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又三月，渝州城下了一场百年不遇的桃花雪。
雪是半夜开始下的，无声无息，待到天明时分，整座城池已被染成一片粉白交融的奇异景象。孩子们在街上奔跑嬉闹，大人们倚门惊叹，只有永安当的年轻掌柜景天，站在后院的桃树下，盯着那一片不合时宜的花雪，眉头微蹙。
雪中有剑气。
很淡，淡得几乎察觉不到，若非他这三年勤练不辍，神力已恢复三成，恐怕也捕捉不到那一丝若有若无的锋锐。
“掌柜的，有人当东西。”前厅传来伙计的喊声。
景天回神，掸了掸肩头落雪，走回店铺。柜台前站着个黑衣女子，蒙着面纱，看不清容貌，只露出一双眼睛——很冷，像深秋的寒潭。
她将一个长条形的布包放在柜台上，解开，露出一柄通体漆黑的长剑。
剑长三尺七寸，剑身遍布暗红纹路，似凝固的血丝，剑柄处缠绕着褪色的金丝，依稀可见“魔剑”二字。整柄剑散发着淡淡的煞气，寻常人靠近便会头晕目眩。
“魔剑？”景天挑眉，“这东西你也敢当？”
“当不当？”女子声音沙哑，像是受过伤。
“来历不明，煞气太重，本店不收。”景天摇头，“你另寻别处吧。”
女子沉默，盯着他看了片刻，忽然伸手，揭下面纱。
一张年轻的面容，却遍布纵横交错的疤痕，像是被烈火灼烧过又被人用刀重新割裂，狰狞可怖。唯有一双眼睛，依旧清冷。
“我叫龙葵。”她说，“这柄剑，是我哥哥留下的。”
“你哥哥是……”
“姜国太子，龙阳。”龙葵顿了顿，“或者说，是这柄魔剑的第一任主人。”
景天心头一跳。姜国，那是千年前的国度，亡于战火，史书记载寥寥。但蜀山古籍中却有一笔：姜国太子龙阳铸魔剑，欲救亡国，功败垂成，以身殉剑。
“这剑……”景天伸手，想碰，却又停住，“煞气太重，恐怕已经……剑灵成魔。”
“不是成魔。”龙葵摇头，“是被困住了。我哥哥的魂魄，和这柄剑融为了一体，千年未散。他还在等，等一个机会，完成他未竟的事。”
“什么事？”
“救一个人。”龙葵看着他，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救一个他欠了一命的人。”
景天皱眉，正要再问，门外忽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景天！景天！”雪见提着裙摆冲进来，三年过去，她已嫁作人妇，眉眼间少了少女的娇憨，多了妇人的沉稳，但此刻却满脸惊慌，“不好了！蜀山出事了！”
“怎么了？”
“锁妖塔……”雪见喘着气，“锁妖塔又开始震动了！清微掌门传讯，说塔下……塔下好像有什么东西要出来！”
话音未落，地面忽然剧烈震动！
柜台上的茶碗“哐当”落地，摔得粉碎。门外传来百姓的惊呼声，整条街都在摇晃。
景天扶住柜台，脸色骤变。他能感觉到，那股震动的源头，不是地动，而是来自西方——蜀山方向！
“糟了……”他看向那柄魔剑。
剑身上的暗红纹路，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亮起来，发出妖异的红光。剑身微微震颤，发出嗡嗡的剑鸣，似在呼应远方的震动。
“它感应到了。”龙葵轻声说，“塔下的东西……在召唤它。”
“塔下到底是什么？”景天厉声问。
龙葵沉默良久，终于开口，声音轻得像叹息：
“是另一柄剑。”
“一柄……本该与魔剑合二为一，却因千年怨念，被困在塔底，化为邪物的——镇妖剑。”
景天瞳孔骤缩。
镇妖剑，魔剑。
传说中，这两柄剑乃上古神匠欧冶子所铸的一对双生剑，一正一邪，一阴一阳。若双剑合一，可开天门，可镇九幽。但千年前姜国覆灭时，双剑分散，魔剑流落人间，镇妖剑不知所踪。
原来，它在锁妖塔下。
“三年前，龙月姑娘以轮回玉净化邪剑仙时……”龙葵缓缓道，“塔下的镇妖剑感应到了魔剑的气息，开始苏醒。这三年来，它一直在吸收塔中的妖气、怨气，如今……恐怕已经彻底被侵蚀，化为剑魔。”
“若剑魔出世，会如何？”景天沉声问。
“双剑相吸，魔剑会被强行召回，与镇妖剑合二为一。”龙葵看着他，“届时，剑魔出世，六界再无兵刃能与之抗衡。而持有魔剑之人……”
“会怎样？”
“会成为剑魔的宿主，被吞噬神智，沦为只知杀戮的兵器。”龙葵一字一句，“我哥哥当年，就是因为这个，才以身殉剑，强行封印了魔剑的凶性。而现在……封印松动了。”
景天低头，看向自己左手手腕——那道淡金色的飞剑印记，正隐隐发光。
那是景天临去前留下的印记。
“他在提醒我。”景天喃喃。
“不仅是提醒。”龙葵伸手，按住魔剑剑柄，“我哥哥的魂魄，被困在剑中千年，他一直在等一个人——等一个能驾驭魔剑，又不被其反噬的人。等那个人，去塔下，找回镇妖剑，然后……”
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决绝：“毁了它。”
“毁了镇妖剑？”雪见惊呼，“那可是神兵！”
“神兵入魔，比邪剑更可怕。”龙葵声音冰冷，“与其让双剑合一，造就不可控的剑魔，不如毁了其中一柄，断绝后患。”
“可这柄魔剑……”景天看向那柄震颤越来越剧烈的黑剑，“它同意吗？”
“它不同意。”龙葵苦笑，“所以，需要一个人，去说服它。”
“说服一柄剑？”
“或者说……”龙葵抬头，看向景天，眼神锐利如剑，“说服剑中的魂。”
地面再次剧烈震动，这一次，连房屋都开始摇晃。街上传来惊呼声、哭喊声，整座渝州城陷入混乱。
景天盯着那柄魔剑。剑身上的红光越来越盛，剑鸣越来越急，像是在催促，像是在呼唤。
他能感觉到，剑中有个声音，在喊他。
很熟悉的声音。
像在哪儿听过。
“掌柜的，外面有人找你！”伙计跌跌撞撞冲进来，脸色惨白，“是、是个道士！他说……蜀山大难，请你相助！”
话音未落，门被推开。
徐长卿站在门口，白袍染血，剑已出鞘，脸上是从未有过的凝重和急切。
“景天兄弟。”他开口，声音沙哑，“锁妖塔崩了，清微师父重伤，塔下剑魔……已经出来了。”
“它在哪儿？”景天问。
“在来渝州的路上。”徐长卿一字一句，“它感应到了魔剑的气息，也感应到了……你的气息。”
“它在找我？”
“它在找它的另一半。”
徐长卿目光落在柜台上的魔剑，瞳孔微缩：“这剑……你收下了？”
“还没。”景天摇头，“在犹豫。”
“别犹豫。”徐长卿快步上前，“剑魔出世，所过之处，生灵涂炭。若让它与魔剑合一，后果不堪设想。现在只有两个选择——”
“哪两个？”
“要么毁了魔剑，断绝它的念想。要么……”徐长卿深深看他，“你执魔剑，去迎战剑魔，在它完全觉醒前，将它斩杀。”
“斩杀一柄入魔的神兵？”景天笑了，笑容里带着几分无奈，“徐道长，你看我这身子骨，够它砍几剑的？”
“三年前，有人为你死过一次。”徐长卿看着他，眼中是复杂的情绪，“现在，该你为她做点什么了。”
景天沉默。
三年前，那个叫龙月的女子。
他不记得她，但所有人都告诉他，她为他而死。
现在，一柄剑，一柄魔剑，一个被困千年的魂魄，一个从塔下爬出来的剑魔。
这一切，像是早就安排好的局。
而他，是局中唯一能落子的人。
“掌柜的……”伙计小声问，“咱……还开门做生意吗？”
景天看向窗外。桃花雪还在下，街道上的百姓惊慌失措地奔跑，远处隐约有火光冲天——那是城西方向，剑魔来的方向。
他深吸一口气，走到柜台前，伸手，握住了那柄魔剑。
剑身灼热，煞气如潮水般涌入体内。但他手腕上那道印记，忽然亮起淡金色的光，将煞气尽数压下。
剑不再震颤。
它安静了。
像是找到了归宿。
“关门。”景天说，声音平静，“从今天起，永安当……歇业。”
他提起魔剑，看向徐长卿：“道长，带路吧。”
又看向龙葵：“你要一起吗？”
龙葵点头，从怀中取出一枚血红色的玉佩，与景天手腕上的印记，竟隐隐呼应。
“我哥哥的魂在剑中，我的魂……在这玉里。”她轻声说，“千年前，我们没能守住姜国。这一次……”
她顿了顿，眼中闪过决绝的光：
“至少，要守住该守住的人。”
景天看着她，又看看手中魔剑，忽然笑了。
“那就走吧。”
他推开门，踏入漫天风雪。
手中魔剑，嗡鸣如龙吟。
像是在说——
千年等待，终于等到了这一战。
这一战，是剑与剑的对决。
也是魂与魂的救赎。
更是……
一个承诺的开始。
（《轮回起始：龙月仙缘》第一部正式完结，第二部《魔剑之誓》敬请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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