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野的铁橇刚撬开废弃游乐园的旋转木马底座,一股带着糖霜味的霉气就涌了出来。他蹲下身,拨开缠成蛛网的尼龙绳,指尖触到一片柔软的绒布——那是一只兔子玩偶,左耳缺了半截,右眼的纽扣掉了,露出黑洞洞的棉絮,唯独脖颈处系着的红绸带,还鲜艳得刺眼。
他把兔子塞进帆布包,刚起身,就听见身后传来极轻的“咿呀”声。
林野猛地回头,暮色里的旋转木马静静立着,彩灯蒙尘,木马的漆皮皲裂,看不出原本的颜色。风吹过,木马轻轻摇晃,像是有人在上面坐过。
夜里,林野的拾荒工坊亮着一盏钨丝灯。他给兔子缝补右眼,用一颗银色的旧铃铛代替纽扣。针脚落下的瞬间,铃铛突然响了,叮的一声,清凌凌的。
工坊的门“吱呀”开了条缝,穿堂风卷进来,桌上的图纸哗啦啦翻页。林野抬头,看见那只兔子玩偶正坐在桌边,两只后腿立着,像是在看他贴满墙的拾荒地图。
“你叫什么?”林野没觉得害怕,拾荒这么多年,他见过太多藏着故事的老物件。
兔子没说话,只是脖颈的红绸带飘了飘,指向工坊角落的一个铁皮盒。
林野走过去打开盒子,里面是一沓泛黄的信,信纸边缘都磨圆了。最上面那封,字迹歪歪扭扭,写着:“兔子兔子,我要跟妈妈去很远的地方啦,你要等我回来,等我带你坐旋转木马,吃草莓味的棉花糖。”落款是“小棉”。
信的下面,压着一张褪色的病历单,日期是十年前,诊断栏里的字被水渍晕开,只看得见“白血病”三个字。
林野捏着信纸,忽然听见铃铛又响了。他回头,看见兔子玩偶的银色铃铛眼亮了亮,紧接着,工坊里的旧挂钟开始倒转,滴答,滴答,像是在往回拨时间。
窗外的月光突然变得粘稠,旋转木马的音乐远远传来,是十年前流行的童谣。林野看见,兔子玩偶的左耳慢慢长了出来,红绸带变成了崭新的模样,它跳下桌子,朝着游乐园的方向跑去。
林野追出去的时候,正看见月光里的旋转木马上,坐着一个穿粉色裙子的小女孩,她抱着兔子玩偶,笑得眉眼弯弯。木马转啊转,草莓味的风拂过林野的脸颊,他听见小女孩说:“兔子,你看,星星落下来了。”
等林野再眨眨眼,月光淡了,音乐停了,旋转木马还是那架破败的模样。
他低头,掌心躺着一颗草莓味的硬糖,糖纸皱巴巴的,印着十年前的游乐园商标。
而他的帆布包里,那只兔子玩偶安安静静躺着,银色铃铛眼闪了闪,脖颈的红绸带上,不知何时多了一行用绣线绣的小字:“等我回家。”
第二天,林野在旋转木马底座下,又挖出一个铁盒,里面是小棉画的画,每一张都有兔子,有旋转木马,还有一个笑得很暖的拾荒师,背着帆布包,站在月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