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蔻果然如她所料,伸手将两人扶稳,语气里裹着浅淡的歉意:“是我唐突了——从前有个侍女这般骗过我,军中的人,大抵都存了些戒心。”
姜婳垂着眼,指尖蜷在袖中:“将军这般性子,怎会不被人骗?这么多年,倒是半分没变。”
宁蔻总被这些姑娘蒙骗,原是因着一颗软心——对那些身不由己的女子,她向来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她太懂她们的苦楚,只要不过分,便由着她们去了。可这些,姜意浓全不在意,她此刻眼底只剩一个念头:谋一条生路。这念头,是幼时那柄砍在她身上的长剑,刻进骨血里的执念。
与宁蔻交涉妥当后,姜婳终于带着杳鹤离开了那处是非地。宁蔻为她们备下的军帐里,烛火暖黄,姜婳正捻着药棉,细细替杳鹤敷药。帐内静得只剩药瓶轻碰的声响,终于还是杳鹤先撑不住,声音发颤地开口:“姜姬大人……您还好吗?”
她问得小心翼翼,却还是觉出姜意浓指尖的停顿。姜婳抬眸,眼尾浸着点凉:“别这么叫我,这里不是乌玄殿。”
同样的话,当年说时,帐外还是乌国的春阳,她是殿里最肆意的少女,将杳鹤送到师父身边时,眉眼都带着骄矜。可如今再听,只剩物是人非的钝痛。杳鹤望着她垂落的长睫,忽然红了眼——她想知道,为何一切会变成这样?不止是自己,还有眼前这个眉目温柔的人。
那分明是曾把“肆意”刻在骨子里的姜姬,怎么就被岁月磨成了如今这副模样?杳鹤偏过头,泪珠子砸在衣料上,洇开一小片湿痕。
安顿好杳鹤,姜婳掀帘走出军帐。夜静得像化不开的墨,只有营火的光,裹着一轮圆月悬在天际。她望着那月,忽然呢喃:“怎么离得这样远了?”
记忆跟着潮水漫上来——是乌玄殿的廊下,姜烜捏着她的手腕,语气里带着惯有的凌厉:“这样才乖,别丢了我乌玄殿的脸面。”那时他眉如墨画,眼尾的凌厉里,藏着她最熟悉的温度。
姜婳伸出手,指尖却只碰得到夜的凉。那身影碎在风里,连轮廓都抓不住。她蹲下身,将脸埋进膝头,哭声被夜风揉得很轻——这天下这样大,可哪里,才是她的家呢?
姜婳刚将情绪按捺妥当,身侧床榻忽然传来“刺啦”一声裂帛似的轻响。她眉尖倏然蹙起,眼底漫开一层冷冽的警觉:“谁?”
话音未落,一只绣着暗纹的靴尖已擦着她的耳侧飞来。姜婳心尖猛地一沉——是凌千渊?他是想试探自己?
可转念间,她又想起凌千渊那句“我们是同类”,分明是对她的底细有所窥视。既如此,便不必再装那弱柳扶风的模样。姜婳抬眸时,眉眼间的柔意已褪得干净,声线冷得像帐外的霜:“凌千渊,你这帐中是缺人陪,还是缺人试胆?就不怕将军知晓了,对你动怒?”
她说着,指尖一弹,将方才落在衣袍上的蛊虫抖落在地。凌千渊的笑声骤然在帐内炸开,像碎玉撞在石上,他漫不经心地将蛊虫拢回锦盒,脚步带风地朝姜婳逼近:“将军的怒,哪有‘同类’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