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阳光被厚重的云层过滤，失去了清晨的暖意，带着一种冰冷的苍白，透过私人医院 VIP 楼层巨大的落地窗，落在光洁如镜的走廊地面上。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与昂贵香氛混合的独特气味，寂静无声，只有偶尔从某个紧闭房门内传来的极其轻微的设备嗡鸣。
这里是霍氏集团控股的顶级私立医院，安保森严，隐私性极佳。此刻，整个顶层都被清空，只为一个人服务——霍西辞，以及他身边那个沉默的少女，许初一。
许初一坐在走廊尽头休息区的真皮沙发上，背脊挺直，双手放在膝上，指尖却微微蜷缩着。她看着不远处那扇紧闭的、标示着“基因检测中心-专用”的门，心跳不受控制地有些失序。昨晚的摊牌，今早餐桌上的暗流，此刻都凝聚成了这扇门后正在进行的一场科学验证。尽管有母亲留下的铁证，尽管霍西辞的态度已然转变，但这份即将出炉的、基于最严谨流程和双方直接样本的亲子鉴定报告，依然像最终的审判书，让她感到一种近乎窒息的紧张。
霍西辞站在窗前，背对着她，身形挺拔如峭壁，剪裁精良的深灰色西装衬得他肩线冷硬。他手里拿着一份电子文件在审阅，侧脸线条紧绷，没有任何表情，仿佛这只是一次寻常的体检，而非决定一个少女未来命运、也颠覆他过往认知的关键时刻。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安静得能听见中央空调送风的细微声响。
终于，那扇紧闭的门悄无声息地滑开。穿着无菌服、戴着眼镜、神色恭敬中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紧张的主检医师走了出来，手里捧着一个深色的硬壳文件夹。他身后还跟着两位同样穿着无菌服的助理。
“霍先生。”主检医师走到霍西辞面前，微微躬身，将文件夹双手呈上，“您和许小姐的亲子鉴定结果已经出来了。整个检测过程由我们三人独立操作，互相监督，样本全程锁定，所有数据实时加密上传至独立服务器，确保绝对准确和保密。这是纸质报告。”
霍西辞放下手中的电子设备，转过身。他没有立刻去接那份报告，只是用那双深邃冰冷的眼睛，平静无波地看着主检医师。无形的压力让那位经验丰富的医师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
“直接说结果。”霍西辞的声音不高，却像冰锥砸地。
主检医师喉结滚动了一下，小心翼翼地翻开文件夹的封面，露出首页结论部分那几行加粗的黑体字。他的声音因紧张而有些发干，但在绝对安静的环境下异常清晰：
“经我中心采用国际通用的 STR 分型检测技术，对送检样本 A（霍西辞先生）与样本 B（许初一小姐）的 20 个基因座进行比对分析……累计亲子关系概率（RCP）为 99.9999%。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司法鉴定技术规范，支持霍西辞先生是许初一小姐的生物学父亲。”
“生物学父亲”五个字，如同最终的定音锤，重重落下。
走廊里一片死寂。
许初一闭上了眼睛，长长地、无声地吐出一口气。悬在心头近三年的巨石，终于在这一刻轰然落地，带来的不是狂喜，而是一种近乎虚脱的、混杂着尘埃落定与无尽酸楚的复杂情绪。是真的。她真的是他的女儿。妈妈没有骗她。
霍西辞的脸上，依旧没有什么剧烈的表情变化。他只是极慢地伸出手，从主检医师有些颤抖的手中，接过了那份报告。他看得很仔细，一页一页，目光扫过那些复杂的基因座比对图表、数据，最后长久地停留在那行结论上。
他的指尖，捏着纸张的边缘，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时间仿佛凝固了。主检医师和两名助理屏息凝神，大气不敢出。许初一睁开眼，望着父亲高大却显得有些僵硬的背影。
良久，霍西辞合上了报告，动作很轻，却带着千钧之力。他将报告递给身后如同影子般存在的助理张伦，然后，转向主检医师。
“辛苦了。”他的声音依旧平稳，甚至比刚才更冷了几分，“后续保密协议，张伦会跟你们签。今天这里发生的一切，我不希望听到任何不该有的传闻。”
“是，霍先生！请您绝对放心！”主检医师如蒙大赦，连连保证。
霍西辞不再看他，目光转向了许初一。那眼神极其复杂，有尘埃落定的确认，有翻涌而上的深沉情绪，但更多的，是一种被愚弄、被欺骗、被生生剥离了近三年骨肉亲情的冰冷怒焰，正在平静的表象下熊熊燃烧。
他走到许初一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女孩仰起脸，清澈的眼眸里映出他冷峻的轮廓，那里有不安，有释然，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属于女儿的孺慕。
“初一，”他叫她的名字，声音低沉，“结果，你听到了。”
许初一点点头，鼻子发酸，却努力扯出一个微笑：“嗯。我……我一直都知道。” 知道妈妈不会骗我，知道我的父亲是谁。
这句“一直都知道”，像一根细针，猝不及防地刺入霍西辞心脏最深处。他的下颌线骤然绷紧，眸底翻涌的墨色几乎要压抑不住。
一直都知道……那她之前过的是什么日子？在秦家被骂“野种”、“克星”，被亲生父亲（名义上的）放弃，差点被送入孤儿院……而他，这个真正的、本该保护她的父亲，却因为一份假的报告，因为一段被掩盖的过去，因为某些人的私心和手段，对她冷眼旁观，甚至差点将她驱逐！
怒意如同冰封的火山，在冷静的外壳下剧烈涌动，寻找着爆发的出口。
他没有对许初一说什么，只是抬手，似乎想碰碰她的头，动作却在半空中停滞了一瞬，最终只是非常轻、非常克制地拍了拍她的肩膀。那动作带着生疏的僵硬，却也传递出一种前所未有的、属于父亲的重量。
然后，他转过身，面向窗外灰白的天空，拿出了手机。拨号的动作干脆利落，带着风雨欲来的寒意。
电话几乎是被瞬间接起的。
“宋凯，是我。”霍西辞的声音不高，却冷得像是能冻结空气，“三年前，我交给你办的那份关于许初一的亲子鉴定，是哪个医院，哪家机构做的？”
电话那头的特助宋凯显然没料到老板会突然问起这个陈年旧事，但专业素养让他立刻回应：“大少爷，是当时夫人指定的‘瑞康国际医学检验中心’。所有流程都是按照最高保密标准进行的，样本采集、送检、报告出具，都由夫人指定的人员全程跟进。有什么问题吗？”
“问题？”霍西辞扯了一下嘴角，那弧度没有半分笑意，只有刺骨的冰冷，“那份报告，是假的。”
“什么？！”即使隔着电话，也能听出宋凯声音里的震惊和骇然。
“所有参与伪造那份报告，或者在其中动了手脚、知情不报的医护人员、检验人员、乃至机构负责人，”霍西辞一字一句，语速平缓，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毁灭意味，“吊销他们的执业资格，列入行业黑名单。我要让他们在整个南京，乃至全国，再无立足之地。相关机构，查，收购，或者让它彻底消失。给你一周时间，我要看到结果。”
“是！大少爷！我立刻去查！一定查个水落石出！”宋凯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紧绷的肃杀。
挂断电话，霍西辞周身的气压已经低到了极点。那份被愚弄的愤怒，对女儿三年苦难的痛悔，对幕后黑手的森然杀意，交织成一片狂暴的风暴，在他漆黑的双眸中盘旋。
他再次看向许初一，女孩安静地站在那里，似乎感受到了他平静表面下的惊涛骇浪，眼神里带着一丝担忧。
就在这时，许初一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往前走了半步，轻轻拉了拉霍西辞的西装袖口，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入他耳中：
“爸爸，不用查了。”
霍西辞低头看她。
许初一抬起头，目光清澈而坚定，直视着他眼中翻涌的风暴：“我知道是谁做的。是坏姑姑，秦微微。”
“秦微微”三个字，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
霍西辞的瞳孔骤然收缩，眸色深得不见底，里面翻涌的寒冰瞬间凝结成最锋利的刃。“你是说……”他的声音从齿缝间挤出，带着难以置信的冰冷，“那份假的鉴定报告，是秦微微的手笔？”
“嗯。”许初一点点头，那些刻意被遗忘的、灰暗的童年记忆碎片，随着这个名字重新浮起，带着陈旧的苦涩，“妈妈去世后不久，秦微微就经常在秦家祖母面前说我是‘来路不明的野种’，说应该查清楚，免得给秦家带来灾祸。后来……好像是她主动提出，认识瑞康检验中心的人，可以帮忙做鉴定，还不用惊动太多人。再后来，那份说我不是您女儿的鉴定报告就出来了。秦家祖母和秦守爸爸……就信了。秦微微当时拿着报告，看我的眼神……” 许初一没有说下去，但微微颤抖的肩膀泄露了那段记忆带来的寒意。
那不是简单的厌恶或嫉妒，那是一种混合着得意、阴冷和某种更深算计的眼神。一个养女，为何要如此处心积虑地陷害一个三岁的孩子？仅仅是为了排除异己，巩固自己在秦家的地位？还是……她背后另有指使？或者，她的目标，从一开始就不只是许初一，而是通过否定初一，来彻底抹杀许音与霍西辞之间可能存在的联系？
霍西辞的脑中飞速闪过无数念头。秦微微……秦家那个心比天高、惯会煽风点火、挑拨离间的养女。她确实有动机，也有机会接触到他母亲周婉如。如果周婉如当年本就对许音的存在心存芥蒂，想要抹去痕迹，那么秦微微的主动“献策”和提供“便利”，无疑是正中下怀。甚至，周婉如可能只是默许或利用了秦微微的行动，自己则置身事外。
好一个秦家！好一个秦微微！
霍西辞怒极反笑，那笑声短促而冰冷，在寂静的走廊里回荡，让人不寒而栗。
“好，好得很。”他缓缓说着，每一个字都像是浸透了毒液的冰棱，“秦守懦弱无能，听之任之。秦老太太愚昧刻薄，推波助澜。秦微微……蛇蝎心肠，算计到我霍西辞的女儿头上。”
他猛地转身，面向一直如同磐石般静立在他身后的心腹保镖兼特别行动负责人，张伦。
张伦立刻上前一步，身形如标枪般挺直，眼神锐利如鹰隼，等待着指令。他是霍西辞手中最锋利、最隐秘的刀，专门处理那些不能摆在明面上的事务。
“张伦，”霍西辞的声音不高，却带着斩钉截铁、不容置疑的毁灭意志，“带人，去秦家。”
他顿了顿，目光投向窗外，仿佛穿透了空间，直视着那座曾让女儿受尽委屈的宅邸。
“把秦家，给我砸了。”
简单的五个字，没有任何修饰，却透出赤裸裸的暴力与碾压一切的霸道。这不是商业打击，不是法律诉讼，而是最直接、最粗暴、也最解恨的物理摧毁。他要秦家上下，从秦老太太到秦微微，亲眼看着他们赖以生存、引以为傲的“家”，在他们面前，变成一片废墟。他要他们体会，什么叫做恐惧，什么叫做绝望，什么叫做——代价。
“是，大少爷！”张伦没有任何犹豫，沉声应命。他眼中闪过一丝凛冽的寒光，立刻转身，一边快步离去，一边通过微型通讯器低声下达着一连串简洁明确的指令。
走廊里，只剩下霍西辞和许初一，以及那份静静躺在张伦之前站立位置的亲子鉴定报告。
霍西辞重新看向女儿。女孩的脸色有些苍白，显然被父亲这突如其来的、近乎暴戾的命令惊住了。砸了秦家……那是她曾经生活过的地方，那里有她童年的记忆，有妈妈生活过的痕迹，也有……那个她曾叫过爸爸的、懦弱的秦守，和年幼的弟弟秦子越。
“害怕了？”霍西辞看着她，声音放缓了些，但眼底的寒意未消。
许初一摇摇头，又点点头，声音有些发涩：“我……我只是没想到……子越他……”
“秦子越不会有事。”霍西辞打断她，语气不容置疑，“张伦知道分寸。我只砸房子，不伤人。尤其不会动孩子。”他顿了顿，看着女儿眼中的复杂情绪，补充道，“至于秦守和秦老太太、秦微微……这是他们应得的。”
他走到许初一面前，这一次，没有再犹豫，伸手，有些生疏却坚定地将女孩揽入怀中。这是一个迟到了近二十年的、属于父亲的拥抱。他的怀抱并不十分温暖，甚至带着属于他的冷硬气息，却异常稳固，仿佛能为她隔绝世间一切风雨。
“初一，”他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低沉而郑重，“以前是爸爸错了。错在没有早点认出你，错在没有保护好你。但从今天起，不会了。”
“任何人，胆敢欺负你，算计你，伤害你，”他的手臂收紧，语气森然如铁，“我霍西辞，必让他百倍、千倍偿还。”
“秦家，只是开始。”
许初一的眼泪，终于无声地滑落，浸湿了父亲昂贵的西装面料。她伸出手，有些迟疑地，回抱住了这个陌生又熟悉的男人，她的父亲。
窗外的云层似乎更厚重了，酝酿着一场即将到来的风暴。而医院走廊里，父女相拥的画面，在冰冷肃杀的气氛中，透出第一缕微弱却真实无比的暖意。过往的伤害无法抹去，但至少，从这一刻起，她不再是孤身一人面对这个世界的冰冷与恶意。她的父亲，正用他独有的、霸道甚至残酷的方式，为她劈开荆棘，讨回公道。
秦家的覆灭，已然拉开序幕。而这背后更深的阴谋，关于那场车祸，关于那份虚假的鉴定，关于霍家内部可能存在的黑手……霍西辞眸色深沉。清算，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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