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启二十七年,韩思月十七岁,出落成了亭亭玉立的大姑娘。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尤其一手好琴,连欧阳少恭听了都点头称赞。
这年中秋,韩家设宴,宴请亲朋好友。席间,思月献艺,弹了一曲《水调歌头》。琴声淙淙,如清泉流石,众人听得如痴如醉。
一曲终了,满堂喝彩。
“好!弹得好!”方兰生第一个拍手,“我们思月将来定是位大才女!”
孙月言含笑点头:“是啊,这琴艺,比当年晴雪妹妹也不遑多让了。”
风晴雪如今已是幽都大巫祝,闻言笑道:“我可比不了。思月这琴艺,怕是要青出于蓝了。”
思月红着脸起身行礼:“多谢各位长辈夸奖。”
这时,龙月慢悠悠地开口了:“琴是弹得不错,不过...”
她故意拉长声音,从怀里掏出了那本“思月糗事录”。
思月脸色“唰”地变了:“姑...姑奶奶,您要做什么?”
“没什么,”龙月笑眯眯地翻开册子,“就是觉得,光听琴有点单调,给大家助助兴。我念一段啊——”
“姑奶奶不要!”思月急得跺脚。
但已经晚了。龙月清了清嗓子,开始念:
“天启十一年四月十二,思月作诗拍爹马屁,用典不当,闹笑话。‘不羡鸳鸯不羡仙’句,将成为其终身黑历史。”
满堂爆笑。
韩云溪和素月对视一眼,忍俊不禁。他们当然记得这事,当时思月才五岁,摇头晃脑吟诗的样子可爱极了。
“还没完呢。”龙月继续翻,“天启十三年六月,思月学弹《广陵散》,弹得魔音穿耳,把谷里的鸟都吓飞了。其父韩云溪评论:‘有魄力,但下次换个曲子。’”
笑声更大。
“天启十六年九月,思月偷偷喜欢上书院的一个小书生,写了封情诗,结果把‘窈窕淑女’写成了‘挑挑叔女’,被小书生的同窗发现,传为笑谈。”
“姑奶奶!”思月羞得满脸通红,扑过来要抢册子。
龙月早有准备,把册子举高:“急什么,还有呢。天启十八年...”
“我错了姑奶奶!我以后一定好好练琴好好读书!您别念了!”思月抱着她的胳膊求饶。
龙月这才合上册子,摸摸她的头:“行了,不念了。这本册子,今天也还给你。”
她把“思月糗事录”递过去。
思月愣住,没接。
“怎么,不要?”龙月挑眉。
“要!要!”思月赶紧接过来,紧紧抱在怀里,像抱着稀世珍宝。但随即又小声问:“姑奶奶,您...您不记了?”
“不记了。”龙月摇头,“你长大了,是大姑娘了。再记黑历史,不合适了。”
思月眼圈一下子红了:“可是...可是姑奶奶不记,是不是就不疼思月了?”
“傻孩子。”龙月把她搂进怀里,“姑姑疼不疼你,跟记不记黑历史没关系。这册子你收好,将来给你女儿看,告诉她,你娘小时候有多可爱。”
思月埋在她怀里,用力点头。
宴席继续,但思月一直抱着那本册子,时不时翻开看看,看着看着就笑起来,笑着笑着又掉眼泪。
“怎么了这是?”素月过来,轻声问。
“娘,”思月靠在她肩上,“我就是觉得...好幸福。这些事,我自己都忘了,姑奶奶却都记得。”
“你姑奶奶啊,”素月温柔地理着她的头发,“看着大大咧咧,其实心思最细。你们三个孩子的每一件事,她都放在心上。”
“我知道。”思月轻声说,“所以我才觉得幸福。”
那晚,思月抱着册子,一夜没睡。她点着灯,一页页翻看,从五岁到十七岁,十二年的光阴,都被龙月用这样的方式记录下来。
那些她以为丢人的糗事,在时光的滤镜下,都变得温暖可爱。
第二天,叶晓枫听说思月的册子也还回来了,立刻跑来方家找龙月。
“姑奶奶!我的呢我的呢?”他眼巴巴地问。
“急什么。”龙月正在院子里侍弄花草,头也不抬,“等你冠礼。”
“那还要等一年呢!”晓枫不干,“姑奶奶您偏心!念月哥哥和思月姐姐的册子都还了,就我的不还!”
“就偏心了,怎么着?”龙月直起身,叉腰看他,“有本事你也学思月,弹一手好琴,让姑奶奶高兴高兴?”
晓枫语塞。让他弹琴?不如让他胸口碎大石。
“那...那我给您舞剑!”他退而求其次。
“舞剑?”龙月挑眉,“行啊,舞得好,姑奶奶考虑考虑。”
晓枫立刻抽出随身佩剑,在院中舞起来。十七岁的少年,剑法已得叶晨真传,一招一式,干净利落,气势如虹。
龙月看了一会儿,点头:“还行。不过...”
她又掏出了“晓枫糗事录”。
晓枫剑势一顿,差点摔个跟头:“姑奶奶您又来了!”
“听听这段啊,”龙月翻开册子,“天启十五年五月初八,晓枫市集显摆,胸口碎大石,石板自裂。其母襄铃羞愤欲死,围观者称奇。”
晓枫:“......”这段能不能不提了!
“还有呢,”龙月继续念,“天启十七年三月,晓枫跟人比武,把擂台打塌了,赔了二十两银子。其父叶晨评论:‘败家子。’”
“天启十八年...”
“姑奶奶我错了!”晓枫收起剑,扑过来抱住她的腿,“我以后一定低调!不显摆!不破坏公物!您别念了!”
龙月这才合上册子,拍拍他的头:“行了,册子也给你。”
她把“晓枫糗事录”递过去。
晓枫接过,翻了两页,忽然问:“姑奶奶,您真的不记了?”
“不记了。”龙月点头,“你们都长大了,再记黑历史,不合适了。”
“可是...”晓枫挠头,“我觉得被姑奶奶记黑历史,挺好的。说明姑奶奶在乎我。”
龙月心中一软,摸摸他的头:“傻孩子,姑姑在不在乎你,跟记不记黑历史没关系。这册子你收好,将来给你儿子看,告诉他,你爹小时候有多皮。”
“是!”晓枫郑重地抱紧册子。
三个孩子的黑历史册子都还了,但龙月并没有闲着。她开始准备新的册子——为孩子们未来的孩子准备。
这日,她正在书房整理,风晴雪抱着四岁的小清荷来了。
“龙姐姐,在忙什么?”风晴雪笑着问。
“在给未来的小曾孙准备册子。”龙月也不瞒她,把三本崭新的册子给她看。
风晴雪翻看着,感叹:“您真是用心。等念月、思月、晓枫有了孩子,您又有得忙了。”
“那是。”龙月得意,“姑姑的黑历史大业,要代代相传。”
小清荷在娘亲怀里扭来扭去,看到桌上的笔,伸手要抓。
“清荷也想写字?”龙月把她抱过来,递给她一支笔。
小清荷抓着笔,在纸上乱画,画出一堆谁也看不懂的线条。
龙月看着,忽然说:“晴雪,清荷的黑历史,你真不记?”
风晴雪摇头:“不记。您说得对,黑历史是咱们家的传统,清荷是沈家的孩子,不该记。”
“可是...”龙月看着小清荷专注涂鸦的侧脸,“她也是我们的孩子啊。”
风晴雪一愣。
龙月从抽屉里拿出那本“清荷记事”,翻开最新一页,递给风晴雪看。
上面记录着:“天启二十七年八月十五,清荷四岁,中秋宴上偷吃月饼,被娘亲发现,小嘴鼓鼓,像只小仓鼠。”
风晴雪看着,眼圈忽然红了。
“你看,”龙月轻声说,“姑姑说不记,但还是忍不住记了。只是不叫黑历史,叫记事。清荷也是姑姑看着长大的孩子,姑姑也疼她。”
“龙姐姐...”风晴雪哽咽。
“所以啊,”龙月把册子合上,塞进风晴雪手里,“这本册子,你收着。等清荷长大了,给她看。告诉她,她也是被爱包围着长大的。”
风晴雪抱着册子,用力点头。
小清荷画完了,举着纸给龙月看:“姑奶奶,看!”
龙月接过,看着纸上乱七八糟的线条,却像看到了绝世名画:“画得真好!我们清荷将来定是个大画家!”
小清荷得意地笑,露出缺了颗门牙的牙床。
龙月把她搂进怀里,心想:偏心就偏心吧。对念月、思月、晓枫,是记黑历史的偏心。对清荷,是记成长的偏心。
但都是爱,都是深爱。
窗外,秋阳正好,桂花飘香。
龙月想,这份偏心,这份爱,会一直传下去。从她,到孩子们,到孩子们的孩子们。
永远不变,永远温暖。
这就是家啊——有偏爱,有记忆,有永远爱你的人。
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