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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楚的掌心月3

楚楚的掌心月

晨光透过霍家主宅餐厅高大的彩绘玻璃窗,滤成一片片柔和的光斑,洒在长长的桃花心木餐桌上。精致的骨瓷餐具泛着温润的光泽,空气中飘散着食物温暖的香气,混合着清晨花园里传来的隐约花香。表面看去,这是一幅再和谐不过的豪门晨间画卷。

然而,坐在下首位置的许初一,脊背却挺得有些僵硬。她身上穿着秦楚楚一早让人送来的新衣服,质料柔软舒适,剪裁合体,是某家她只在杂志上见过的高定品牌的少女线,淡雅的浅蓝色衬得她肤色愈发白皙,却也让她有种微妙的不自在。这不是她惯常穿的棉T恤和牛仔裤。周围侍立无声、动作轻缓的佣人,宽敞得有些空旷的餐厅,还有长桌尽头那位虽已年过七旬、却依旧仪态雍容、目光矍铄的霍家老夫人——霍西辞的祖母,霍家的太皇太后,都让她如坐针毡。

霍老夫人正微笑着,亲自用一把小巧的银勺,从面前一碗熬得晶莹粘稠、点缀着饱满虾仁和蟹肉的海鲜粥里舀起一勺,隔着桌子,示意旁边的佣人端给许初一。

“来,初一,尝尝这个。”霍老夫人的声音和蔼,带着长辈特有的慈爱腔调,“张妈熬了一早上的,用的是今早空运来的新鲜海货,最是滋补。瞧你瘦的,楚楚说你在学校里总不好好吃饭?以后在家里,可不准这样了。”

那碗热气腾腾、鲜香四溢的海鲜粥被轻轻放在许初一面前。粥的香味浓郁,虾仁粉嫩,蟹肉雪白,看着确实诱人。周围的霍家人似乎也都习以为常,霍西辞坐在主位,面无表情地喝着黑咖啡,浏览着平板电脑上的财经新闻。霍西州和秦楚楚坐在许初一斜对面,秦楚楚正低声跟霍西州说着什么,霍西州则懒散地应着,目光却偶尔扫过许初一这边,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注。

许初一看着那碗粥,喉咙却有些发紧。她对海鲜严重过敏,尤其是虾蟹类,这是从小秦楚楚就严防死守、反复叮嘱的事情。一次误食带来的全身红疹和呼吸困难让她记忆犹新。昨晚来到这个全然陌生的“家”,面对突如其来的身份转变和复杂难言的情绪,她根本没机会,也不知道该如何向这位初次见面的霍家老祖母提及自己的忌口。

她下意识地抬眼,快速瞥了一眼主位的霍西辞。男人垂着眼睫,侧脸线条冷硬,专注于屏幕上的信息,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这边细微的暗涌。她又看向秦楚楚,眼神里流露出一点求助的意味。

秦楚楚几乎是立刻接收到了她的信号。她脸上的笑容不变,动作却干脆利落。在许初一犹豫着要不要开口婉拒、或者硬着头皮尝一口的时候,秦楚楚已经放下手中的牛奶杯,站起身,几步走到许初一身边,极其自然地伸手端过了那碗海鲜粥。

“哎哟,奶奶,您可真是偏心,有好东西就先紧着初一。”秦楚楚的声音清脆带笑,带着一点娇嗔,打破了餐桌旁那种过于规矩的宁静,“不过这粥啊,初一可没口福咯。她对海鲜过敏,尤其是虾蟹,碰一点身上就起大片红疹,厉害的时候喘不上气,可吓人了。这碗粥啊,还是我来帮着消灭吧,免得浪费张妈的好手艺。”

她说着,已经拿起许初一面前干净的勺子,毫不客气地舀了一勺粥送进自己嘴里,津津有味地品尝起来,还对着霍老夫人眨眨眼:“嗯!真鲜!谢谢奶奶赏粥!”

接着,她极其顺手地将自己面前那碗还没动过的皮蛋瘦肉粥推到许初一面前,又示意旁边的佣人:“麻烦给初一小姐换把干净的勺子。”然后才拍拍许初一的肩膀,语气轻松却不容置疑:“来,初一,吃这个。这个安全,味道也不错。”

整个动作行云流水,不过十几秒时间,既化解了许初一的尴尬和潜在危险,又用插科打诨的方式圆了过去,没让霍老夫人当场觉得下不来台。

餐桌上安静了一瞬。

霍老夫人举着银勺的手顿了顿,脸上的慈祥笑容略微凝固,那双经历风霜却依旧精明的眼睛,在秦楚楚和许初一之间转了个来回,最后落在许初一有些不安的脸上。

“海鲜过敏?”霍老夫人的声音依旧平和,但细微处透出些许探究,“这么严重?以前没听说过。”

这话看似寻常,却暗含机锋。许初一在霍家庇护下生活了三年,霍老夫人作为霍家最年长的长辈,按理说对她应有基本了解。此刻这句“没听说过”,既可理解为单纯的关心,也可理解为对秦楚楚所言真实性的怀疑,或者更深一层——对许初一过去三年在霍家究竟处于何种位置、被如何对待的一种含蓄审视。

秦楚楚正要笑着解释,一直沉默的霍西辞却放下了手中的平板电脑。

“奶奶,”他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惯有的、令人无法忽视的穿透力,“初一的身体状况,楚楚最清楚。这些年,一直是她在照顾。”他目光平静地看向霍老夫人,语气陈述,却隐然为秦楚楚的话做了背书。同时,这也是一种表态,表明了他对秦楚楚处理此事的默许,以及对许初一的维护。

霍老夫人看了长孙一眼,眼中掠过一丝难以捉摸的情绪,随即笑容重新舒展,仿佛刚才那瞬间的凝滞从未发生。“原来是这样。那是奶奶疏忽了。”她对着许初一温和地说,“既然过敏,那可千万要注意。以后厨房会记下你的忌口。在家里,不用拘束,有什么不吃的、想吃的,都要说出来。”

“谢谢……太奶奶。”许初一低下头,轻声应道,手指无意识地捏紧了裙摆。这个称呼让她有些别扭,但似乎又是最合适的。

“妈,您也是,以后给孩子夹菜前,先问问嘛。”一个略显圆滑的中年女声插了进来。说话的是霍西辞和霍西州的母亲,霍夫人周婉如。她坐在霍老夫人下首,保养得宜的脸上带着得体的微笑,语气像是在打圆场,目光却轻轻扫过许初一,“初一这孩子,看着就文静乖巧,肯定是不好意思说。不过既然现在回家了,该有的规矩和注意,咱们做长辈的,自然要更上心些。” 她特意强调了“回家”二字,听起来亲切,却又隐隐划出了一条线——许初一是“回”到了需要重新适应“规矩”的霍家。

霍西州舀了一勺麦片,漫不经心地接话:“妈,说得对。不过自家人吃饭,也没那么多讲究。初一,别紧张,楚楚不是把你那份‘危险品’解决了吗?快吃你的瘦肉粥,凉了可就腥了。”他语气随意,却再次将焦点拉回,化解了周婉如话语中那点不易察觉的审视意味。

许初一默默地拿起新换的勺子,小口喝着温热的皮蛋瘦肉粥。粥熬得火候恰到好处,米粒绵软,皮蛋Q弹,肉末鲜香。可她尝在嘴里,却有些食不知味。这顿早餐看似平静,却处处透着无形的张力。霍老夫人的试探,周婉如含蓄的划界,霍西辞冷眼旁观的维护,霍西州看似随意实则机敏的插科打诨,还有秦楚楚时刻警惕的保护……都让她清晰地意识到,这个“家”,远非表面上那么温情简单。

而她,这个突然被认回的、身份尴尬的“女儿”,就像一枚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激起的涟漪才刚刚开始扩散。海鲜过敏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插曲,却已然揭开了这深宅大院平静表面下错综复杂关系的一角。

早餐在一种微妙的平衡中继续进行。霍西辞很快用完餐,用餐巾按了按嘴角,起身:“奶奶,妈,我吃好了。公司还有早会。”他的目光掠过许初一,“初一,今天让楚楚陪你熟悉一下家里和周边环境。有什么需要,直接跟管家说,或者找楚楚、西州。”

“好的,爸……爸爸。”后面两个字,许初一叫得依旧有些生涩。霍西辞几不可察地点了下头,转身离开了餐厅,背影一如既往的挺拔冷峻。

霍西辞一走,餐桌上的气氛似乎松动了些,但那种无形的压力并未完全散去。霍老夫人慢条斯理地用着燕窝羹,偶尔问许初一几句关于学业、以前生活的话,语气慈祥,问题却都落在要害处,让许初一不得不打起精神小心应对。周婉如则时不时附和几句,话里话外总带着对霍家规矩、礼仪的强调。

秦楚楚一直坐在许初一身旁,一边吃着自己那份“抢”来的海鲜粥,一边巧妙地接过话头,或替许初一回答,或转移话题到一些轻松的事情上,像一道柔软的屏障,将那些过于直接的探询和潜在的审视挡在外面。

霍西州吃得最快,吃完后也没离席,靠在椅背上玩着手机,偶尔抬头插一两句无关紧要的话,或者对着秦楚楚挑挑眉,递个眼神,两人之间有种无需言明的默契。

好不容易熬到早餐结束,霍老夫人被佣人搀扶着去佛堂诵经,周婉如也起身去处理宅内事务。秦楚楚明显松了口气,拉着许初一站起来。

“走,初一,姑姑带你逛逛园子去。今天天气好,老在屋里闷着多没意思。”她说着,又冲霍西州扬了扬下巴,“西州,一起?”

霍西州收起手机,伸了个懒腰:“成啊,正好消消食。听说暖房那边新来了几株稀罕兰花,去看看。”

三人走出主宅,踏入精心打理的花园。清晨的阳光暖洋洋的,空气清新,带着泥土和植物的芬芳。远离了餐厅那种无形的压迫感,许初一紧绷的神经才稍稍松弛下来。

“刚才……谢谢你,楚楚姑姑。”许初一低声说,想起那碗海鲜粥还有些后怕。

“谢什么,傻孩子。”秦楚楚揽住她的肩,用力搂了搂,“跟我还客气。记住,以后在这里,不想吃的东西,不喜欢的事情,要直接说出来。不用怕得罪谁,尤其是那个周婉如……”她撇撇嘴,压低声音,“她最会表面一套背后一套,仗着是西辞西州的妈,总想摆婆婆和霍大夫人的谱。你爸爸……咳,西辞他爸去得早,她守着霍家大夫人的名头,心思可不简单。当年西辞车祸后那段时间,霍家很多事情都是她和你奶奶一起主持的。”

秦楚楚点到即止,但许初一已经听明白了。那份假的亲子鉴定,霍西辞说是他母亲(周婉如)在他昏迷期间主持霍家时让人做的。那么,周婉如在其中究竟扮演了什么角色?是单纯不喜许音,杜绝麻烦,还是……有更深的原因?

霍西州双手插在裤袋里,慢悠悠地走在旁边,接过话头,语气带着惯常的散漫,内容却一针见血:“我妈那人,最看重身份、脸面和利益。当年大哥和许音姐的事,哪怕只是传闻,在她看来也是污点,是可能影响大哥继承霍家、影响霍家声誉的隐患。所以,抹去一切痕迹,制造一份假的鉴定报告,对她来说,是最‘正确’的选择。只不过,她大概没想到,许音姐会留下证据,更没想到,初一你会带着证据找上门。”

他停下脚步,看向许初一,眼神难得地认真了些:“初一,在这个家里,除了大哥,你可以完全信任楚楚。至于我嘛,”他又恢复了那副玩世不恭的样子,“勉强也算半个自己人。其他人,包括奶奶和我那位好母亲,说话做事,你都多留个心眼。尤其是涉及过去的事情,还有……你的身份。”

许初一点点头,心里沉甸甸的。她想起母亲日记里提到的,霍家暗中调查“私生子”,以及怀疑霍西辞车祸和失忆并非单纯意外。如果周婉如当年就试图抹去她的存在,那么如今她的出现,会不会触动某些人敏感的神经,引来新的危险?

“西州叔叔,”她犹豫了一下,还是问出口,“大哥,他……说会重新调查当年车祸的事,还有……我许音姐提到的一些疑点。会不会……很难?”

霍西州挑了挑眉,扯了扯嘴角,那笑容里没什么温度:“难?对大哥来说,只要他想查,没什么难的。霍家内部也不是铁板一块,当年的事情,时间久了,总会有痕迹,有松动。有些人,安稳日子过久了,或许会自己露出马脚。”他意有所指,“不过,这些事情你不用操心。大哥既然说了会处理,就一定会处理干净。你这段时间,安心住下,适应环境,注意安全。其他的,交给我们。”

秦楚楚也握了握许初一的手:“对,初一,别想太多。现在你有爸爸,有姑姑,有7个叔叔,我们都会保护你。你妈妈在天之灵,看到你能回到父亲身边,能被好好保护,也会安息的。”

提到母亲,许初一鼻尖又是一酸。她点点头,努力将泪意压下去。是的,她不再是孤身一人了。尽管前路迷雾重重,这个“家”也暗流汹涌,但至少,她有了可以依靠的港湾,有了为她遮风挡雨的人。

三人走到暖房附近,果然看到里面摆放着几盆姿态优雅、花色奇特的兰花,幽香阵阵。花匠正在小心伺候。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霍家佣人制服、但年纪很轻的女孩有些匆忙地走过来,看到秦楚楚和霍西州,连忙停下脚步,恭敬地行礼:“二少爷,秦小姐。”她又看了一眼许初一,眼神里带着好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同情,低声道:“秦小姐,刚才门房那边接到电话,是……秦家打来的。秦守先生想跟您通话,似乎……很着急。”

秦楚楚和霍西州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了然。霍西辞的动作果然快,这才过了一夜加一个早上,秦家那边就已经感受到压力了。

秦楚楚冷笑一声:“他着急?他着急什么?着急他的公司?还是着急他母亲的身体?”她摆摆手,“不用理他。门房那边再有秦家的电话,一律说我不在,或者没空接。”

“是。”年轻女佣应声退下。

霍西州摸着下巴,若有所思:“秦守这么快就扛不住了?看来大哥是下了狠手啊。秦家那点产业,本来就不够看,这些年靠着跟霍家若有若无的姻亲关系,还有楚楚你明里暗里的帮扶,才勉强维持着体面。现在这点体面,大哥是要亲手撕下来了。”

秦楚楚叹了口气,神色复杂:“秦守……他懦弱,糊涂,对不起姐姐,也对不起初一。但说到底,他当年也确实帮了走投无路的姐姐,给过初一几年名义上的家。只是后来……唉。”她摇摇头,不愿再多说,“这是他自己的选择,也该承受后果。只是可怜了子越那孩子……”

许初一默默听着,心里五味杂陈。对秦守,她有怨,有失望,但也有一丝难以言说的、源于童年短暂温暖的复杂感情。听到秦家可能面临的困境,她并没有感到快意,反而有些沉闷。母亲希望她平安顺遂,远离纷争,可她的出现,似乎本身就带来了纷争。

霍西州看出她的情绪,拍了拍她的头:“别想那么多。秦家的事,是他们咎由自取。大哥做事有分寸,不会牵连无辜。尤其是子越,他毕竟是你同母异父的弟弟,大哥不会动他。”

许初一轻轻“嗯”了一声。她抬头望向主宅的方向,霍西辞的书房窗户朝着这边。那个冷漠又强大的男人,此刻正在运筹帷幄,为了她,也为了查明过去的真相,掀起一场不见硝烟的风暴。

而她,这个风暴的中心,这个被命运推着走到前台的“女儿”,能做的,或许就是努力站稳,不成为任何人的软肋,并试着去理解,那个被称为“父亲”的、复杂而沉默的男人。

阳光正好,花园里景色宜人,但她知道,真正的考验,或许才刚刚开始。这顿早餐,仅仅是一个序幕。海鲜过敏的插曲,像一颗投入深潭的小石子,涟漪之下,是霍家深不见底的宅斗漩涡,和时隔多年即将重新掀开的血腥往事。她必须尽快学会,在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家”里,如何生存,如何保护自己,以及……如何面对那份迟到太久、且充满荆棘的父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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