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微亮时，她们离开了破庙。
陆惊澜的伤势暂时被压制，但需要更好的药物和隐蔽的落脚点。沈素织提出了一个地方：云织苑。
“江南最大的绣坊之一，人多眼杂，反而容易藏身。苑里的掌事秦嬷嬷，早年受过我母亲恩惠，或许能提供暂时的庇护和……一些消息。”沈素织解释道。这是她能想到的唯一去处。她需要理清思绪，需要了解母亲留下的残绣究竟意味着什么，也需要一个相对安全的环境来消化这一切。陆惊澜虽可疑，但目前看来，目标与听雨楼并不一致，且武力是她急需的保障。
陆惊澜审视她片刻，点了点头。她同样需要一个地方养伤和理清线索，云织苑听起来是个不错的选择。两人达成了暂时的、心照不宣的同盟——基于共同的危机和各自的目的。
她们沿着偏僻小径下山，陆惊澜换了身从破庙角落里不知哪位乞丐遗留下的、勉强还算完整的旧布衫，掩去一身劲装血腥。沈素织也略微整理了形容，但眉眼间的悲戚与苍白无法尽数掩盖。
进入城镇，喧嚣的人气扑面而来，与山中的死寂形成残酷对比。沈素织低着头，穿行在熟悉的街巷，却感觉一切都隔了一层透明的屏障。叫卖声、嬉笑声、食物的香气……曾经寻常的烟火气，此刻让她感到格格不入的晕眩和刺痛。
云织苑坐落在城东，门面阔气，进出多是衣着光鲜的客商与仆妇。沈素织没有走正门，而是绕到后巷的一处角门。开门的是个打着哈欠的小丫头，认得沈素织（天衣阁与云织苑素有往来），见她形容憔悴、带着个面生的狼狈女子，吃了一惊，忙去通报。
不多时，一个身材敦实、面容严肃、眼神精明的老嬷嬷快步走了出来。正是秦嬷嬷。她看到沈素织，先是讶异，随即目光扫过她身后的陆惊澜，眼底飞快地掠过一丝探究，但脸上很快堆起恰到好处的关切与悲戚。
“素织姑娘！老天爷，你这是……你家里的事，老身听说了，真是……造孽啊！”秦嬷嬷上前拉住沈素织的手，眼眶瞬间红了，“快，快进来！这位是？”
“这是陆姑娘，我的朋友。路上……多亏她照应。”沈素织低声道。
秦嬷嬷打量陆惊澜一眼，点了点头，没再多问，将两人引到后院一处僻静的小厢房。“这里平时没人来，你们先歇着。我让人送热水、吃食和干净衣物来。姑娘，节哀顺变，身子要紧。”她拍了拍沈素织的手背，叹了口气，转身出去了，吩咐小丫头时，语气恢复了惯常的利落与威严。
厢房简朴但干净。热水和衣物很快送来。沈素织梳洗换了衣服，却感觉那透骨的寒意并未散去。陆惊澜也清理了伤口，换了药，换上一套沈素织的旧衣裙（略显短小，但勉强能穿），她行动间依旧带着一种掩饰不住的、属于武者的利落气质。
秦嬷嬷亲自送了简单的粥菜来，屏退旁人，关上门，脸色沉了下来。
“素织姑娘，你老实告诉嬷嬷，天衣阁……到底惹上了什么？”秦嬷嬷压低声音，眼神锐利，“不只是走水那么简单，是不是？”
沈素织眼圈又是一红，强忍着泪，点了点头。
秦嬷嬷重重叹了口气，在桌边坐下：“我就知道……前天夜里，坊间就有几个生面孔在打听天衣阁，尤其是……你母亲沈瑜夫人的绣品习惯和独门针法。看着就不是善类。我本想今早派人去给你们提个醒，谁知……”她摇了摇头，“听雨楼，是听雨楼做的，对吗？”
沈素织和陆惊澜同时抬头。
“嬷嬷知道听雨楼？”陆惊澜问，声音平静，却带着压力。
秦嬷嬷看了她一眼，没有直接回答，反而对沈素织说：“孩子，你母亲……有没有给过你什么东西？特别的东西？”
沈素织心头一震，手下意识地抚向胸口，那里贴身藏着残绣和银线。她犹豫了。秦嬷嬷是母亲故旧，此刻也提供了庇护，但……经历了昨夜，她不敢再轻易相信任何人。
“母亲……走得突然。”她含糊道。
秦嬷嬷似乎看穿了她的防备，也不强求，只是神色愈发凝重：“你不知道也好。有些东西，知道了便是祸端。听雨楼……他们找的，恐怕不是普通的绣品或技艺。云织苑这些年，也有些不太平的苗头。”她意有所指，“尤其是近来，总有些来历不明的‘贵重丝料’被送进来加工，要求古怪，验收的人也神神秘秘。我怀疑……”
她话未说完，门外忽然传来小丫头急促的声音：“嬷嬷！前院来了几位官爷，说是例行查问昨夜西城火事，要见掌事！”
秦嬷嬷脸色一变，迅速起身，对两人低声道：“待在这儿，别出声，别出来。我去应付。”她整理了一下衣衫，瞬间恢复了那个精明干练的云织苑掌事模样，推门出去了。
沈素织与陆惊澜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警惕。官差？这么巧？
陆惊澜悄无声息地挪到窗边，将窗户推开一条细缝，向外望去。前院隐约传来秦嬷嬷与官差的对话声，听不真切。但她的目光，却锐利地扫过院中往来的人影。
忽然，她的目光定住了。
在连接前院与后院的一道月亮门边，一个穿着云织苑杂役粗布衣服、正低头搬运染缸的年轻男子，似乎不经意地抬了下头，目光飞快地扫过后院这几间僻静厢房的方向。
那眼神，陆惊澜太熟悉了。
不是普通杂役该有的好奇或麻木，而是冷静的、评估的、如同猎人巡视猎物领地般的眼神。
而且，那人的侧脸轮廓……她依稀记得，昨夜竹林追击中，其中一个蒙面人，似乎就有类似的身形和转头角度。
听雨楼的人，竟然已经渗透到云织苑内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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