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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锦之刃

秦嬷嬷回来时,面色如常,只说官差例行问了几句便走了。

但沈素织注意到,她端茶的手,指尖有些微不可察的颤抖。陆惊澜则依旧站在窗边阴影里,仿佛只是看风景。

“嬷嬷,苑里近日……可有什么特别需要赶工的绣件?我……我想找点事做,分分心。”沈素织忽然开口,声音轻柔,带着恳切与哀伤,“母亲常说,心烦意乱时,让手忙起来,心才能静。”

秦嬷嬷愣了一下,看着沈素织苍白却平静的脸,似乎理解了这是一种逃避和寄托,叹了口气:“也好。确实有一批急活,是城中‘揽翠阁’订的,一批团扇扇面,要得急,花样也繁复,好几个绣娘都叫苦。你若愿意,便去西边第二间绣房帮忙吧,那里清净些。样子和材料,我让人给你送去。”

“多谢嬷嬷。”沈素织垂眸。

陆惊澜看向她,眉头微挑。沈素织迎上她的目光,几不可察地点了下头。她们需要一个合理的理由留在云织苑内部活动,观察情况。绣娘的身份,对沈素织来说是最好的掩护。

午后,沈素织便去了西二绣房。房间里已有两三个绣娘在埋头工作,见她进来,只抬头看了一眼,认出她是天衣阁来的(天衣阁名气大),眼中闪过同情或好奇,但并未多言,很快又专注于手中的活计。这正合沈素织的意。

秦嬷嬷派人送来的,除了团扇扇面的花样和丝线,还有几件需要修补的旧绣品,说是客人要求高,寻常绣娘处理不来。沈素织展开其中一幅待修补的“花鸟图”,目光一凝。

这幅画的破损处颇为蹊跷,不似正常磨损或虫蛀,倒像是被人用巧妙手法,刻意挑开了几处关键节点的丝线,破坏了绣品的整体气韵。而修补所需的丝线颜色,要求极其苛刻,需与原件分毫不差。送来的丝线中,大部分是云织苑常备的,唯独一种用于补缀鸟羽根部阴影的、介于青灰与墨黑之间的过渡色线,质地和光泽颇为特殊。

沈素织捻起那缕线,指尖传来的触感,让她心头猛地一跳——柔韧、微凉、内部感知近乎“空白”……与她怀中那缕古怪银线,除了颜色,质地何其相似!只是这缕线被巧妙地混入了大量普通丝线,若非她对丝线极度敏感,几乎无法察觉。

这不是巧合。秦嬷嬷是故意的?她在用这种方式提醒或传递什么?

沈素织压下惊疑,不动声色地开始工作。她刺绣时极其专注,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针、线、布。这能让她暂时忘却痛苦,也能更好地观察。她注意到,对面一个年长些的绣娘,手法娴熟,但今日似乎有些心神不宁,频频出错,还不时偷眼看向门口方向。

约莫申时三刻(下午四点左右),那个沈素织在窗边瞥见的、疑似听雨楼眼杂役,端着茶水点心走了进来,说是秦嬷嬷让给绣娘们添些吃食。他态度恭敬,低眉顺眼,将托盘放在房间中央的桌子上。

就在他放下托盘,直起身的瞬间,他的目光,极快、极锐利地扫过了房间内每一个绣娘的工作台,尤其在沈素织面前那幅正在修补的“花鸟图”和那缕特殊丝线上,停留了那么一刹那。

虽然短暂,但沈素织捕捉到了。那绝不是普通杂役会有的关注。

杂役退了出去。房间内恢复了平静,只有针线穿过绣绷的细微声响。

然而,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异变突生!

那个心神不宁的年长绣娘忽然“哎哟”一声,捂着肚子,脸色煞白,额冒虚汗,说是突发急腹痛,需要立刻去茅房。她跌跌撞撞地跑出去了。

紧接着,另外两个绣娘也先后被前院叫走,说是另有急事吩咐。偌大的绣房,转眼间只剩下沈素织一人。

太巧了。

沈素织的心提了起来。她停下手中的针,目光落在那扇虚掩的房门上。阳光透过窗棂,在地上投下斜长的、寂静的光斑。空气里弥漫着丝线、布料和淡淡浆糊的气味,此刻却仿佛凝滞了,透着一股山雨欲来的压迫感。

她悄无声息地起身,走到门边,侧耳倾听。外面走廊安静得过分。

她轻轻拉开门一条缝。走廊空无一人。但就在她视线不及的转角阴影处,似乎有衣角一闪而过。

是那个杂役?还是别人?

沈素织退回房间,迅速环顾。窗户对着的是后院高墙,难以逃脱。唯一的出口就是这扇门。她该怎么办?呼救?秦嬷嬷未必来得及,也可能正中对方下怀。

她的目光落在绣绷旁那缕特殊的青灰丝线上。一个念头电光石火般闪过。

她坐回绣绷前,以最快的速度,用那缕特殊的丝线,在正在修补的鸟羽阴影不起眼处,绣下了一个极小的、只有熟悉天衣阁核心绣谱之人才能看懂的标记——那是一个变形、简化的“危”字纹样,源自一种早已失传的古老锁边针法。同时,她将怀中那缕银线,迅速缠进一团看似杂乱的普通绣线团里,放在桌角显眼处。

刚做完这些,脚步声就在门外走廊响起。

不疾不徐,一步步靠近。

停在门口。

“吱呀——”

门被推开了。

进来的,却不是预想中的杂役,而是秦嬷嬷。

她脸上没有了平日刻意维持的严肃或关切,而是一种沈素织从未见过的、混合着疲惫、决绝与某种深重忧虑的复杂神情。她反手轻轻关上了门,目光落在沈素织面前绣绷上那个刚刚完成的、微小的“危”字标记上,瞳孔骤然收缩。

“你果然……看懂了。”秦嬷嬷的声音很低,带着一丝颤抖,“孩子,你不该来这里的。云织苑……也不干净了。”

她快步上前,一把抓住沈素织的手腕,力道很大:“听着,没时间了。他们要的不是普通东西,是一幅‘画’,一幅用特殊丝线和方法‘绣’出来的‘画’,可能藏着天大的秘密。你母亲可能是最后一个知道如何‘读’懂它的人。他们以为东西还在天衣阁,或者在你身上!”

“他们?听雨楼?”沈素织急问。

“不止。”秦嬷嬷摇头,眼神恐惧,“还有更……我不能说。你必須立刻离开这里!从后面废料通道走,现在!陆姑娘我已经支开去前院取药了,但拖不了多久。那个杂役是眼线,他刚才已经去报信了!”

仿佛为了印证她的话,前院方向突然传来一声女子的冷喝,紧接着是器物破碎和短促的打斗声!

是陆惊澜!

秦嬷嬷脸色大变,猛地将沈素织往房间另一侧一扇隐蔽的、通往废料堆积处的小门推去:“走!快走!去找‘揽翠阁’的东家,就说‘凌霄’需要避雨!他会帮你一次!快!”

沈素织被推得一个踉跄,回头只看到秦嬷嬷决然挡在通往正门方向的背影,和窗外隐约晃动的、不止一道的疾速逼近的人影。

她咬紧牙关,拧开那扇小门,钻入了弥漫着腐败染料和废弃物气味的黑暗通道。

身后,绣房的门被粗暴地踹开,秦嬷嬷的怒斥声、陌生的冷喝声骤然响起,混杂着更多打斗的动静,迅速被厚重的墙壁和堆叠的废料隔绝、扭曲、变弱……

沈素织在狭窄、湿滑、一片漆黑的通道里拼命向前摸索奔跑,心臟快要跳出喉咙。

揽翠阁?凌霄避雨?

母亲,你到底留下了怎样一个,足以让这么多人疯狂追逐、不死不休的秘密?

而那幅秦嬷嬷口中的“画”……是否就是母亲以血守护的、“未完成的凌霄花”?

黑暗吞噬了前路,也吞噬了来路。只有怀中那缕银线和残绣,贴着狂跳的心口,一片冰凉,又一片滚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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