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山,子夜。
锁妖塔的黑气已扩散至半山腰,远望如一只倒扣的墨碗,将月光尽数吞噬。塔顶五色光华时明时暗,那是紫萱以身为引所布的封印,正与塔内邪气殊死抗衡。
山道上,徐长卿御剑而立,身后是三百蜀山精锐。人人负剑,神色肃穆。脚下,是十八处新挖的坑洞——每处都起出数百斤火药,用油纸包裹,引线深埋,若全部引爆,足以将蜀山主峰夷为平地。
“好狠的算计。”清微道长须发皆张,怒极反笑,“若非长卿及时赶回,三日后子时,我蜀山千年基业,便要毁于一旦。”
“师父,火药虽除,但邪剑仙既已出手,必有后招。”徐长卿收剑回鞘,望向锁妖塔,眉间忧色未散,“龙月姑娘传讯,她们正朝蜀山赶来。但景天兄弟独赴长安,弟子担心……”
话音未落,天际忽有破空声传来。两道身影如流星坠地,落在广场中央,激起烟尘阵阵。待烟尘散去,现出龙月与雪见身影。二人风尘仆仆,衣衫染血,显然一路并不太平。
“徐道长!”龙月快步上前,顾不上行礼,急声道,“邪剑仙的目标不只是破坏封印,它要以至阴之体和至阳之血为祭,强行打开魔界之门!紫萱姑娘和景天,都是它的祭品!”
徐长卿与清微对视一眼,皆看到对方眼中骇然。
“至阴之体……至阳之血……”清微道长喃喃,“难怪它困住紫萱姑娘,又引你们去寻灵珠。五灵珠齐聚虽可加固封印,但若以血祭之法反向催动,亦可成为开门的钥匙。好个一石二鸟之计!”
“现在怎么办?”雪见急得跺脚,“景天那笨蛋一个人去了长安,万一、万一……”
“长安有皇室龙气镇压,邪祟难侵。景兄弟身怀神力,短时间内应无大碍。”徐长卿冷静分析,“当务之急,是锁妖塔。邪剑仙本体尚在塔中,只要灭其本源,一切阴谋不攻自破。”
“可如何进塔?”龙月望向那团翻滚的黑气,“塔周邪气已成结界,硬闯恐伤及紫萱姑娘。”
清微道长沉吟片刻,忽然道:“有一法,或可一试。”
众人目光聚焦。老道长从袖中取出一面青铜古镜,镜面斑驳,边缘有雷纹缠绕:“此乃‘窥天镜’,可照万物本源。若以龙姑娘手中水火双珠为引,或可照出结界薄弱之处,打开一条通路。”
“但此法凶险。”他看向龙月,“双珠之力需与持珠者心神相连,施术过程中若受邪气侵扰,轻则神智受损,重则魂飞魄散。”
龙月毫无犹豫:“请道长施术。”
“龙月!”雪见拉住她衣袖,“你的伤还没好……”
“无妨。”龙月拍拍她的手,取出水火双珠。一蓝一红,在她掌心静静悬浮,光华流转,“时间不等人。紫萱姑娘在塔中多撑一刻,便多一分危险。景天在长安,亦不知何时会遭暗算。我们必须尽快。”
清微道长眼中闪过赞许:“好!长卿,布‘两仪护心阵’,为龙姑娘护法。其余弟子,守好山门,绝不可放任何邪祟靠近!”
“遵命!”
蜀山弟子迅速散开,各司其职。徐长卿以剑为笔,在地上画下太极图。龙月盘坐阵眼,水火双珠悬于身前。清微道长手持窥天镜,口中念念有词,镜面渐起涟漪。
“龙姑娘,闭目凝神,将心神沉入双珠。”徐长卿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龙月依言而行。意识如水,缓缓流入双珠之中。初时,左掌水灵珠冰凉刺骨,右掌火灵珠灼热难当,冰火两重天,几乎要将她撕裂。但她咬牙坚持,默念徐长卿所授心法,引导两股力量在体内循环。
渐渐地,冰与火不再冲突,反而如水乳交融,在她经脉中形成一道奇妙的平衡。左半身如浸寒潭,右半身如浴熔岩,而丹田处,一点温润如玉的力量悄然滋生——那是护心龙玉的力量,在调和、在滋养。
“就是现在!”清微道长大喝,窥天镜对准锁妖塔,一道清光射出,没入黑气。
黑气如沸水翻滚,发出刺耳嘶鸣。清光所过之处,邪气退散,露出一条狭窄通道,直通塔门。但那通道极不稳定,边缘黑气不断侵蚀,随时可能闭合。
“龙姑娘,通道只能维持半柱香!”徐长卿急声道,“速进!”
龙月睁眼,抓起双珠,身形如电,射入通道。雪见想跟,被徐长卿拦住:“你修为不足,进去只会拖累她。在此等候,若有异变,速来报我!”
通道内,邪气如实质,粘稠冰冷,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腥臭。龙月运起双珠之力,在身周撑开三尺气墙,所过之处,黑气退避。但越靠近塔门,压力越大,气墙被挤压得“咯吱”作响,几欲碎裂。
十丈、五丈、三丈……
塔门近在眼前,那石门斑驳古旧,刻满符文,此刻符文黯淡,门缝中渗出汩汩黑血。
龙月伸手推门。
“吱呀——”
门开了。不是她推开的,是门自己开的。
门后,不是预想中的妖魔鬼怪,而是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黑暗中,有声音响起,非男非女,似千万人同时低语:
“你来了……本座等你很久了……”
龙月一步踏入。
黑暗吞噬了她。
再睁眼,已不在塔中。
眼前是熟悉又陌生的景象——车水马龙,高楼林立,行人匆匆,红灯绿灯交替闪烁。这是……她穿越前的世界?
“幻象。”龙月握紧双珠,冷声道,“邪剑仙,现身吧。”
“幻象?”那声音笑了,四面八方传来,“这难道不是你心心念念的故乡?本座翻阅你记忆,此处应是‘二十一世纪’。怎么,不想回去吗?”
话音落,场景变幻。她看到自己躺在病床上,浑身插满管子,父母守在床边,鬓发斑白,泪流满面。医生说:“患者成植物人,醒来的几率不足百分之一。”
“只要你愿意,本座可以送你回去。”声音充满诱惑,“回到你的身体,回到你的时代,忘记这里的一切,重新开始。何必在此界挣扎,为一些与你无关的人拼命?”
龙月看着病床上憔悴的父母,心如刀割。是啊,回去多好,忘记这一切,回到平凡的生活……
不。
她闭眼,再睁开时,眼中一片清明。
“这里的人,不是与我无关。”她一字一句,“景天、雪见、徐道长、紫萱姑娘,还有蜀山上下,唐家堡众人,甚至渝州城里那些叫不出名字的百姓……他们活生生地在我眼前笑过、哭过、挣扎过、努力活着。”
“我既来了,看见了,便有了关联。”
“更何况——”她举起双珠,光华大盛,“我答应过,要救苍生,救自己,要用爱照料他们。我龙月,言出必践。”
幻象如玻璃般碎裂。
黑暗重现,但这一次,黑暗中亮起两点猩红,如巨兽之瞳。那瞳仁深处,映出龙月倔强的身影。
“有趣。”邪剑仙的声音不再虚幻,而是从前方传来,“一个异世孤魂,竟有此等执念。可惜,执念越深,越易为恶念所染。让本座看看,你心底最深的恐惧是什么——”
黑暗翻涌,化作无数画面:
景天被黑气吞噬,沦为行尸走肉;
雪见被万箭穿心,死在唐家堡前;
徐长卿为封印邪剑仙,魂飞魄散;
紫萱以身镇塔,千年不得超生;
蜀山崩塌,人间炼狱,六界血海……
每一幅画面都真实得刺眼,每一幕惨状都撕裂心肺。龙月浑身颤抖,指甲掐入掌心,鲜血淋漓。
“看到了吗?”邪剑仙的声音如毒蛇钻入耳中,“这就是你要守护的世界,你要拯救的人。他们终将因你而死,因你而灭。因为你的到来,改变了因果,加速了灾劫。你才是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字字诛心。
龙月踉跄一步,几乎跪倒。是啊,如果不是她穿越而来,如果不是她改变剧情,或许景天还在永安当快乐地当伙计,雪见还是唐家堡的大小姐,徐长卿和紫萱还有三世情缘……
“是我……害了他们?”她喃喃自语,眼中神光涣散。
“对,是你。”邪剑仙趁热打铁,“但只要你放弃,只要你将身体献给本座,本座可以改写这一切。让他们回到原有的命运,平安喜乐,寿终正寝。而你,也能解脱,回到你的世界,与父母团聚。如何?”
诱惑如蜜糖,裹着剧毒。
龙月低头,看着掌心鲜血,忽然笑了。
笑声很轻,却让邪剑仙的蛊惑为之一滞。
“你笑什么?”它问。
“我笑你,不懂人心。”龙月抬头,眼中再无迷茫,只有如霜如雪的坚定,“是,我改变了因果,加速了灾劫。但我也改变了必死的结局——茂茂不必割肉,必平不必跳崖,龙葵不必祭剑,紫萱与长卿不必相忘于江湖。”
“我来到这里,不是为了旁观悲剧,而是为了改写悲剧。”
“景天会活下来,雪见会幸福,徐道长和紫萱姑娘会有圆满的结局,蜀山不会倒,人间不会灭。”
“这些,是我龙月,以轮回者的身份,许下的承诺。”
话音落,水火双珠光芒暴涨!蓝与红交织,化作一道光柱,冲天而起,撕破黑暗!
光柱中,龙月长发飞舞,衣袂猎猎。她双手结印,那是徐长卿教她的蜀山法诀,却又有所不同——融入了她自己的理解,融入了她从现代带来的,那些关于勇气、希望与爱的信念。
“我之道,非天定,非命定,乃我自行。”
“我之爱,非私情,非占有,乃大慈悲。”
“我之愿,非长生,非无敌,乃天下安。”
三句话,一句比一句响,一句比一句亮。到最后,声震九霄,连塔外的清微道长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黑暗如潮水退去。
龙月重新站在塔内。这是一片虚无空间,中央悬浮着一团不断变化的黑气,正是邪剑仙本体。而在黑气对面,紫萱盘膝而坐,五色光华已黯淡如风中残烛。
“龙姑娘……”紫萱看到她,虚弱一笑,“你来了。”
“我来了。”龙月走到她身边,将水灵珠仿品按在她掌心,“紫萱姑娘,休息一下。接下来,交给我。”
水灵珠之力涌入,紫萱精神一振。她看向龙月,眼中闪过惊讶:“你……突破了?”
“算是吧。”龙月转身,直面邪剑仙,“现在,该算总账了。”
邪剑仙所化黑气剧烈翻腾:“区区凡人,也敢妄言?本座乃千年怨念所聚,不死不灭,你奈我何?”
“不死不灭?”龙月笑了,“那只是因为你没有‘心’。没有心,便不知何为恐惧,何为绝望,何为——”
她双手合十,水火双珠在胸前碰撞,爆发出刺目光芒。
“——希望。”
光,无穷无尽的光,从她体内迸发。那不是灵力,不是神力,而是一种更纯粹、更本源的力量——愿力。是无数轮回中积攒的执念,是穿越时空也要守护的誓言,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勇气。
邪气触光即融,如雪遇阳。邪剑仙发出凄厉惨叫:“这、这是什么力量?!不可能!人间怎会有此等愿力?!”
“这是人心。”龙月一步踏出,光芒随行,“是每一个平凡人,在绝望中仍不放弃的坚持,在黑暗里仍相信光明的勇气,在苦难中仍怀有希望的执着。”
“你吞噬怨念,却不知,人心深处,最强大的从来不是恨,而是爱。”
光芒如海,将黑气彻底淹没。邪剑仙的嘶吼越来越弱,最终化作一缕青烟,消散无踪。
塔内恢复平静。五色光华重新亮起,封印稳固如初。
龙月踉跄一步,几乎站立不稳。紫萱扶住她,眼中满是震撼与敬佩:“龙姑娘,你……”
“我没事。”龙月抹去嘴角血迹——刚才那一击,几乎耗尽她所有心力,“只是……有点累。”
她看向塔顶,那里,封印的核心处,悬浮着一枚漆黑的珠子,正是邪剑仙被净化后留下的“邪念之核”。
“此物如何处置?”紫萱问。
“留着。”龙月收起珠子,“或许,将来有用。”
塔外,清微道长等人看到黑气消散,封印重固,皆大喜过望。徐长卿第一个冲进塔中,看到龙月无恙,紫萱脱困,长舒一口气。
“邪剑仙……灭了?”他仍不敢相信。
“暂时灭了。”龙月纠正,“但只要世间还有恶念,它迟早会再生。所以——”
她看向众人,目光扫过徐长卿、紫萱,以及随后赶来的雪见,还有塔外那些翘首以盼的蜀山弟子。
“我们必须找到真正的五灵珠,彻底加固封印,断绝邪剑仙再生的可能。”
紫萱点头:“不错。邪剑仙虽灭,但它已派爪牙前往长安、南诏、蓬莱,夺取另外三颗灵珠仿品。我们必须赶在它们之前,集齐五珠。”
“景天在长安,恐有危险。”徐长卿蹙眉。
“我去长安。”龙月毫不犹豫,“雪见,你与紫萱姑娘去南诏取土灵珠。徐道长,你留守蜀山,以防邪剑仙余孽反扑。”
“可你伤势未愈……”雪见担忧。
“无妨。”龙月摸出那枚邪念之核,感受着其中蕴含的庞大能量——那是净化后的纯粹愿力,对她而言,是大补之物,“有它在,我的伤很快会好。”
分配既定,众人不再拖延。紫萱以秘法打开传送阵,将龙月送至长安城外。雪见则与她同往南诏。
临别前,徐长卿叫住龙月,递给她一枚剑穗:“此乃我随身之物,若遇危难,捏碎它,无论千里万里,我都会赶到。”
龙月接过,郑重点头:“道长保重。”
“你也是。”
传送阵光芒亮起,龙月的身影消失在阵中。
长安,这座千年古都,此刻正笼罩在一种诡异的平静中。
龙月站在城外山岗,遥望那恢弘城墙,心中没有半分轻松。
景天,你一定要等我。
她握紧剑穗,朝城门走去。
而在长安城最深处,皇宫大内,一座偏僻宫殿中。
景天被铁链锁在石柱上,浑身是伤,但眼神依旧桀骜。他面前,一个穿着太监服侍、面白无须的老者,正把玩着一枚金色珠子,笑得阴冷。
“飞蓬将军,别来无恙啊。哦不,现在该叫你……景天?”
老者转身,露出一张没有五官的脸——不,不是没有五官,而是五官在不断变幻,时男时女,时老时少。
“邪剑仙的分身?”景天啐出一口血沫,“你主子都被灭了,你这条狗还敢嚣张?”
“灭了?”老者——或者说,邪剑仙分身——笑了,“那只是本体的一部分。本座化身千万,只要一丝尚存,便可卷土重来。倒是你,神将转世,却落魄至此,真是可悲。”
他走近,金色珠子在景天眼前晃动:“知道这是什么吗?金灵珠仿品。有了它,加上你体内的神血,本座便可打开魔界之门,迎接真正的永生。”
景天盯着那珠子,忽然咧嘴一笑:“那你可得拿稳了。”
“什么?”
话音未落,景天体内,神力轰然爆发!锁链寸寸断裂,他一拳轰向老者面门:“因为老子——最讨厌别人拿东西在我眼前晃!”
拳风如雷,金光璀璨。
宫殿之外,龙月刚刚翻过宫墙。
她听到了那声轰鸣,感受到了那股熟悉的神力波动。
“景天……”
她再不隐藏,水火双珠全力运转,化作一道流光,直冲宫殿!
决战长安,就此拉开序幕。
而远在蜀山的锁妖塔顶,紫萱忽然心有所感,望向长安方向。
“开始了。”她轻声说。
清微道长站在她身旁,白须在风中飘动:“是啊,开始了。这场关乎六界存亡的棋局,终于到了收官之时。”
“您觉得,他们会赢吗?”紫萱问。
清微道长沉默良久,缓缓道:
“人心所向,便是天道所向。”
“老道相信,人心未冷,希望永存。”
塔顶风大,吹得人衣袂飘飘。
而在那风吹不到的地方,在那座名为轮回的棋盘中,每一个棋子,都在为最后的胜利,拼尽全力。
包括那个来自异世的少女。
她叫龙月。
她的道,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