渝州城西，小巷深处。
晨雾浓得化不开，将青石板路和斑驳墙垣都罩在一片灰白之中。龙月赶到密道入口时，天色已蒙蒙亮，却不见雪见的身影。
“雪见？”她压低声音呼唤，回应她的只有竹叶沙沙。
心头一紧，龙月蹲下身查看地面。潮湿的泥地上有明显的新鲜足迹——不止雪见一个人的。几道较深的脚印杂乱交错，显然发生过挣扎。她顺着足迹往前，在离洞口三丈处的草丛里，发现了一枚珍珠耳坠。
是雪见的。昨天她还戴着这对耳坠，说那是母亲留下的遗物。
龙月捡起耳坠，指节泛白。出事了。在她去探霹雳堂分舵的时候，雪见这边出事了。
冷静。必须冷静。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思考。掳走雪见的人是谁？唐泰的手下？霹雳堂的人？还是其他势力？
足迹指向东南方向，那是渝州城最鱼龙混杂的区域——码头区。
龙月将耳坠收好，正要动身，忽然听到密道内传来细微的响动。她立刻闪身躲到一块山石后，屏息观察。
藤蔓晃动，一个人从洞口钻了出来。不是雪见，而是一个穿着灰色短打、头戴斗笠的男子。男子警惕地环顾四周，确认无人后，快步朝城西主干道走去。
龙月悄悄跟上。这男子步伐沉稳，呼吸均匀，显然有功夫在身。他穿过两条街，拐进一家名为“醉仙楼”的酒肆后门。
这是唐家堡的产业。她记得雪见提过，醉仙楼表面是酒楼，实则是唐家收集情报的据点之一。
龙月绕到前门，此时尚早，酒肆刚刚开门。她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点了壶茶，目光却始终留意着后门方向。
约莫一炷香后，那男子换了身衣裳出来，径直上了二楼雅间。龙月正要起身，肩膀忽然被人按住。
“姑娘，一个人？”
是景天。他不知何时进来，此刻穿着粗布衣裳，脸上还抹了灰，活脱脱一个跑堂伙计的打扮。
“你怎么在这里？”龙月压低声音。
“这话该我问你。”景天在她对面坐下，自然地给自己倒了杯茶，“我天不亮就溜出来，想先去唐家堡附近踩点，结果看到你鬼鬼祟祟往这边跑，就跟过来了。出什么事了？”
龙月三言两语说了情况，景天脸色渐渐凝重。
“唐大小姐被绑了？这下麻烦了。”他摸着下巴，“刚才上楼那个人我认识，醉仙楼的账房先生，姓孙。不过……”
“不过什么？”
“半个月前，我在赌坊见过他。”景天声音压得更低，“他和霹雳堂的一个小头目在一起，赌得很大。我当时还想，一个账房哪来那么多钱。”
霹雳堂。又是霹雳堂。
龙月心中有了猜测。唐泰与霹雳堂勾结，想要除掉雪见，而醉仙楼这个情报据点很可能已经被渗透。雪见来取药的事，也许被内鬼察觉，半路截胡了。
“得上去看看。”她起身。
“等等！”景天把她按回座位，“你一个姑娘家，上去不是打草惊蛇？我去。”
“你？”
“别小瞧人。”景天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在永安当这些年，察言观色、随机应变的功夫，我可是练出来了。再说了，我可是有备而来。”
他从怀里掏出一小包东西，打开，里面是些白色粉末。
“蒙汗药？”龙月诧异。
“掺了巴豆粉的蒙汗药。”景天嘿嘿笑道，“保管他喝了之后，三天起不了床，还得拉个昏天黑地。你在这儿等着，我去去就来。”
说罢，他起身走向柜台，跟掌柜说了几句什么，又塞了点碎银。不多时，他端着一壶酒、两碟小菜，大摇大摆上了二楼。
龙月坐立不安地等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楼上静悄悄的，没有她预想中的打斗或吵闹。
就在她快要按捺不住时，景天下来了，神色轻松。
“搞定。那姓孙的喝了酒，现在已经趴桌上睡死了。我在他房里搜到这个。”他递过来一张纸条。
纸条上只有一行字：“货已到手，酉时三刻，老地方。”
“货？”龙月皱眉，“难道他们把雪见称作‘货’？”
“不止。”景天从袖中又掏出一枚令牌，“还在他身上找到了这个。”
那是一枚铁制令牌，正面刻着霹雳堂的标志——一道闪电，背面是一个“叁”字。
“霹雳堂三级令牌，能调动十人以下的小队。”景天解释，“我在赌坊见过那小头目也有同样的令牌。”
酉时三刻，老地方。现在距离酉时还有五个时辰。
“得去救雪见。”龙月攥紧令牌，“但不知道‘老地方’是哪里。”
景天挠挠头：“我在想，他们抓唐大小姐，无非两个目的：要么用来威胁唐堡主，要么就是……”他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
“不会立刻杀她。”龙月摇头，“雪见是唐家嫡系，若突然暴毙，唐堡主会彻查。最可能的是制造意外，或者让她‘失踪’。”
她忽然想起原剧情里，雪见曾被人推下悬崖，幸得景天相救。难道这次……
“景天，渝州城附近，有什么地方容易制造‘意外’？”
“悬崖的话，城西二十里有断魂崖，城南十五里有落鹰涧，都是险地。”景天想了想，“不过大白天的，带个大活人去那里太显眼。如果是囚禁的话……”他眼睛一亮，“我知道一个地方！”
“哪里？”
“城东废弃的龙王庙。”景天快速说，“那庙三年前发洪水时淹了，之后一直荒着，但庙底下有个地窖，知道的人不多。我以前……呃，以前躲债的时候在那儿藏过。”
龙王庙。龙月心中一动。在原剧情中，龙王庙确实是个重要地点，雪见和景天曾在那里避雨，感情有所升温。难道冥冥中自有定数？
“走，去看看。”她当机立断。
“等等。”景天拉住她，“就我们俩去？要不要报官？或者回唐家堡搬救兵？”
“报官没用，官府里说不定有他们的人。唐家堡更不能去，唐泰既然敢动手，肯定在堡内安插了眼线。我们现在只能靠自己。”龙月看着他，“你若怕，可以不去，这本就与你无关。”
“说什么呢！”景天瞪眼，“我景天是那种贪生怕死的人吗？再说了，唐大小姐要是出事，谁付我工钱？”
明知他是嘴硬，龙月心头还是一暖。
两人离开醉仙楼，绕小路往城东去。景天对这一带极熟，专挑僻静小巷，避开主街。路上，龙月将遇见重楼的事简单说了，隐去了护心龙玉的部分。
“红头发、会突然消失？”景天听得啧啧称奇，“龙月，你遇到的该不会是妖怪吧？”
“也许吧。”龙月含糊道，“总之，这个世界比我们想象的复杂。景天，如果有一天，你发现自己也不是普通人，你会怎么想？”
“我？”景天笑了，“我能有什么不普通的？顶多是运气比常人好点……或者差点。”
他语气轻松，但龙月注意到，他说这话时，下意识摸了摸左肩的疤痕。
龙王庙果然破败不堪。庙门半塌，院墙倾颓，杂草丛生。但仔细看，通往正殿的石板路上，有新鲜的踩踏痕迹。
“有人来过，而且不止一个。”景天蹲下查看，“看脚印，至少五六人，其中一个脚印很浅，像是女子，可能被架着走。”
两人对视一眼，悄悄摸进庙内。
正殿里，龙王神像残缺不全，蛛网密布。地上散落着一些杂物，还有几个新鲜的空酒壶。景天轻车熟路地走到神像后方，在一块地砖上摸索片刻，用力一推。
“咔嗒”一声，地砖移开，露出向下的台阶，隐约有光亮和人声传来。
“我先下。”景天低声道，从靴筒里抽出一把匕首——那是他在永安当收的旧货，一直随身带着防身。
龙月没有逞强。论打架，她确实不如景天有经验。
地窖比想象中宽敞，由几个相连的石室组成。最深处有火光晃动，说话声正是从那里传来。
“……等舵主指令，天黑就动手。”
“要我说，直接解决了多省事，非得搞什么意外失足。”
“你懂什么？唐坤那老狐狸精着呢，要是他孙女死得不明不白，他能善罢甘休？落鹰涧那里我们已经布置好了，酉时一到，就把她带过去，推下去完事。到时候就算找到尸体，也是失足坠崖。”
“可惜了，这么水灵的姑娘……”
污言秽语传来，龙月听得怒火中烧。景天也沉下脸，对她比了个手势：对方有四人，他解决两个，剩下两个交给她。
龙月点头，从地上捡起半截断砖。
景天深吸一口气，突然冲了出去！
“谁？！”地窖里的绑匪惊呼。
景天速度极快，第一个绑匪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他一记肘击撞在胸口，闷哼倒地。第二个绑匪拔刀砍来，景天侧身避开，匕首反手一划，割断了对方的手筋。
“有埋伏！”剩下两人大叫，但龙月已经赶到，手中断砖狠狠拍在一人后脑。那人踉跄倒地，另一个见状，竟转身往地窖深处跑。
“想逃？”景天追上去，却听到龙月的惊呼：“景天小心！”
地窖深处，竟然还有第五个人！那人一直隐在暗处，此刻突然冲出，手中短刀直刺景天后心！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白光闪过。
“铛”的一声，短刀被什么东西击中，偏了方向，只在景天手臂上划出一道血口。那白光落地，竟是一枚玉佩——正是龙月随身携带的那枚护心龙玉。
偷袭者一愣，景天趁机一脚将他踹飞，撞在石壁上昏死过去。
“你没事吧？”龙月冲过来，看到景天手臂流血，脸色一白。
“皮外伤，不碍事。”景天撕下衣摆包扎，眼睛却盯着地上那枚玉佩，“刚才……是这玩意儿救了我？”
龙月捡起玉佩，入手温热，上面的龙纹似乎比之前更清晰了一些。但她来不及细想，赶紧去找雪见。
在最里面的石室，他们找到了被绑在柱子上、嘴里塞着布团的雪见。她头发凌乱，脸上有泪痕，但看到龙月和景天，眼睛瞬间亮了。
“雪见！”龙月冲过去给她松绑。
“龙月……景天……”雪见一得自由就扑到龙月怀里，声音哽咽，“我就知道你们会来……我就知道……”
“好了好了，没事了。”龙月轻拍她的背，“药拿到了吗？”
雪见点头，从怀里掏出一个药包：“刘大夫配好了，他说这药看起来、闻起来都和苦苓子一样，但绝对无毒。”
“太好了。”龙月收起药包，“我们得赶紧回去，在唐泰察觉之前，把药换掉。”
“这些人怎么办？”景天指着地上昏迷的绑匪。
“绑起来，堵上嘴，一时半会儿醒不了。等救出雪见，再通知官府来拿人。”龙月快速说道。
三人正要离开，地窖入口忽然传来脚步声。
不止一个人。
“老三？老四？完事没？舵主让提前动手，唐家堡那边有变！”粗犷的男声传来，伴随着杂乱的脚步声，至少七八个人。
景天脸色一变，拉着龙月和雪见躲到石室角落的阴影里。
“该死，他们还有同伙。”
“现在怎么办？”雪见声音发颤。
龙月大脑飞速运转。硬拼肯定不行，对方人多，他们还有雪见这个不会武功的要保护。可地窖只有一个出口，已经被堵死了。
脚步声越来越近，火把的光亮已经照进了地窖深处。
“老三？老四？他妈的，人呢？”
“不好，出事了！”
眼看对方就要发现他们，景天忽然低声说：“龙王庙后面有条暗道，通到外面的河里。我以前发现的，不知道现在还能不能用。”
“在哪？”
“神像底下，有个暗门。但需要两个人同时按下机关才能打开。”
龙月当机立断：“雪见，你和景天去开暗门，我引开他们。”
“不行！”两人异口同声。
“没时间了！”龙月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朝反方向扔去。
“那边有动静！”绑匪们果然被引开。
龙月趁机冲了出去，故意弄出声响，往地窖另一头跑。绑匪们立刻追来：“抓住她！”
“龙月！”雪见想追，被景天死死拉住。
“相信她！我们得先出去，才能找人救她！”景天眼睛通红，但理智尚在。他拉着雪见跑到神像后，在底座摸索，果然找到两个隐蔽的凸起。
“我数三二一，同时按！”
“三、二、一！”
两人同时用力，神像底座轰然移开，露出一个黑洞洞的洞口，隐约能听到水声。
“走！”景天将雪见推进去，自己最后看了一眼龙月消失的方向，咬牙跳下。
暗门在身后合拢。
地窖另一头，龙月已经被逼到死角。五六个彪形大汉将她围住，为首的是个独眼龙，正是之前在醉仙楼提过的“老地方”接头人。
“小娘们，挺能跑啊。”独眼龙狞笑，“说，另外两个呢？”
龙月背靠石壁，手悄悄摸向怀中。那里除了玉佩，还有一包粉末——是刚才从那些绑匪身上搜到的，大概是迷药之类。
“我数三声，不说的话……”独眼龙拔刀。
“一。”
龙月握紧玉佩，掌心传来的温热给了她一丝安慰。
“二。”
她想起重楼的话。这玉佩是飞蓬的护心龙玉，也许……
“三！”
独眼龙挥刀砍来！
龙月猛地将粉末撒出，同时将玉佩举到身前，心中默念：求你，再帮我一次！
奇迹发生了。
玉佩骤然爆发耀眼光芒，一条白龙的虚影腾空而起，虽只一瞬，却让所有人目眩神迷。独眼龙的刀砍偏了，重重劈在石壁上，火星四溅。
“妖、妖怪啊！”绑匪们吓得魂飞魄散。
龙月趁机从独眼龙腋下钻过，朝出口狂奔。绑匪们反应过来，怒吼着追来。
她冲出地窖，冲出龙王庙，一头扎进庙后的密林。身后追赶声越来越近，她慌不择路，竟跑到了一处悬崖边！
前无去路，后有追兵。
独眼龙带着人追到崖边，将她团团围住。
“跑啊，怎么不跑了？”独眼龙喘着粗气，独眼中凶光毕露，“本来只想杀唐家丫头，现在你也得死！”
龙月站在崖边，脚下是云雾缭绕的深渊。风吹起她的衣袂，猎猎作响。
她回头看了一眼渝州城的方向，那里有她想要守护的人们。
然后，她对独眼龙微微一笑。
“你以为，你杀得了我吗？”
说完，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她向后一仰，坠入深渊。
“妈的！”独眼龙冲到崖边，只看到翻涌的云雾，“这么高，死定了。走，回去复命！”
绑匪们骂骂咧咧地离开。
崖下云雾深处，龙月并没有下坠。一股无形的力量托住了她，缓缓下降。玉佩贴在胸口，散发着温暖的光。
恍惚中，她仿佛听到一个温柔的女声在耳边低语：
“别怕，孩子。这条路，我陪你走。”
眼前一黑，她失去了意识。
不知过了多久，龙月悠悠转醒。
她躺在一片柔软的草地上，阳光透过树叶洒下，鸟鸣清脆。她撑起身，发现自己在一个山谷中，四周是绝壁，显然就是刚才跳下的那处悬崖底部。
但奇怪的是，这么高的悬崖摔下来，她竟然毫发无伤。
玉佩从衣襟滑出，光泽似乎黯淡了一些。她小心收起，抬头打量四周。
山谷不大，但草木繁盛，奇花异草随处可见。远处有条小溪潺潺流过，溪边似乎有间小屋。
小屋？
龙月警惕地走近。那是间竹屋，看起来有些年头了，但维护得很好。屋前有片药圃，种着她从未见过的植物。
竹门虚掩着。她犹豫片刻，轻轻推开。
屋内陈设简单，一桌一椅一床，还有满墙的书架。书架上摆满了竹简和线装书，桌上摊开一卷，墨迹尚新。
龙月走近一看，那卷书上写的是一种古老的文字，她不认识，但书页旁有批注，字迹清秀：
“轮回之始，因果交织。异星降临，命轨偏移。护心龙玉既现，故人当归。”
她的心猛地一跳。
继续往下看：
“唐门内乱，霹雳阴谋。蜀山将至，魔尊已临。然变数已生，未来不可全知。唯愿此心，不负苍生，不负卿。”
最后署名，只有一字：
“萱”
萱？紫萱？
龙月如遭雷击，呆立当场。
这是紫萱留下的？她怎么会在这里留下竹屋和书卷？又怎么会知道“异星降临”？难道她预知了自己的到来？
无数疑问涌上心头，但此刻最重要的是离开这里，回到渝州城。雪见和景天一定急坏了，唐家堡那边也不知道情况如何。
她正要离开，目光扫过书架，忽然停住。
书架最上层，有一个精致的木盒。鬼使神差地，她伸手取下。
打开木盒，里面是一枚晶莹剔透的蓝色珠子，鸽蛋大小，散发着淡淡寒气。珠子下压着一张纸条：
“赠有缘人。此乃水灵珠仿品，虽不及真品万一，可避百毒，调内息。望善用。——萱”
水灵珠仿品？紫萱连这个都准备好了？
龙月握着珠子，冰凉的触感让她清醒了些。无论紫萱为何留下这些，至少目前来看，是在帮她。
她将珠子贴身收好，最后看了一眼竹屋，转身离开。
顺着小溪走，果然找到一条隐蔽的小路，蜿蜒向上，通往崖顶。这条路显然常有人走，石阶平整，两侧还种着驱虫的草药。
走了约莫半个时辰，她终于回到崖顶。辨认方向，这里离龙王庙已有数里之遥。
天色已近黄昏，酉时快到了。
龙月握紧怀中的水灵珠仿品和那包替换的药，眼神坚定。
唐家堡，我回来了。
唐泰，你的阴谋，该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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