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时间:纪元1867年(元兴二十二年) 九月 辰初
地点:安东都护府/锦州/壮女营驻地/溪旁
“铿锵铜锣响,可汗秋点兵。岂求封侯赏,愿捍北疆平。朝辞大河去,暮见勒功石。校尉数骋骑,单于再驰蹄。桂绽肥草啸,柳思沃野芜。朔气千刃卷,寒风万骨枯。将军雪中卧,壮士京观归......”
“晴姐,你在这自言自语什么呢?”
溪流叮咚,潺潺东向。拒马度流水划地半里,以为战士用度之所。
“没什么,不过背背前人笔墨罢——前日弄坏你的手巾,现在还你。”
苏晴朝北,一如既往地注视连绵的山丘,天高气爽,山丘的脊梁,蜿蜒盘踞的一堵石墙,清晰可见。
她被另一位同泽打断思绪,便回首递给她一张白色丝绸。
同泽随意接过手巾:“晴姐从哪里弄来的手巾啊?”
“昨天向我队长申请来的,”苏晴淡淡地回答,伸展了一下四肢,“我要去训练了,再见。”
“这就去训练了?可今天不是休息日吗?”
苏晴没有回答她,转身而去,却被这位同泽一把抓住,便疑惑地回首。
同泽赔上笑脸道:“今日,是照例——月度的日子——进城——我记得晴姐还未曾进过锦州城罢——之前都一直推脱,今天便陪我一起进城呗。”
苏晴回答得直截了当:“不必了,我还要回营训练,这耽搁不得。”
“晴姐…”,同泽不满地哼了一声,“你啊,还有你们一营,真的是……不可理喻——整个营的人都休息了,就你们……”
苏晴不耐烦地摇摇手:“我实在是去不了,麻烦你带我向她们问好。”话音未落,苏晴便挣脱了同泽相对白净得多的手,扬长而去。
同泽对此毫无办法,只得不满地跺跺脚下的黑色土地,扬起一摊齐腰的牡蒿,愤愤地嘟囔:“这都是咱们壮女营的‘特权’,你们却不享受,真不懂得珍惜……也罢,也罢……”
同泽听见不远处同伴的呼唤,转首见几员女子,坐在辆兵车上,一匹瘦的骨包皮的驹,趁隙啃几口地上被践踏得七零八落的牡蒿,便收回心绪,转而向同伴笑容满面地奔去。
(二)
时间:辰正
地点:锦州城门外
数匹战马载着数人踱步。
“壮女营,你们怎么能招女子从军?李都护最好给我解释清楚。”
“回裴将军,刚刚巡军您也发现了,军队壮丁十中取三,剩下的都是年老体弱,而且安东都护的兵员,一直没有得到很好的补充……”
裴常英,那个而立之年,高七尺八寸的披甲壮汉,不耐烦地打断身旁都护的解释:“这就是理由?”
“末将以为,古时秦①招罪囚之女为伍,北御奴狄②,卓有成效,末将便从河东藩使余党,充往本地从军者之家眷,选女五百,百人一营,授予武功,以御东夷③。”
东夷者,镔人也。锦州北面乃一山,名锦山。锦山以北千余里,有一河,河以北有千里沃土于东,西有连绵山岭阻隔草原。山岭产镔铁,岭中族群因此被大炎赐名为“镔”。百年以前,镔人趁大炎内乱,东进南下。锦山以北,方数千里,尽归镔人。
裴常英微微点头:“这还是个像样的理由,都护这几天也是辛苦了。”
“怎敢,怎敢……”都护连连拱手。
“都护请先回营养精蓄锐罢,今夜戌初时分,务必锦山相见。”
“也请裴将军好好休息!”
裴常英用力鞭打一下坐骑,人已被送至数十步外,声音还留在原地:“再会——”
其余将士向都护行个礼,紧随裴常英而去,马蹄扬起片片尘埃。
(三)
——兵车行,马蹄疾,不见乌骓掠敌阵,但见面黄耕人辕犁负。
——兵车行,壮士骑,不闻霸王震耳喝,但闻淡妆红颜承平啾!
自北向南,驶过十数辆马车——每辆车载一伍妙龄女子,每匹马则载两人,面色大多偏向皙白,几无肤色黝黑者。
车显然为战车,尽管略经拆卸,但车底周围那一圈生了锈的铜钉,以及左右车轼边延伸的兵器架,还是出卖了它的身份。
“喝——”裴常英勒马,那些马车与他们一行人擦肩而过。
“大将军,有何吩咐?”他身边的一名年二十左右的军士,忙向前拱手。
裴常英指着那些跌跌撞撞的马车,命道:“你去问问这些女人,是谁,给她们权力,损坏、驾驶这些战车!”
“遵命!”那士兵即刻纵马,不费吹灰之力,便追上最末尾的车。
裴鹰眼直指车上的女子们——她们正发出清脆的笑,似乎在主动挑逗起那问话的士兵。
“大将军……”裴身旁那位五十出头的老将,试探性地呼唤了一声。
裴常英即刻回应这位胡子中掺杂着几根白须的老将:“田将军,如果你在粮仓里发现一只肥头大耳的鼠,这说明了什么?”
“那说明仓中有一群鼠。”
“对!”裴的目光由那些女子转向锦山——他们是沿着锦山的路前行。
田追问了一句:“将军的意思是要责罚他们?”
“暂时不行,咱们要为大局为重,”裴斩钉截铁地否定田将军的揣测,“临榆关以东,自从叛臣作乱以来,不向天子纳税,已经百又五十年了,势力盘根错节,不知与镔人有多深的关系。我知道安东都护宽厚待人,不能约束豪强——眼前那些女人没准就是世家闺女……”
“报——”裴常英话音未落,刚才问话的士兵已然回伍,“回大将军,这些女人乃壮女营的士卒,她们说今天乃休息日——是她们营的总管所制定的,还说什么,她们整个营,只有一个队是傻瓜,这个机会不把握,仍然在傻乎乎地训练……”
“休息日?”裴常英粗暴地打断士兵的回话“甲胄在身,何来休息一说!”
“是……”士兵嗫嚅道。
“壮女营的总管是谁?”裴常英手持着的马鞭不由得重重打在战马的脖颈上,驹禁不住颤抖了一瞬,“算了,问这厮的名字也没有任何意义,只待我秋后算账罢了!”
“将军意向如何?”田将军询问道。
裴摆摆手,回答道:“也罢,也罢,大局要紧,申时以前,咱们就得回到军营——这些士卒,等得胜凯旋后,再找李都护训诫一番罢。”
“裴将军,壮女营与咱们的驻地相近,而且顺道,咱们今早不是还经过此处——这边不是还有一支队伍训练嘛,要不咱们顺道去整肃一下?”发言的是田。
“哼,有何整肃之!”裴不屑地喷了口白气,“哪有那么值得——回营。”
于是,一行征伍继续前行……
注释:
①:并不等同于古代的秦国
②:在本书中,奴指草原第一个汗国——奴汗国,有类古匈奴
③:东夷指当时盘踞东北的镔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