猜测。
陆惊澜听完,沉思片刻:“白水镇……不算安全,但暂时是个去处。追兵不止听雨楼,刚才那两个,看身手路数,像是北边来的,训练有素,不像寻常江湖客。”她脸色凝重,“你身上那点东西,比我想象的还烫手。”
她顿了顿,忽然从自己怀中掏出一件东西,递给沈素织。“在云织苑那个杂役身上搜到的,他临死前想毁掉,没来得及。”
那是一块半个巴掌大小的、薄如蝉翼的白色丝绢,上面用极其精细复杂的针法,绣着一幅小小的“美人倚栏图”。美人面目模糊,但身姿曼妙,衣裙纹路细腻非凡。然而,若凝神细看,那些衣裙的褶皱、栏杆的纹路、甚至背景的云气,似乎都隐含着另一种规律,像是……人体的经络走向,和气息运行的标注?
沈素织接过丝绢,指尖触及的瞬间,那种奇特的、“非呼吸”的凝滞感再次传来,但比那缕银线微弱得多。更让她震惊的是,当她尝试用“心织”法门去感知时,丝绢上那看似装饰性的纹路,竟隐隐与她体内微不可察的气流产生了某种极其微弱的共鸣!
“这……这难道就是秦嬷嬷说的,那种用特殊手法传递情报的‘美人图’?”沈素织失声道,“这上面绣的……像是某种内功的运功路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