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诏十万大山，云雾深处。
马车在崎岖山道上颠簸前行，车轮碾过碎石的声音在寂静山林中格外刺耳。龙月掀开车帘，远处女娲庙的轮廓在雾霭中若隐若现，可怀中的三颗灵珠却震颤得愈发剧烈。
“停车！”她厉声道。
车夫勒住缰绳，骏马嘶鸣声中，龙月已跃下车厢。山风卷起她染血的白衣，猎猎作响。景天紧随其后，两人并肩而立，望向那片被浓雾笼罩的山谷。
“太安静了。”景天低声道，“连鸟叫虫鸣都没有。”
的确，整座山谷死寂得反常。没有飞鸟，没有走兽，甚至连风经过树梢的沙沙声都消失了。只有雾，乳白色的、粘稠的雾，缓缓流动，仿佛有生命。
龙月摊开掌心，水、火、金三颗灵珠仿品悬浮而起，发出莹莹微光，光晕指向山谷深处，却在触及浓雾时剧烈波动，仿佛被无形之力排斥。
“是蛊。”她缓缓道，“成千上万的蛊虫，组成了一座虫阵，封锁了整个山谷。”
话音刚落，前方浓雾忽然翻滚，分出一条路。路尽头，一个白衣赤足的女子缓步走来，长发如瀑，眉心朱砂鲜红似血。她手中托着一枚土黄色珠子，正是土灵珠仿品。
而在她身后，雪见搀扶着紫萱，两人脸色惨白，紫萱嘴角还残留着血迹。
“青儿！”紫萱看见来人，声音发颤，“把土灵珠还给我！”
青儿——或者说，青儿的躯壳——停下脚步，眼神空洞地扫过众人，最终落在龙月手中的三颗灵珠上。她歪了歪头，嘴角咧开一个怪异的笑容：“还差木灵珠，就凑齐了。”
那声音非男非女，尖锐刺耳，绝不是青儿原本的嗓音。
“邪剑仙分身？”景天握紧拳头，金光在指缝间流转。
“是，也不是。”青儿——现在该称她为邪剑仙傀儡——举起土灵珠，“这具身体不错，女娲后人的血脉，千年修为，蛊术大成。比之前那具老太监的皮囊好用多了。”
“你把我妹妹怎么了？！”紫萱厉声质问，想冲上前，却被雪见死死拉住。
“她？”傀儡低头看看自己的身体，笑容愈发诡异，“她在识海深处看着呢，看着我操控她的身体，杀了你们，夺走五灵珠，打开魔界之门。放心，等本座成就完全之体，会让她死得痛快些。”
“混账！”景天忍无可忍，一拳轰出，金光如龙，直扑傀儡面门。
傀儡不闪不避，只抬起左手，五指虚握。顿时，地面、树梢、石缝中涌出无数蛊虫，黑压压一片，组成一面虫盾，挡在身前。
“轰——！”
金光撞上虫盾，爆开刺目强光。虫盾溃散，死虫如雨落下，但更多的蛊虫从四面八方涌来，眨眼间又结成新的盾牌。
“没用的。”傀儡声音透过虫群传来，“十万大山是我的主场，这里的蛊虫数以亿计，你杀得完吗？”
话音未落，她右手土灵珠黄光大盛，地面忽然开裂，无数藤蔓破土而出，如毒蛇般缠向众人！
“小心！”龙月双珠齐出，水火交织，化作一道光幕挡在身前。藤蔓撞上光幕，发出“滋滋”声响，被烧焦、冻裂，但后续藤蔓源源不绝，光幕摇摇欲坠。
雪见拔剑斩断几根近身的藤蔓，焦急道：“龙月，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龙月何尝不知。她一边维持光幕，一边飞速思考。傀儡本体是青儿，女娲后人，蛊术无双，又有土灵珠加持，在这十万大山中几乎立于不败之地。硬拼只有死路一条，必须智取。
她目光扫过紫萱，忽然心中一动。
“紫萱姑娘！”她高声问，“青儿被邪剑仙控制，是因为蛊王？”
紫萱一怔，随即明白她的意思：“是！蛊王是南诏万蛊之源，邪剑仙分身控制了蛊王，就等于控制了青儿！只要夺回蛊王，青儿就有救！”
“蛊王在哪？”
“在青儿体内，与她本命蛊融合！”
龙月心沉了下去。蛊王在体内，要夺回，就必须击溃青儿——也就是现在这具傀儡。可要击溃傀儡，就必须面对十万蛊虫和土灵珠。这是个死循环。
“不，还有办法。”景天忽然开口，眼神锐利如刀，“蛊王既与她融合，就必然有破绽。我体内的神力，专克邪祟，或许能逼出蛊王！”
“你疯了？！”龙月转头瞪他，“蛊王一旦离体，会立刻反噬宿主！到时青儿会死！”
“那就一起死！”傀儡大笑，声音癫狂，“本座得不到的，谁也别想得到！”
她双手结印，土灵珠光芒暴涨，地面剧烈震动，无数石刺破土而出，从四面八方刺向众人！与此同时，蛊虫如潮水般涌来，天上地下，无处可逃！
“退！”徐长卿的声音忽然响起！
一道剑光从天而降，如银河倾泻，将石刺和蛊虫尽数斩断！剑光敛去，徐长卿御剑而立，白衣飘飘，神色肃穆。
“道长！”雪见喜极而泣。
徐长卿落地，剑尖指向傀儡，沉声道：“邪剑仙，你的算计到头了。蜀山已清除所有火药，锁妖塔封印已加固，你的本体，再也出不来了。”
傀儡笑容僵住：“不可能！本座的分身遍布天下，蜀山那点人手，怎么可能……”
“因为不止蜀山。”又一个声音响起，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雾散，一个身着苗疆服饰的老妪拄着蛇杖缓步走来。她脸上皱纹如沟壑，眼中却精光四射，每走一步，周围蛊虫便退避三舍。
“蛊婆婆？！”紫萱惊呼，“您怎么出关了？”
“圣女有难，老身岂能坐视。”老妪——蛊婆婆——看向傀儡，或者说，看向傀儡体内的青儿，眼中闪过痛惜，“青儿，千年了，你还不肯放下吗？”
傀儡浑身一震，眼中空洞之色竟有片刻波动：“婆婆……我……”
“别听她的！”邪剑仙的声音在傀儡体内尖叫，“她们都是骗你的！当年是她们封印了你，是她们夺走了你的爱人！她们都要你死！”
青儿眼中挣扎，痛苦之色一闪而过，随即又被空洞取代。她尖叫一声，土灵珠光芒再盛，地面裂开无数缝隙，从中爬出更多蛊虫，每一只都有人头大小，口器狰狞。
“杀了他们！杀了所有人！”邪剑仙疯狂咆哮。
蛊婆婆长叹一声，蛇杖顿地：“既如此，老身只能执行族规了。”
她口中念念有词，声音古老而晦涩。随着咒文，她脸上的皱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加深，头发迅速变白、脱落，整个人如风中残烛，摇摇欲坠。
“婆婆不要！”紫萱想冲过去，却被一股无形之力拦住。
“圣女，这是老身的使命。”蛊婆婆声音沙哑，却异常坚定，“以我之血，唤蛊祖之灵——万蛊归宗，听我号令！”
最后一个字落下，她七窍流血，仰面倒下。但与此同时，所有蛊虫，包括那些从地缝中爬出的巨蛊，全都僵在原地，然后，齐齐转向，面向蛊婆婆倒下的方向，伏地不动。
傀儡——青儿——抱头惨叫，七窍中渗出黑血，一个核桃大小的金色虫影从她眉心挣扎而出，那是蛊王！
“就是现在！”景天暴喝，全身金光冲天而起，化作一只巨手，抓向金色虫影！
“休想！”邪剑仙的声音从青儿体内发出，她竟不顾蛊王离体的反噬，强行催动土灵珠，无数藤蔓拔地而起，缠向金色虫影，要将它拉回体内！
龙月动了。
她没有去抢蛊王，也没有攻击青儿，而是将三颗灵珠——水、火、金——全部抛出，在空中排成一个三角阵型。然后咬破指尖，以血为引，在三颗灵珠之间画下一道复杂符印。
“以我之血，唤五行之灵——金生水，水生木，木生火，火生土，土生金！五行轮转，生生不息！”
符印成型的瞬间，三颗灵珠光芒大放！金光、蓝光、红光交织，竟在半空中形成一个三色漩涡，漩涡中心，隐隐有土黄色和青绿色光芒生出——那是土灵珠和木灵珠的虚影！
“五行相生，灵珠共鸣！”徐长卿瞳孔骤缩，“她要以三珠之力，强行召唤另外两珠的投影！”
没错，龙月正是要借五行相生之理，以现有的三颗灵珠为引，召唤土、木二珠的投影！虽然只是投影，不具备真正灵珠的全部威能，但足以干扰土灵珠的操控！
土灵珠仿品在青儿手中剧烈震颤，土黄色光芒明灭不定。青儿闷哼一声，操控藤蔓的动作顿时一滞。就是这一滞，景天的金光大手已抓住金色虫影，用力一扯！
“不——！”邪剑仙的尖叫响彻山谷。
金色虫影被硬生生扯出青儿眉心，在空中挣扎、扭曲，最终化作点点金光，消散无形。蛊王，被毁了。
“噗——！”
青儿喷出一口黑血，仰面倒下。土灵珠仿品脱手飞出，被龙月一把抓住。
四珠在手，只差木灵珠。
“青儿！”紫萱冲过去，抱住妹妹。青儿双眼紧闭，气息微弱，但眉心的邪气已散，显然邪剑仙分身已随蛊王一同消散。
“她……会死吗？”雪见颤声问。
“蛊王反噬，修为尽废，性命……难保。”紫萱泪如雨下，紧紧抱着妹妹，“但至少，她自由了。”
龙月收起四颗灵珠，走到蛊婆婆身边。老妪已气若游丝，见龙月过来，艰难地抬起手，指向东方：“蓬莱……木灵珠在……蓬莱岛主……手中……小心……他……已入魔……”
说完，手垂落，气息断绝。
“婆婆！”紫萱痛哭。
徐长卿沉默地跪在蛊婆婆身边，为她合上双眼，低声念诵往生咒。
景天收回神力，脸色苍白——刚才那一抓，几乎耗尽他全部力量。他走到龙月身边，看着她手中的四颗灵珠，又看看倒下的蛊婆婆和奄奄一息的青儿，低声道：“为了这些珠子，已经死了太多人了。”
龙月没说话，只是握紧了珠子。是啊，死了太多人。唐泰、罗如烈、蛊婆婆，还有那些被邪剑仙操控的无辜者。而这，只是开始。
“我们必须去蓬莱。”她声音沙哑，“不能让他们的牺牲白费。”
“我知道。”景天抹了把脸，“我只是……有点累。”
是啊，累。从渝州到蜀山，从魔界到长安，再到这十万大山，一路厮杀，一路失去。纵是铁打的人，也会累。
但累，不能停。
徐长卿为蛊婆婆收敛了尸身，又查看了青儿的情况，摇头道：“她体内经脉尽碎，生机已断，除非……”
“除非什么？”紫萱急问。
“除非有上古神药‘九转还魂草’，或许能吊住一口气。但此草只生长于东海蓬莱，且百年一开花，百年一结果，可遇不可求。”
又是蓬莱。
龙月与景天对视一眼，都看到对方眼中的决意。
“我们去蓬莱。”龙月道，“取木灵珠，找还魂草。”
“你们伤得不轻，需要休息。”徐长卿皱眉。
“没时间了。”龙月望向东方，那里，海天相接处，朝阳正缓缓升起，“邪剑仙的分身虽灭，但本体仍在锁妖塔中蛰伏。它既知我们在集齐五灵珠，必会不惜一切代价阻拦。我们必须赶在它下一次出手前，拿到最后一颗珠子。”
她顿了顿，补充道：“而且，蛊婆婆临死前说，蓬莱岛主已入魔。若真如此，蓬莱恐怕已成人间地狱。我们必须尽快。”
徐长卿沉默良久，终是点头：“好。贫道与你们同去。”
“不行。”龙月摇头，“蜀山需要你坐镇。邪剑仙本体虽被困，但难保没有其他后手。道长，蜀山不能无人。”
“那我和雪见陪你们去。”紫萱站起身，尽管脸色苍白，眼神却坚定，“青儿需要还魂草，蓬莱我熟。”
“你伤势不轻，青儿也需要人照顾。”景天道，“雪见留下帮你看护青儿，我和龙月去就够了。”
“可是……”
“没有可是。”景天打断她，难得强势，“这一路凶险，人多未必是好事。我和龙月配合默契，真有危险，逃也逃得快些。”
话虽不中听，却是实情。紫萱看了看怀中昏迷的妹妹，又看了看满身是伤的龙月与景天，最终含泪点头：“那你们……一定要回来。”
“一定。”龙月郑重承诺。
简单休整后，龙月与景天踏上前往东海的路。徐长卿御剑护送他们一程，到东海之滨便折返蜀山。临别前，他将一枚玉简交给龙月：“此乃蜀山传讯玉简，若有急事，捏碎即可。贫道会尽快赶到。”
“多谢道长。”
送走徐长卿，两人在渔村买了艘小船，扬帆出海。蓬莱仙岛在东海深处，寻常渔船难至，但有景天神力催动，小船如箭离弦，劈波斩浪。
海上三日，风平浪静。
这日傍晚，夕阳如血，将海面染成一片金红。景天在船头掌舵，龙月在舱内调息。四颗灵珠悬浮在她身前，光芒流转，彼此呼应。她能感觉到，五行之力在体内逐渐平衡，修为也在稳步恢复。
忽然，怀中传讯玉简震动。龙月取出，玉简上浮现一行小字：
“蓬莱有变，速来！——清微”
字迹潦草，显然写得很急。玉简随即碎裂，化作粉末。
龙月心头一紧，冲出船舱：“景天，加快速度！蓬莱出事了！”
景天二话不说，神力全开，小船速度再增三分，几乎要飞离水面。
但再快，也快不过变故。
前方海面，忽然出现一个巨大漩涡。漩涡直径足有百丈，深不见底，海水被搅得天翻地覆，天空乌云密布，电闪雷鸣。
“是结界！”龙月脸色凝重，“蓬莱岛主开启了护岛大阵，阻止外人进入！”
“怎么破？”景天问。
“硬闯。”龙月咬牙，将四颗灵珠按在船头，“以五行破五行，赌一把！”
四珠光芒大放，在小船周围形成一道四色光罩。船如离弦之箭，直冲漩涡中心！
“轰——！”
天旋地转，海水倒灌。小船在漩涡中疯狂旋转，光罩“咔咔”作响，随时可能破碎。龙月和景天死死抓住船舷，五脏六腑都快要被甩出来。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是一瞬，又仿佛是一年，旋转终于停止。
小船停在一片平静的海面上。前方，一座仙岛浮于云端，琼楼玉宇，仙鹤翩跹，正是蓬莱。
但此刻的蓬莱，没有仙气，只有死气。
岛上建筑大多坍塌，地面龟裂，草木枯萎。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血腥味和魔气。更诡异的是，岛上寂静无声，连虫鸣鸟叫都没有，仿佛一座死岛。
“看来，我们来晚了。”景天握紧拳头。
龙月没说话，只是看着蓬莱岛最高处——那里，原本该是岛主所居的“玉虚宫”，此刻却被一团浓郁的黑气笼罩。黑气中，隐约可见一颗青色珠子悬浮，正是木灵珠仿品。
而珠子下方，一个身影盘坐。那人身着道袍，须发皆白，本该仙风道骨，此刻却面容扭曲，眼中黑气翻涌，正是蓬莱岛主——玉虚子。
他抬起头，看向海面上的小船，咧开嘴，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
“终于来了。本座等你们，等得好苦啊。”
声音非男非女，正是邪剑仙。
它竟已控制了蓬莱岛主，守株待兔，等他们自投罗网。
龙月与景天对视一眼，都看到对方眼中的决绝。
这一战，避无可避。
而他们身后，是万里汪洋，退无可退。
要么生，取珠救人。
要么死，葬身东海。
没有第三条路。
小船靠岸。
两人踏上蓬莱的土地。
决战，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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