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苏晴跑回训练场内,向站岗的战友们握拳击肩,之后小跑约莫百步,眼见十余人的队伍披布甲,配腰刀,分列两行,面向一列兵阑,伫立如胡杨。领队独占排头,格外挺立。苏晴跑至领队面前,大声报道:“报告雁队,请求入列!”
领队目若朗星,迅速地扫向苏晴:“归队!就差你了!”
“是!”苏晴迅速抽取兵阑上的长枪,补位至第二行的末尾。
“各排报数!”
“一、二、……、九、十!”
“一、二、……、八、九!”
“报告,一队应到二十人,实到二十人,集合完毕!”队长向前方高声报到,尽管没有人,旋即向后转,面向队员,“训练开始,第一式,队列训练:立正——”
……
“跑步——走!”
有圣人云:带甲四等,有勇无律者贼,有律无勇者氓,无律无勇者溃,律勇兼得者号精锐。
有兵法云:习兵之道,在律之以法,驱之若虎狼。然以律人为先,习武为重。列阵习武,必以肃行伍为先,伍肃则列队盛,一鼓作气,有泰山压卵之势,对垒相抗,敌未及交阵,其势半减矣。
“定!”约莫一刻钟后,随队长一声喝下,整个队伍,一支迈着铿锵步伐小跑的队伍,如悬崖勒马,前蹬几步后,齐刷立定。
“第二式,实战演习,两人一组,一攻一守,攻守互换一次!组与组之间间隔两丈——动!”
“杀!”伴着队长的一声令下,小队迅速扩展,顷刻,展开一大片方阵。
队长小跑至苏晴面前站定,低声道:“昨日的招,你想好怎么破了吗?”
“想好了,队长!”苏晴回答,右手持住刀柄。
“那,就拭目以待。”队长微微一笑,向后小退一步。
两道寒光闪过,两人几乎同时抽刀,挥向彼此。精铁相撞,两人的刀架在一起,苏晴率先后跃,砍向队长,却被队长侧身,抬刀横斩。苏晴不由得也侧身,抵住队长的攻势。
“还是在让我先手为攻吗?可战场上,可没有谦让这个词!”队长不由得眉宇紧皱。
苏晴只答道:“明白!”
按此处规矩,两人对垒时应同时抽刀,刀先架于另一方之上的为先攻者。
“明白便好,”队长淡淡地抽了口气,“峥嵘只在剑锋之上!”
与此同时,凛冽的寒风吹过,苏晴的刀傍着咽喉,抵挡住队长的攻势。
“反应还是慢了。”语未毕,队长斜刀侧拐,直砍苏晴左下腋心。苏晴即刻横侧后压躯干,手上的刀顺势砍向队长的腰眼。队长将刀换至左边抵挡,右手搭上苏晴的肩,抬起右脚踹向苏晴的虎口。苏晴抽刀,队长右腿趁势直冲肱骨。苏晴躲闪不及,桡尺受击,只得用劲推开队长后撤,换左手持刀右臂弯曲,眈眈相向。
“还不错,比其她队的花架子队长强多了,但气场比昨天弱了几分,控刀也还需加强。第二回合。”
此处对垒,以两者一合一分,记作一回合。
“是——”苏晴才出口半个字,队长的刀便捅来。苏晴侧歪身子,闪过队长的刀,右臂却迅速抓住队长的左边手腕,拉近两人的身位,左手上的刀直插队长腰间。队长暗道声“不好”,也使用一个侧身躲过致命一击,紧接着以右腿为支撑点,抬起左腿,冷不丁袭击了苏晴的膑后骨,趁苏晴立足不稳,一脚蹬开苏晴,两人又拉开几个身位。
苏晴捂着生痛的右臂,耳畔又传来队长的声音:“刚刚是我给机会了,可惜,可惜……第三回合。”
未等苏晴回应,队长便横刀侧砍,苏晴只得支棱,又过了数个回合,两人再次分立,早已是大汗淋漓。一阵寒风吹来,苏晴不由得颤抖了一下。
队长歪头打量了一下苏晴:“这就顶不住了?”
“报告队长,没有!请继续战斗!”苏晴挺直略显酸痛的腰,缓了缓右臂。
“昨日的招,你想好怎么破局了吗?”队长重复了一遍先前的问题,双手持刀,膝盖微弯。
“是!”苏晴也改为双手持刀,微微屈腰。
“第十回合,按规矩,守方不至绝境则胜。”
队长率而跃击,钢刀凛冽地扑向苏晴的头部。苏晴持刀抵挡,而队长并未迎击,脚尖点地迅速闪至其后方,刀向拦腰。
苏晴对此早有预料,在队长行动的同时,侧身而转,卡住队长出手的瞬间,刀下劈向队长的右肩。队长提刀格挡,一时间两人双镡相错,僵持不下。
“防得不错,不过……”队长迷离着眼,靠边弹开,顺势卸下万钧之力,接着左手搭上苏晴肩膀,挥刀指向其咽喉。苏晴受惯性而不及回刀,只得弃刀,紧抓队长的手臂,胜负一眼便知。
队长轻哼一声:“只看前半段,你确实防得不错,但显然,你没有考虑过这一步棋的后果。再回去想想罢。”
“明白,雁队。”苏晴心有不服,但还是接应了一声。
“还有,”队长补充道,“傍晚记得好好休息——今晚是你的第一次随队巡逻——现在,攻守易形……”
(二)
时间:酉初
地点:壮女营的某个帐篷里
残阳垂南落,纤雨浣桑布,和风抚狼烟。
苏晴在榻上辗转良久,终是心有浮躁,加之以外边雨声淋漓,难以入眠。眼见同帐的战友已是入睡,便揉着酸痛的腰悄然起身,从枕底下摸出一本褶皱的书,偷摸着走到门前,手伸索一阵子后,握住灯托上刚止住热泪的烛,又静悄悄地用发烛点燃一丝芯火。
之后,苏晴借着微光打开书卷,阵阵有辞。
“案牍公文冗似丘,耕儿农闲寻军功。慈母密缝罹人裳,家父西市讨良钢。可汗掠地苍生苦,六军玄甲起干戈……”
“莫道中原无材勇,犁庭踏雪觅封侯!”
那清脆的低音从帐外传来,吓得她汗毛直立:“雁队……”
“都叮嘱你好好休息了,怎么回事?”队长披甲而来,用腰间刀柄挑开厚重的布匹,几滴雨水扫在书页上。她皱着眉头,以责备的语气对苏晴道。
“我……违背军纪,愿接受处分!”苏晴怯懦须臾,还是起身立正。
“得了,知错但是犯错是吧?”
“我睡不着,雁队,然后就……嘿嘿……”苏晴尴尬地笑道。
“废话,谁能够做到在第一次出征之前睡得着,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会来你这。还有,你念诗就不怕打扰战友?”
“我……”
队长打断苏晴的语无伦次:“睡觉去——我第一次出征,也是像你那样子一夜难眠,只能数羊。不要紧张,放平心态便是了。”
“明白!”
“还有,上缴书卷,日后你表现的好,我就还给你。”
苏晴虽有不舍,但还是把书卷递给队长。
队长把书揣在怀里,语气放缓了几分:“鉴前人之诗是件好事,我也喜欢这么干。但要保重身体。过了戌时,咱们就得去接三营的岗,往后你就是想睡都睡不了了。实在睡不着的话,就复盘下今天的攻守罢——你的进步确实很大,但就是气势不太够——晚上见。”
苏晴看着队长吹灭烛火,顺走帐内的一把伞,扬长而去,内心升起一股暖流,摸着黑躺回床上。
外边传来喧闹声,想必是大半个营的同泽都回来了。
苏晴捂着耳朵,稍稍减少了些许杂音。
她是今年正月入的营,其父亲曾官至御史,因触怒龙鳞而被赐死。她是父亲唯一的掌上明珠,父亲死后,她和家人被发配锦州。她有幸被壮女营的人选上,避免了幽坐青楼的命运。
她在进入壮女营后,刻苦修习,三更练武,日夜不息。她偶然被队长发现此事,便受到队长的关照。
“啪。”苏晴转了个身,意识逐渐混沌。
队长并不是那种严苛的人——除去训练出勤以外,她稳重大方,待人和善。她自述是夕州人氏,姓公孙,于元兴十年举家被发配此地——因为她的父亲,曾是夕州使①的郎将。夕州使被清剿后,她们一家自然就受到了清算。那时,她才六岁……
风卷进营帐,苏晴一个激灵,清醒了不少。不知是谁蹑手蹑脚地傍近她身旁,伫立片刻,又不知把什么东西塞进她的枕头。
那人离开了。苏晴往枕底摸索,摸索到一卷褶皱厚重的书……
①.夕州使:大炎藩使之一。藩使,天子对其给予一地的军政财权,独立性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