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天边刚泛起鱼肚白，一声粗嘎凶悍的怒喝就炸碎了村西头清晨的寂静。
“林尘！你个没爹没娘的小畜生！给老子滚出来！！”
王屠夫拎着一把油腻腻的剔骨刀，满脸横肉气得抖动，身后跟着鼻青脸肿、捂着肚子、走路还有些打晃的王虎，父子俩杀气腾腾地堵在了林尘那间破屋门口。王虎眼神躲闪，又恨又怕，但仗着老爹在侧，腰杆又硬了起来，怨毒地盯着那扇歪斜的木门。
这一嗓子，立刻引来了左邻右舍。村里人起得早，或是端着碗，或是提着水桶，纷纷聚拢过来，交头接耳，指指点点。他们看着王屠夫手里的刀，再看看那紧闭的破门，眼神里多是看热闹的漠然，也有少数流露出对林家兄妹的同情，但无人敢上前。
“敢打我家虎子？翻了天了！今天不给个说法，老子拆了你这狗窝！”王屠夫见门没开，更是火大，抬脚就要踹门。
“吱呀——”
门开了。
林尘走了出来。他身上还是那件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脸上干干净净，没有昨日搬运货物的灰尘，也没有丝毫惧色。他反手将门在身后掩上，只留一道缝隙，将想跟着出来的林雪轻轻挡了回去，自己则稳稳站在门前，挡住了王屠夫父子。
他的身形依旧不算高大，甚至比魁梧的王屠夫矮了一头，但脊梁挺得笔直，像一株在寒风里扎根的石笋。目光平静地扫过气势汹汹的王屠夫和躲在他身后、眼神怨毒的王虎，最后落在周围那些或好奇或冷漠的村民脸上，然后才重新看回王屠夫。
“王叔。”林尘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得让每个人都听得见，“是王虎昨天趁我不在家，闯进我屋里，踢翻我家的饭，吓唬我妹妹，还想动手。我才动的手。”
他的语气没有激烈的控诉，只是陈述事实，却自有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
王屠夫显然没想到林尘会这么平静，还先发制人，愣了一下，随即更加暴怒，唾沫星子几乎喷到林尘脸上：“放你娘的屁！我家虎子吃饱了撑的去吓唬那个病秧子？分明是你这野种在镇上赚了两个臭钱，就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回来欺负人！看看你把虎子打的！”他一把将躲闪的王虎拽到前面，指着儿子脸上的淤青和依旧佝偻的腰腹。
王虎立刻配合地“哎哟”两声，龇牙咧嘴，做出痛苦状。
“就是！林尘你下手也太狠了！”
“没爹娘管教，就是野性！”
“王虎好歹是咱们看着长大的，能真欺负他妹妹？”
几个平日与王家走得近或畏惧王屠夫的村民小声附和起来。
林尘脸色依旧未变，只是眼神更冷了些。他看向王虎，慢慢问道：“王虎，你自己说，昨天是不是你带着人，踹开我家门，踢翻我妹妹给我熬的粥，还把她推倒在地？”
王虎被他的目光盯得心里发毛，但仗着人多和老爹在场，梗着脖子嚷道：“谁……谁踢翻了？我就是进去看看！她自己没站稳摔的！你回来不问青红皂白就踢我！爹，你看他多横！”
“听听！听听！”王屠夫像是抓住了把柄，剔骨刀在空中虚劈一下，恶狠狠道，“小兔崽子，还敢狡辩！今天不赔礼道歉，赔我虎子的医药费，老子就替你那死鬼爹娘好好管教管教你！”
说着，他上前一步，蒲扇般的大手就要去揪林尘的衣领。那手上的油腻和常年宰杀牲畜留下的腥气扑面而来。
围观的人群发出一阵低低的惊呼，有些胆小的妇人已经别过头去。
就在这时——
“王大刀！你给我住手！”
一个苍老却带着怒意的声音响起。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陈大夫背着药箱，分开人群走了过来。老人脸色铁青，花白的胡子气得直抖。他刚才正在附近出诊，听到动静赶了过来。
陈大夫在村里德高望重，医术好，心肠也好，平日里谁家有个头疼脑热都找他，很受尊敬。他一出现，王屠夫的动作不由一僵。
“陈……陈大夫？”王屠夫对陈大夫还是有几分忌惮的，声音收敛了些，但依旧不满，“这事儿您别管，这小畜生打伤了我家虎子，必须给个说法！”
“说法？你要什么说法？”陈大夫走到林尘身边，先是快速看了一眼被林尘护在门后的林雪（从门缝能看到她惊慌的小脸），又扫了一眼王虎，最后目光锐利地看向王屠夫，“王虎昨天干了什么，你真一点不知道？非要我当着大伙儿的面，说说你儿子平日里在村里都什么做派？”
王屠夫脸皮一抽。自己儿子什么德行，他当爹的能不清楚？只是护短惯了，从不肯承认。
陈大夫不给他辩驳的机会，继续道：“林尘这孩子，为了给他妹妹治病，吃了多少苦，村里有眼睛的都该看得到！他妹妹前些日子病成什么样，差点就没了，是我亲手从鬼门关拉回来的！昨天林雪刚能下地，给自己哥哥热点粥，招谁惹谁了？王虎带人闯进去，吓唬一个病弱的女娃子，这是什么道理？！”
他越说越气，声音也高了起来：“林尘回来，看到妹妹被欺负，护着自家人，有什么错？难道要像以前一样，任你们打骂不敢还手，才是对的？王大刀，你也是当爹的人，将心比心！要是有人闯进你家，吓唬你婆娘孩子，你还能这么站着说话不腰疼？”
这番话，有理有据，又戳中了为人父母那点心思，一些原本中立的村民开始点头，看向王屠夫父子的眼神也带上了不赞同。
“就是啊，王虎那小子是有点过分了……”
“林家兄妹不容易，何必赶尽杀绝。”
“陈大夫说得在理……”
王屠夫脸上有些挂不住了，特别是听到周围人的议论。但他横行惯了，哪里肯轻易服软，尤其还是对着他一直看不起的林尘。他硬着脖子道：“陈大夫，话不能这么说！就算虎子有不对，他也不能下这么重的手！你看看把虎子踹的！这医药费……”
“医药费？”陈大夫冷笑一声，打断他，“林雪昨天手肘磕在地上，肿了，吓得不轻，这又怎么算？要不要我也给你算算，林尘给他妹妹治病，前前后后花了多少，欠了多少？你们王家是不是也帮着分摊点？”
这话直接把王屠夫噎住了。让他出钱？比割他肉还疼。
一直没怎么说话的林尘，此时缓缓开口，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超越年龄的沉稳：“王叔，昨天的事，起因是王虎欺负我妹妹。我动手，是自卫，也是护着家人。王虎的伤，若真需要诊治，我可以出诊费，但其他的，没有。”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王虎，那眼神让王虎又缩了缩脖子。“但若再有下次，不论是谁，敢动我妹妹一下，我绝不会像昨天那样客气。”
这话说得不卑不亢，既给了台阶（出诊费），又划清了底线，更隐隐透出一股不容侵犯的警告。
王屠夫脸色变幻不定。他看看一脸正气、显然站在林尘一边的陈大夫，又看看周围村民开始偏向林尘的舆论，再掂量掂量林尘昨天展现出的那股狠劲和力气……继续闹下去，自己未必能讨到好，反而更丢面子。
“好！好！你们……”王屠夫气得呼哧带喘，最后狠狠瞪了林尘一眼，又剜了陈大夫一下，一把拽过还在发愣的王虎，“走！回家！跟这种晦气东西有什么好说的！”
他终究没敢再动手，拉着不情不愿、又疼又羞臊的王虎，骂骂咧咧地分开人群走了。那背影，怎么看都有些灰溜溜的。
一场风波，因为陈大夫的仗义执言和林尘不软不硬的应对，暂时平息了。
围观的人群见没热闹可看，也渐渐散去，只是看林尘的眼神，与往日已大不相同。少了几分轻视，多了几分惊讶和审视。
陈大夫看着王屠夫父子走远，这才转过身，拍了拍林尘的肩膀，低声道：“孩子，你做得对。但也要小心，王家父子不是大度的人。以后尽量别单独起冲突。”
“谢谢陈大夫。”林尘真心实意地躬身道谢。今天若非陈大夫及时出现并替他说话，局面恐怕不会这么容易解决。
“好好照顾你妹妹。”陈大夫叹了口气，又看了一眼门缝后露出半张小脸、犹带泪痕的林雪，摇摇头，背着药箱走了。
林尘回到屋里，关上门。林雪立刻扑过来，紧紧抱住他的腰，小脸埋在他怀里，身体还在后怕地微微发抖。
“哥……我怕……”
“不怕，雪儿，没事了。”林尘轻轻抚摸着妹妹的头发，柔声安慰，“以后有哥在，谁也不能欺负你。”
他望向门外已经空荡荡的院子，目光深远。今天的事让他明白，仅仅有力量还不够，还需要有人心，有道理，有能站在你这边说话的人。陈大夫的恩情，他记下了。
同时，他也更清楚地意识到，想要彻底摆脱这种随时可能被欺凌的处境，保护妹妹周全，他必须变得更强，更强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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