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启十五年,方念月十岁,终于到了“猫嫌狗厌”的年纪。
这年开春,王先生含泪辞馆——他实在受不了念月的“奇思妙想”。比如往他的教案里夹青蛙,比如在他的坐垫下放痒痒粉,比如把他最珍视的古籍“借”去折纸船。
方兰生亲自把先生送出十里,赔尽笑脸,许下重金,才勉强保住一点读书人的体面。回来后,他看着儿子,欲言又止。
“爹,我错了。”念月跪得笔直,认错态度诚恳,“但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就是觉得...读书太没意思了。”
孙月言在一旁叹气:“那你想做什么?”
念月眼睛一亮:“我想学武功!像云溪叔叔那样,仗剑天涯,行侠仗义!”
“胡闹!”方兰生一拍桌子,“我们方家世代书香,你曾祖父是状元,你祖父是探花,你爹我也是进士及第!你倒好,要去学武?”
“可我真的不喜欢读书嘛...”念月小声嘟囔,“那些之乎者也,听着就头疼。”
龙月嗑着瓜子,在旁边看热闹。见方兰生真要动怒,才慢悠悠开口:“兰生啊,孩子有兴趣是好事。不如这样,让云溪教他些基础,若是真有天赋,再说不迟。若没天赋,他自然知难而退。”
方兰生沉吟片刻,勉强点头。
于是,念月开始了他的习武生涯。
韩云溪对这个侄子颇为上心,从最基础的扎马步开始教。念月头三天兴致勃勃,第四天就蔫了——太苦了。
“云溪叔叔,能不能学点厉害的?比如飞檐走壁什么的?”念月苦着脸问。
韩云溪失笑:“根基不稳,何以成高楼?继续扎马步。”
念月只好继续。但他心思活络,很快找到了“捷径”——在裤腿里绑沙袋,假装自己很努力。结果被韩云溪一眼识破,罚他多扎一个时辰。
念月欲哭无泪。
龙月听说后,立刻在“念月糗事录”上添了一笔:“天启十五年三月初九,念月习武偷懒,裤腿藏沙袋作弊,被云溪识破。罚扎马步,哭求无果。评:此子机灵有余,恒心不足。”
写完,她拿着册子去找念月:“看看,姑姑又给你记了一笔。”
念月正揉着酸痛的腿,看到册子,眼睛一亮:“姑姑!快给我看看!我看看上次给先生背贴乌龟的事记了没?”
龙月:“......”这孩子关注点是不是有点奇怪?
与此同时,乌蒙灵谷,韩思月八岁,进入了“小才女”阶段。
这丫头不知怎的,突然对诗词歌赋产生了浓厚兴趣。整日捧着诗集,摇头晃脑地念,还非要学着写。
“爹,您看我这句怎么样?”思月拿着自己写的诗给韩云溪看,“‘桃花落尽春去也,空留枝头一点红’。”
韩云溪看了,点头:“不错,有几分意境。”
思月得意,又去找娘亲:“娘,您看我这首,‘清风不解离人意,吹散愁云几万重’。”
素月微笑:“思月真厉害。”
小丫头得了夸奖,越发来劲。整日吟诗作对,见花吟花,见月吟月,连吃饭都要吟两句。
这日,韩云溪得了把新剑,在院中试剑。剑光如雪,气势如虹。思月在一旁看呆了,灵感大发,当即吟道:“爹舞剑兮气如虹,女儿看兮心向往。若得习武三两招,不羡鸳鸯不羡仙。”
刚吟完,龙月正好进门,听到最后一句,差点笑岔气。
“思月啊,”龙月忍着笑,“你这诗...押韵是押韵,但意思是不是有点问题?什么叫‘不羡鸳鸯不羡仙’?你才八岁,知道鸳鸯是什么意思吗?”
思月小脸一红:“就、就是比喻嘛...”
“那也不能乱用。”龙月摸摸她的头,“不过有这份心是好的。来,姑姑教你写真正的诗。”
当晚,龙月在“思月糗事录”上写道:“天启十五年四月十二,思月作诗拍爹马屁,用典不当,闹笑话。‘不羡鸳鸯不羡仙’句,将成为其终身黑历史。评:才女之路漫漫,尚需努力。”
她写的时候,思月正好进来送茶,偷看到这句,当即抗议:“姑姑!您怎么能这么写!我将来是要当大诗人的!”
“好好好,大诗人。”龙月笑眯眯地合上册子,“等我们思月成了大诗人,姑姑就把这段念给你那些崇拜者听。”
思月:“......”姑姑我恨你。
叶晓枫那边,又是另一番景象。
八岁的叶晓枫,已经能单手举起五十斤的石锁。叶晨开始正式教他剑法,这小子天赋异禀,一学就会,一点就通,就是...太爱显摆。
这日,襄铃带晓枫去市集。路过一个卖艺的摊位,几个壮汉正在表演胸口碎大石。晓枫看得眼热,非要试试。
“娘,我也能!”他拍着胸脯。
襄铃扶额:“别闹,那是石头,很重的。”
“我不怕!”晓枫挣脱娘亲的手,跑到摊位前,对那个正要躺下的壮汉说,“大叔,让我试试呗?”
壮汉看他是个小孩,哈哈大笑:“小娃娃,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我能行!”晓枫不服气,不等壮汉同意,直接躺到长凳上,指着那块大石板,“来,放上来!”
周围人起哄,襄铃急得直跺脚。
卖艺的壮汉拗不过他,只好把石板放上去。晓枫深吸一口气,气沉丹田——然后,石板“咔嚓”一声,裂了。
不是被锤子砸裂的,是被他硬生生用胸口顶裂的。
全场寂静。
晓枫坐起来,看着碎裂的石板,挠挠头:“好像...太用力了?”
壮汉目瞪口呆,半晌才说:“小...小兄弟,你...你没事吧?”
“没事啊。”晓枫跳起来,拍拍胸口的灰,“就是有点痒。”
围观群众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和喝彩。襄铃捂着脸,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当晚,龙月听说此事,笑得直捶桌子。笑完,她翻开“晓枫糗事录”,郑重写道:“天启十五年五月初八,晓枫市集显摆,胸口碎大石,石板自裂。其母襄铃羞愤欲死,围观者称奇。评:力大无穷实锤,然过于招摇,需敲打。”
写罢,她去找晓枫。小家伙正被叶晨罚扎马步——因为他擅自显摆,差点吓死亲娘。
“姑姑!”晓枫看到救星,“快帮我求求情!”
龙月摇头:“该罚。不过姑姑给你记下来了,等你长大了,娶媳妇了,姑姑就当众宣读——‘叶晓枫八岁,胸口碎大石,震惊市集’。”
晓枫哀嚎:“不要啊姑姑!”
“那就要看表现。”龙月笑眯眯,“再敢乱显摆,姑姑就把你三岁尿床的事也写进去。”
晓枫瞬间蔫了。
日子就这么鸡飞狗跳地过着。孩子们一天天长大,黑历史也一天天增多。
念月十二岁时,偷偷喜欢上了邻家的小姑娘,写了封情书,结果错字连篇,把“窈窕淑女”写成了“挑挑叔女”,被小姑娘的哥哥拿着情书找上门。龙月记:“念月十二,初开情窦,错字情书贻笑大方。评:读书不精,追悔莫及。”
思月十岁时,学娘亲弹琴,非要弹高难度的《广陵散》,结果弹得魔音穿耳,把谷里的鸟都吓飞了。龙月记:“思月十岁,琴艺惊世,一曲《广陵散》,鸟兽尽散。评:勇气可嘉,实力欠佳。”
晓枫十岁时,跟人比试掰手腕,连赢十八人,最后得意忘形,把人家桌子给掰断了。龙月记:“晓枫十岁,掰手腕毁桌一张,赔钱三两。评:力大无穷,费钱。”
每记录一笔,龙月都要把孩子们叫来,当面朗读,然后问:“认不认?”
孩子们从最初的羞愤,到后来的习以为常,到最后甚至开始讨价还价:
“姑姑,这段能不能不写?我请您吃桂花糕!”
“姑姑,这段写得太详细了,能不能简略点?”
“姑姑,我帮您捶背,您把上次那页撕了吧!”
龙月一概拒绝:“不行,这是历史,要真实。”
孩子们只能认命,然后继续制造新的黑历史。
天启十八年,念月十三岁,思月十一岁,晓枫十一岁。三人聚在一起,密谋“偷取黑历史册子大作战”。
计划很周密:念月负责引开龙月,思月负责开锁(她偷偷配了钥匙),晓枫负责搬箱子(箱子太重,只有他能搬动)。
行动日,念月假装肚子疼,把龙月骗到药房。思月溜进龙月房间,用配好的钥匙开锁。晓枫扛起箱子就跑。
一切顺利。
三人跑到后山,打开箱子,看着那一摞摞册子,激动得手发抖。
“快!烧了它们!”念月掏出火折子。
“等等!”思月按住他的手,“先看看姑姑都记了什么。”
三人凑在一起,翻开册子。从他们蹒跚学步,到调皮捣蛋,到每一次闯祸,每一次出糗...每一笔都记得清清楚楚,甚至还有龙月的点评和吐槽。
看着看着,三人沉默了。
“原来...姑姑都记得。”思月轻声说。
“我爬屋顶那次,姑姑吓得脸都白了,还假装镇定哄我下来。”念月看着那一页记录,眼眶有点红。
“我胸口碎大石,娘气得三天没理我,是姑姑去劝的。”晓枫挠挠头,“姑姑还说,以后要找媳妇,得找个胆子大的,不然被我吓死。”
三人对视,忽然觉得,这些黑历史好像...没那么丢人了。
“还烧吗?”晓枫问。
念月摇头:“不烧了。”
思月点头:“这是姑姑给我们的...礼物。”
他们小心翼翼地把册子放回箱子,锁好,又偷偷搬回龙月房间。一切都恢复原样,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龙月从药房回来,看到箱子上有一片桃花瓣——那是思月匆忙间落下的。她笑了笑,没说话。
第二天,孩子们来请安,一个个眼神飘忽。
龙月也不戳破,只是拿出三本崭新的册子,递给每人一本:“喏,姑姑新准备的。等你们有了孩子,接着记。”
念月、思月、晓枫捧着册子,表情复杂。
“姑姑,”念月忽然说,“等我们长大了,您还会记得这些吗?”
“当然记得。”龙月摸摸他的头,“记得清清楚楚。等你们成亲那天,姑姑一个一个念。”
“那...”思月小声说,“您念吧。我们...不怕了。”
龙月笑了,眼中闪着温柔的光:“好。”
窗外,桃花又开了。一年又一年,孩子们在长大,黑历史在增加,而爱,从未减少。
龙月想,等这些孩子真的长大了,带着心上人回来,她就翻开这些册子,一页页念给他们听。
念到他们脸红,念到他们求饶,念到所有人都笑起来。
然后她会说:“看,你们就是这样长大的。调皮,捣蛋,但也可爱,也让人心疼。”
这就是她这个姑姑,能给他们的最珍贵的礼物——完整的,真实的,充满爱的成长记忆。
而孩子们,会把这些记忆传下去,传给他们的孩子,他们的孙子。
一代又一代,黑历史永流传。
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