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光照亮青面鬼惊恐的脸。
徐长卿那一剑，不仅斩开了蛊母，更斩断了他与村民魂魄的最后联系。灰白珠子碎裂，生魂丝线崩散，那些被操控的村民如同断了线的木偶，齐刷刷软倒在地，生机如风中残烛，随时可能熄灭。
“不……不可能！”青面鬼踉跄后退，拐杖“哐当”掉地，他指着徐长卿，声音尖利变形，“你……你怎么可能找到这里？！我明明遮掩了天机，连孟婆都……”
“你遮掩得了天机，遮掩不了人心。”徐长卿持剑而立，白衣在夜风中微微拂动，眼神冷冽如冰，“三年，你害死无名村七十三口，抽魂炼蛊，罪该万死。今日，便是你伏诛之时。”
“伏诛？哈哈哈……”青面鬼忽然狂笑起来，那块青黑胎记随着他扭曲的表情蠕动，愈发狰狞，“徐长卿，你以为你赢定了？看看这些人！”
他猛地指向地上横七竖八的村民：“他们的魂魄已被我抽离大半，与蛊母同生共死！蛊母若死，他们立刻魂飞魄散！你蜀山不是自诩名门正派，要拯救苍生吗？来啊！杀我啊！杀了我，这七十三条人命，就都是你害死的！”
徐长卿持剑的手，微不可查地颤了一下。
“卑鄙！”龙葵气得浑身发抖，虚影之剑再次凝聚，就要冲上去。
“别动。”孟婆按住她，声音嘶哑，“他说的是真的。蛊母与村民魂魄相连，一损俱损。此刻若强行斩杀蛊母，村民必死无疑。”
场面陷入僵局。
蛊母在地上痛苦翻滚，伤口处黑色粘液汩汩涌出，但它仍未死，巨口中发出嗬嗬的喘息，无数人脸触手疯狂舞动，怨毒地盯着徐长卿。
青面鬼见状，又有了底气，怪笑道：“徐长卿，孟婆，还有你们两个小娃娃，今日之事，就此作罢。你们退去，我放了这些村民的魂魄，大家井水不犯河水，如何？”
“放了？”景天踏前一步，轮回剑指向青面鬼，剑锋因愤怒而微微震颤，“他们的魂魄已被你炼入蛊母，如何放？”
“简单。”青面鬼眼中闪过一丝狡黠，“蛊母是我以心血祭炼，只要我主动切断联系，再将村民魂魄温养三日，便可慢慢归体。不过嘛……”
他话锋一转，目光贪婪地扫过轮回剑，又在龙葵身上停留片刻：“我这蛊母被你斩了一剑，元气大伤，需要补品。把那柄剑，还有那个小丫头留下，我便放人。”
“痴心妄想！”景天厉喝，剑光暴涨。
“那就鱼死网破！”青面鬼猛地咬破舌尖，一口精血喷在蛊母身上！
蛊母受此刺激，发出一声凄厉尖啸，身躯剧烈膨胀，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它巨口张开，吸力再起，这一次，目标不是景天三人，而是地上那些昏迷的村民！
它要吞噬这些仅存的生魂，做最后反扑！
“不好！”孟婆脸色剧变，青灯光芒大作，试图阻挡吸力，但那吸力来自蛊母与村民魂魄之间的本源联系，竟连孟婆的法力都无法完全隔绝！眼看几缕微弱的生魂丝线已从村民七窍中被抽出，飘向蛊母巨口！
千钧一发！
“铮——！”
一声清越、悠扬、仿佛来自九天之外的剑鸣，毫无征兆地响起。
不是徐长卿的剑，也不是景天的轮回剑。
那声音，来自虚空，来自每个人的心底。
所有人都怔住了，连蛊母都停止了吸食，茫然地抬起头。
只见半空中，一点柔和的白光悄然亮起。光点很小，很弱，仿佛风一吹就会散。但它的出现，却让这血腥死寂的战场，瞬间安静下来。
光点缓缓扩散，化作一道朦胧的、半透明的身影。
白衣，长发，身形窈窕，面容看不真切，只有一双眼睛，清澈、温柔，却又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她悬浮在空中，低头，看着地上那些奄奄一息的村民，看着痛苦翻滚的蛊母，看着脸色狰狞的青面鬼，最后，目光落在景天身上。
停留了很久。
“龙……月？”
景天喃喃出声，自己都未察觉声音中的颤抖。他死死盯着那道身影，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痛得无法呼吸。
那道身影似乎听到了，微微侧头，对他露出一个很淡、很模糊的笑容。
然后，她抬起手，虚虚一握。
轮回剑，自景天手中脱手飞出，落入她的掌心。
剑入手，光华内敛，温顺得像一只归巢的幼兽。
“以我残魂，引轮回之力。”她开口，声音空灵，不似凡尘，“渡尔等往生，解尔等之苦。”
话音落，轮回剑轻轻震颤，剑身之上，墨色星光与暗红煞气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温润的、包容的、仿佛能洗净一切污秽的白色光芒。
那光芒如水流淌，流过剑身，流过她的手臂，流过她的全身，最终，她整个人都化作了一道纯净的白光。
白光中，隐约可见一扇古朴、巨大的门户虚影，缓缓开启。
门后，是无垠的星空，是流淌的光河，是无悲无喜的永恒宁静。
轮回之门！
“不——！”青面鬼发出绝望的嘶吼，“那是我的！我的长生蛊！我的阳寿！你不能——”
他疯狂地扑向白光，试图阻止，但徐长卿的剑比他更快。
秋水般的长剑贯穿他的胸膛，剑光一绞，青面鬼的嘶吼戛然而止，身体化作飞灰，连同他那扭曲的野心，一同消散在夜风中。
而白光，已笼罩了整个村落。
白光所过之处，蛊母发出最后一声不甘的哀鸣，庞大身躯如冰雪消融，化作缕缕黑烟，被白光净化、吞噬。那些从村民体内被抽出的生魂丝线，则被白光温柔地包裹，牵引，缓缓送向那扇开启的轮回之门。
村民们脸上痛苦的表情渐渐平复，青灰的脸色恢复红润，微弱的呼吸变得平稳悠长。他们没有被立刻唤醒，而是沉浸在一种深沉的、治愈的睡眠中，灵魂在轮回之力的滋养下缓慢修复。
孟婆看着这一幕，嘴唇翕动，最终化作一声悠长的叹息：“以身化道，引渡轮回……龙姑娘，你这又是何苦。”
徐长卿收剑入鞘，望着空中那道逐渐淡去的身影，眼中闪过复杂难明的情绪。他张了张嘴，似想说什么，却终究没有出声。
龙葵早已泪流满面，她想冲过去，想抓住那道即将消散的身影，却被孟婆轻轻拉住。
“让她去吧。”孟婆的声音带着少见的疲惫与悲悯，“这是她的选择，也是她的道。”
景天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他看着她，看着那道熟悉又陌生的身影，看着她一点点变得透明，看着她手中的轮回剑随着她的消散，重新飞回自己手中。
剑入手，温热。
仿佛还残留着她的温度。
“龙月……”他再次唤出这个名字，声音嘶哑得像砂纸磨过喉咙。
空中的身影似乎听到了，微微一顿，低下头，看向他。
这一次，他看清了她的脸。
不是幻象，不是梦境，是真真切切的，那张他在无数个午夜梦回时想起，却总是模糊不清的脸。
眉如远山，眼若秋水，唇角微扬，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仿佛看透了世事却又依旧温柔的弧度。
“景天。”她开口，叫他的名字，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好好活着。”
顿了顿，她又看向徐长卿、孟婆、龙葵，目光一一扫过。
“徐道长，蜀山就拜托你了。”
“孟婆前辈，鬼界秩序，还需您多费心。”
“龙葵姑娘，你哥哥的夙愿，你已替他完成。以后的路，要为自己而活。”
最后，她的目光重新落回景天身上，停留了很久，很久。
“这把剑，叫‘轮回’。”她说，“它会陪着你，走过接下来的路。别怕，也别回头。”
“我在剑里，等你。”
话音落尽，身影彻底消散，化作漫天光点，如同无数细碎的星辰，缓缓飘落，融入大地，融入空气，融入每一个被拯救的灵魂深处。
轮回之门缓缓关闭，虚影淡去，最终消失不见。
夜风拂过，带来草木清香，吹散了血腥与怨气。
天边，泛起鱼肚白。
黎明将至。
景天低头，看着手中的轮回剑。
剑还是那把剑，墨色剑身，血色剑脊，星光流转。但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剑身深处，多了一点微弱却坚韧的灵光。那灵光很暖，很熟悉，像她最后看他的眼神。
他握紧剑柄，握得很紧，指节发白。
“我会的。”他对着剑，对着空气中残留的光点，对着那个已经看不见的身影，一字一句地说，“我会好好活着，会走下去，不回头。”
身后，村民们陆续苏醒，茫然地坐起，互相搀扶，看着被毁掉大半的家园，看着彼此眼中重获新生的光彩，有人哭，有人笑，有人跪地叩拜不知名的神明。
王寡妇抱着悠悠转醒的孩子，嚎啕大哭。
徐长卿开始组织村民救治伤者，清理废墟。
孟婆提着青灯，默默走向村外，背影佝偻，仿佛又老了几岁。
龙葵走到景天身边，红着眼睛，递过来一块素白的手帕。
景天没接。
他只是看着东方，看着那轮即将跃出地平线的朝阳。
然后，转身，走向村子，走向那些需要帮助的人。
轮回剑在他手中，安静地散发着微光。
剑身深处，那点灵光轻轻闪烁。
仿佛在说：
我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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