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启二十二年春,风晴雪生了。
是个女儿,取名沈清荷,取“清水出芙蓉”之意。小姑娘出生时哭声嘹亮,手脚有力,一看就是个健康宝宝。
消息传到琴川,龙月立刻收拾行李,准备去幽都看望。方念月、韩思月、叶晓枫三个大孩子(念月十七,思月十五,晓枫十五)眼巴巴地跟着。
“姑姑,我们也去!”念月扒着马车门不撒手。
“去什么去,你们不用读书练功?”龙月瞪他。
“我们可以路上读!路上练!”思月赶紧说。
“就是就是,姑姑一个人去多孤单,我们陪您!”晓枫拍胸脯。
龙月看着三个小家伙,心一软:“行吧,都去。但路上不许捣蛋,到了幽都不许乱跑,不许吓着小妹妹。”
“遵命!”三人异口同声。
一路无话。到了幽都,风晴雪的夫君沈医师亲自在门口迎接。这位沈医师名砚,字守静,人如其名,温文尔雅,谦和有礼。见到龙月,郑重一礼:“龙姑姑,有劳您远道而来。”
“自家人,客气什么。”龙月摆手,迫不及待,“快带我去看看小清荷。”
卧房里,风晴雪靠在床上,怀中抱着襁褓。见龙月进来,她眼睛一亮:“龙姐姐!”
“别动别动。”龙月快步上前,先看风晴雪脸色,见她气色红润,才放心。然后低头看向她怀中的婴儿。
小清荷刚吃完奶,正闭着眼睛睡觉。小脸粉嘟嘟的,睫毛长长的,小嘴微微嘟着,可爱极了。
“真好看。”龙月轻声道,伸手想摸,又怕惊醒孩子,手停在半空。
“您抱抱。”风晴雪把孩子递过来。
龙月小心翼翼地接过,抱在怀里。小家伙动了动,没醒,继续睡。
三个大孩子挤在门口,探头探脑。
“姑姑,给我们看看!”念月小声说。
“小声点,别吵醒妹妹。”龙月侧身让他们看。
思月眼睛发亮:“好可爱啊...像晴雪姑姑。”
晓枫挠头:“这么小,什么时候才能长大跟我们玩啊?”
“早着呢。”龙月白他一眼,“你们像她这么大的时候,也是这么小不点。”
她在床边坐下,一边轻轻摇晃怀里的孩子,一边问风晴雪:“坐月子可还习惯?沈医师照顾得周到吗?”
“周到极了。”风晴雪笑,“他什么都不让我做,就差替我吃饭了。”
沈砚在旁微笑:“应该的。”
正说着,小清荷醒了。小丫头不哭不闹,睁开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看着龙月。
“哎呀,醒了。”龙月低头看她,“小清荷,我是龙姑姑,记得我吗?”
小清荷当然不记得,但她似乎对龙月很感兴趣,小手从襁褓里伸出来,在空中抓啊抓。
龙月把手指递过去,小丫头立刻握住,力气还不小。
“嘿,劲儿真大。”龙月笑。
这时,她忽然想起什么,抬头对三个大孩子说:“你们出去玩,姑姑跟晴雪姑姑说说话。”
“哦...”三人不情不愿地出去了。
等门关上,龙月压低声音对风晴雪说:“晴雪,有件事我得跟你说。”
“什么事?”
“关于小清荷的黑历史。”龙月认真道,“我决定,不记了。”
风晴雪一愣:“为什么?”
“因为...”龙月顿了顿,“因为黑历史这种东西,是咱们家的‘传统’,但只限于那三个小兔崽子。你是嫁出去的,小清荷姓沈,是沈家的孩子。咱们家的黑历史传统,不能传到别人家去。”
风晴雪哭笑不得:“龙姐姐,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是真的。”龙月正色道,“你看啊,念月是方家的,思月是韩家的,晓枫是叶家的,但都是咱们看着长大的,是‘自家孩子’。可小清荷不一样,她是沈家的嫡长女,将来要继承沈家家业,要当幽都巫祝的。她的黑历史,得由沈家来记,咱们不能越俎代庖。”
风晴雪听她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忍俊不禁:“那您记了那么多我的黑历史...”
“那是你的,你做姑娘时候的。”龙月理直气壮,“你现在嫁人了,是沈夫人了,我就不记了。这是规矩。”
“什么规矩啊...”风晴雪笑倒在床上。
“咱们龙氏家规第一条:黑历史只记自家孩子,不记别家媳妇。”龙月煞有介事,“所以小清荷的黑历史,姑姑不记。但你要是再生个儿子,姓风,那姑姑就记。”
风晴雪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好好好,您说了算。”
正说着,门外传来三个孩子的声音:
“姑姑!您是不是在跟晴雪姑姑说我们的坏话?”
“我们听到了!什么黑历史不黑历史的!”
“姑姑偏心!”
龙月开门,叉腰:“就偏心了,怎么着?有本事你们也姓沈啊!”
三个孩子:“......”
当晚,龙月住在幽都。夜深了,她还坐在灯下,面前摊着三本册子——念月的、思月的、晓枫的。她翻看着,时不时提笔添上一两笔。
沈砚送宵夜来,见状,笑道:“龙姑姑真是用心。”
“习惯了。”龙月合上册子,“这三个孩子,从三岁记到十七岁,十四年了。有时候翻看,好像昨天他们还是小不点,今天就长这么大了。”
沈砚在她对面坐下:“听说您不记清荷的黑历史?”
“嗯,不记。”龙月点头,“她是沈家的孩子,该由你们沈家来记。我要是记了,不合规矩。”
沈砚微笑:“其实我觉得,您记不记,清荷都会把您当亲姑姑。就像晴雪,虽然姓风,但永远是您的妹妹。”
龙月心中一暖,但嘴上还是硬:“那不一样。规矩就是规矩。”
沈砚不再多言,起身告辞。
他走后,龙月又坐了一会儿,然后从抽屉里拿出本崭新的册子,封面空白。她提笔,犹豫片刻,写下了四个字:清荷记事。
翻开第一页,写下:“天启二十二年三月初八,沈清荷出生,重六斤八两,哭声洪亮,手脚有力。其母风晴雪,其父沈砚。姑姑龙月初见,心生欢喜。”
写到这里,她停笔。盯着“姑姑”二字看了许久,最终提笔划掉,改成“龙月”。
不是姑姑,是龙月。不是自家长辈,是母亲的好友。
写完这句,她合上册子,锁进抽屉最深处。这本册子,永远不会拿出来,永远不会给别人看。这只是她个人的记录,是她对这个新生的小生命的祝福。
第二天,三个大孩子又闹起来了。
“姑姑!您昨天是不是又记我们黑历史了?”念月拿着自己的册子,指着最新一页,“‘天启二十二年三月初九,念月于幽都偷吃供果,被守殿巫女抓个正着’——这事您怎么知道的?!”
龙月慢条斯理地喝茶:“姑姑自有姑姑的办法。”
“您是不是在幽都安插了眼线?!”思月怀疑。
“眼线倒没有,”龙月放下茶杯,“但幽都的巫女们,都很喜欢跟姑姑聊天。”
三个孩子哀嚎。幽都的巫女,那可是风晴雪的手下,个个神通广大,想知道他们干了什么,简直易如反掌。
“这不公平!”晓枫抗议,“我们在幽都人生地不熟,您有内应!”
“那你们回琴川啊。”龙月笑眯眯,“回了琴川,姑姑一样有办法知道你们干了什么。”
三人绝望。原来无论天涯海角,都逃不出姑姑的“魔掌”。
这时,风晴雪抱着小清荷出来晒太阳。小家伙裹在粉色的襁褓里,像朵含苞待放的花。
“来,让哥哥姐姐看看。”风晴雪笑着说。
三个大孩子立刻围上去。念月小心翼翼地摸摸小清荷的脸,思月轻声哼着歌谣,晓枫做了个鬼脸——可惜小清荷不买账,打了个哈欠,继续睡。
“她好小啊。”思月感叹。
“你们小时候也这么小。”龙月走过来,看着四个孩子——三个大的,一个小的,心中涌起无限温柔。
“姑姑,”念月忽然问,“等清荷妹妹长大了,您也会记她的黑历史吗?”
“不会。”龙月摇头,“姑姑说了,只记你们三个的。”
“为什么?”思月不解,“清荷妹妹也是我们的妹妹啊。”
“因为...”龙月顿了顿,“因为姑姑偏心。”
三个孩子愣住。
“姑姑就偏心你们三个。”龙月一手一个,摸摸念月和思月的头,又拍拍晓枫的肩膀,“你们是姑姑看着长大的,从三岁记到十七岁,记了十四年。这份‘偏爱’,只给你们。”
三个孩子对视,眼中闪着复杂的光。有感动,有得意,还有一丝...愧疚?
“其实...”念月小声说,“被姑姑记黑历史,也挺好的。”
“嗯。”思月点头,“至少说明姑姑在乎我们。”
“那以后我们多制造点黑历史?”晓枫提议。
“滚!”龙月一人一个脑瓜崩,“再敢捣蛋,姑姑把你们三岁尿床的事写进族谱!”
三人抱头鼠窜。
风晴雪在一旁看着,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阳光正好,春风和煦。院子里,大的闹,小的睡,长辈们含笑看着。
龙月想,偏心就偏心吧。人这一生,总得有点偏心的对象。
她的偏心,给了这三个看着长大的孩子,给了这些她用黑历史记录下来的岁月。
而小清荷,会有她自己的偏心,她自己的黑历史,她自己的故事。
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独一无二的偏爱。
这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