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启三十五年，立秋。
龙月坐在方府后院的摇椅上，看着满园桂花，手里握着那支沉香木簪。簪子已有些年头了，木质温润，光泽依旧，只是刻痕深了些。
她今年已经六十了。在这个世界，她从一个异世之魂，变成了方家的姑奶奶，变成了所有人心中最特别的存在。
孩子们都长大了。
念月和婉清生了一儿一女，儿子方念安十岁，女儿方念宁八岁，正是最闹腾的年纪。
思月嫁给了江南一位才子，夫妻恩爱，去年刚得了个儿子，取名韩清远。
晓枫接了叶晨的衣钵，行走江湖，去年娶了位侠女，如今妻子有孕，正在家待产。
清荷十八岁了，出落得亭亭玉立，继承了她母亲的美貌和父亲的温润，是幽都最年轻的巫祝。
时间过得真快啊。龙月想，好像昨天，他们还是爬屋顶摘野草的小不点，今天就已经成家立业，为人父母了。
“姑奶奶！”方念安跑过来，手里举着一只蝴蝶，“看！我抓到的！”
“真厉害。”龙月摸摸他的头，“去拿个笼子装起来，晚上放它走。”
“为什么呀？我想养着。”
“蝴蝶是自由的，关起来会不开心。”龙月柔声说，“就像人一样，要活得自由自在。”
念安似懂非懂，但还是点头：“那好吧，我晚上就放它走。”
他跑开了，龙月看着他的背影，笑了。这孩子像极了念月小时候，活泼，调皮，但心地善良。
“姑奶奶，您又在发呆了。”思月端着茶点过来，在她身边坐下。
“没有，就是看看桂花。”龙月接过茶杯，“清远呢？睡了吗？”
“睡了。”思月微笑，“那小子，跟他爹小时候一样，闹腾得很。”
“闹腾好，闹腾说明健康。”龙月抿了口茶，“你小时候也闹腾。”
思月脸红：“姑奶奶，您又提我小时候。”
“怎么不能提？”龙月笑，“那些黑历史，姑姑可都记着呢。等清远长大了，我念给他听。”
“姑奶奶！”思月跺脚。
姑侄俩笑成一团。
笑够了，思月忽然安静下来，看着龙月，轻声说：“姑奶奶，您最近...是不是有什么事？”
龙月一怔：“怎么这么问？”
“就是感觉...”思月握住她的手，“您最近总爱发呆，总爱看远处，好像在等什么，又好像在...告别。”
龙月沉默片刻，拍拍她的手：“人老了，都这样。”
“您不老。”思月摇头，“在我心里，您永远年轻。”
龙月笑了，没说话。
傍晚，念月带着妻儿来了，晓枫和怀孕的妻子也来了，清荷也从幽都赶来。一大家子人聚在后院，吃饭，聊天，看孩子们嬉闹。
龙月坐在主位，看着这一大家子，心中满是温暖。
“姑奶奶，吃桂花糕。”念安端来糕点，“我娘刚做的。”
“姑奶奶，喝茶。”念宁也凑过来。
“姑奶奶，我给您捶背。”清远小小年纪，却懂事得很。
龙月一一应着，一一笑着。她想，这就是幸福吧。平凡，简单，温暖。
夜深了，孩子们都去睡了，大人们也陆续回房。龙月独自坐在院中，看着满月。
她知道，时间到了。
溯光珏在她怀中微微发烫，那是最后的力量在提醒她——这个身体，这个存在，已经到极限了。她以异世之魂强留此间数十年，已是奇迹。如今，奇迹该结束了。
“姑奶奶，还不睡？”念月出来寻她。
“就来。”龙月微笑，“念月，陪姑奶奶坐会儿。”
念月在她身边坐下。月光下，他已是个成熟稳重的男子，眉宇间有他父亲的儒雅，也有他自己的坚毅。
“念月，”龙月轻声问，“如果有一天，姑奶奶不在了，你会想姑奶奶吗？”
“您胡说什么呢。”念月皱眉，“您会长命百岁的。”
“我是说如果。”
念月沉默许久，才说：“会。会很想很想。”
“那就够了。”龙月拍拍他的手，“记住，姑奶奶永远爱你们。”
“我们也是。”念月握住她的手，“永远爱您。”
龙月笑了，眼中含泪。
第二天清晨，龙月没有像往常一样早起。念月去叫她吃早饭，推开门，发现她安详地躺在床上，像是睡着了。
但已经没有了呼吸。
手中，握着那支沉香木簪，和一本小册子。
册子封面上写着：“给孩子们的话”。
念月颤抖着手打开，第一页是熟悉的字迹：
“当你们看到这封信时，姑奶奶已经走了。不要难过，不要哭泣。姑奶奶这一生，很圆满，很幸福。”
“念月，你从小就皮，但心地善良。好好待婉清，好好教念安和念宁。你是长子，要撑起这个家。”
“思月，你心思细腻，但有时候想太多。放宽心，好好生活。清远那孩子，将来定有大出息。”
“晓枫，你性子直，但重情重义。行走江湖，要记得家里有人等你。快当爹了，要稳重点。”
“清荷，你是最让姑奶奶省心的。幽都的未来，靠你了。”
“还有所有的孩子们，姑奶奶的黑历史册子，都留在书房箱子里。等你们长大了，拿出来看看，笑笑就好。”
“姑奶奶来自另一个世界，能遇见你们，能陪你们长大，是姑奶奶最大的幸运。”
“不要为姑奶奶难过。姑奶奶只是回家了，回到了属于自己的地方。”
“记住，姑奶奶永远爱你们。在每一个日出日落里，在每一阵风里，在每一朵花开里，姑奶奶都在。”
“最后，替姑奶奶向所有人道别。告诉韩休宁阿姨，告诉她，她是个好母亲。告诉韩云溪和素月，要好好过日子。告诉方兰生和孙月言，他们教出了好儿子。告诉叶晨和襄铃，晓枫像极了他爹。告诉风晴雪和沈砚，清荷是个好孩子。”
“还有欧阳先生，告诉他，蓬莱的桃花，一定很美。”
“再见了，我的孩子们。再见了，我的朋友们。”
“这一次，姑奶奶真的走了。能遇见你们，真好。”
落款是：“永远爱你们的姑奶奶，龙月。”
念月跪在床边，泪如雨下。他握着那支沉香木簪，簪子还带着姑奶奶的温度。
消息传开，所有人赶来了。
韩休宁看着安详的龙月，老泪纵横：“这孩子...走得太突然...”
韩云溪和素月红了眼眶，思月扑在娘亲怀里痛哭。
方兰生和孙月言互相搀扶着，孙月言哽咽：“她怎么...怎么都不说一声...”
叶晨和襄铃带着晓枫赶来，晓枫跪在床前，哭得像个孩子。
风晴雪从幽都赶来，握着龙月冰凉的手，泣不成声。
清荷默默流泪，为这位不是亲姑奶奶，却胜似亲姑奶奶的老人整理遗容。
欧阳少恭也来了，他站在床边，许久，轻声道：“蓬莱的桃花，今年开得特别好。巽芳说，谢谢你。”
葬礼很简单，按龙月生前的意愿。不设灵堂，不做法事，只将她葬在后山的桃花林里，那里能看到整个琴川。
下葬那天，所有人都来了。孩子们，孩子们的孩子们，还有所有的朋友。
念月念了那封信，念到最后，已泣不成声。
韩休宁上前，将一支桃花放在墓碑前：“孩子，你回家了。好好休息。”
所有人都上前，放上一支桃花。很快，墓碑前堆满了桃花，像一片粉色的云。
风起，桃花瓣纷纷扬扬，落在每个人肩头。
像是在告别，又像是在拥抱。
三年后，又是一个春天。
念安和念宁已经长成少年少女，清远开始启蒙，晓枫的儿子叶乘风也三岁了，正是满地跑的年纪。
清明，一大家子人去给龙月扫墓。
墓碑旁，桃花开得正盛。风一吹，花瓣如雨。
“姑奶奶最喜欢桃花了。”思月轻声说。
“是啊。”念月点头，“她说，桃花开时，春天就来了。”
孩子们在墓前嬉闹，大人们安静地看着。
忽然，清远指着墓碑说：“爹，娘，你们看，姑奶奶的墓碑在发光！”
众人看去，墓碑果然泛着淡淡的金光。金光中，隐约可见一个人影——是龙月，年轻时的样子，微笑着，朝他们挥手。
然后，化作无数光点，融入桃花，融入春风，融入阳光。
“姑奶奶...”思月轻声唤。
风过，桃花瓣落在每个人掌心，温暖，柔软。
像是最后的拥抱，最后的告别。
念月抬头，看着漫天桃花，轻声说：“姑奶奶，我们都很想您。”
桃花瓣轻轻飘落，像是在回应。
而在另一个世界，二十一世纪的图书馆里，一个女孩从书桌上醒来。
她做了个很长的梦，梦里有个叫龙月的姑娘，在一个叫古剑奇谭的世界，爱过，哭过，笑过，最后幸福地离开了。
她揉揉眼睛，看向窗外。阳光正好，桃花开了。
她忽然想写个故事，一个关于爱与成全的故事。
打开电脑，敲下标题：《古剑奇谭·龙月篇》。
第一句话是：“天墉城外三百里，幽谷深处，雾霭缭绕如仙境...”
风吹过，书页翻动。
那些故事，那些爱，永远不会结束。
它们只是换了一种方式，继续存在。
在风里，在光里，在每一个相信爱的人心里。
【全文终·后记】
谨以此文，献给所有相信爱的人。
愿你们，都能遇见自己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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