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都入口位于北疆极寒之地，终年风雪交加。
龙月裹紧紫胤真人赠的御寒斗篷，仍觉寒气刺骨。屠苏走在前面，剑气在周身流转，形成一个无形的屏障，为她挡去大半风雪。
“还有多远？”龙月的声音在风中破碎。
屠苏停下脚步，指向远处一座被风雪模糊的山峰：“幽都入口在风鸣山裂谷。但活人入幽都需过三重关——风雪关、迷魂关、忘川关。”
龙月顺着他手指方向望去，只见那山峰如同一个巨大的骷髅头，两个山洞恰似眼窝，散发着阴森的气息。更诡异的是，风雪在靠近山体时竟自动绕开，仿佛那里有什么无形的力量在排斥世间万物。
“我们只有三天时间。”屠苏补充道，“紫胤师叔的护魂印虽能护你魂魄，但对阳气消耗无用。”
龙月点头，从怀中取出溯光珏。完整的玉佩此刻散发着柔和的蓝白光晕，仿佛在与幽都的某种力量遥相呼应。自青玉坛归来后，她发现溯光珏偶尔会显现一些模糊的画面，大多是欧阳少恭在不同时间地点的身影，仿佛在记录他的行踪。
“他在幽都。”龙月忽然道，“溯光珏在引导我们去幽都。”
屠苏眼中闪过一抹忧色：“这是陷阱的可能性很大。”
“我知道。”龙月握紧玉佩，“但我们必须去。欧阳少恭若真在幽都动手，影响的不仅是现世，还有轮回本身。”
二人顶着风雪继续前行，终于在日落时分抵达风鸣山裂谷。谷口立着一块残破石碑，上书“幽都界”三个血红色大字，字迹斑驳，仿佛随时会滴下血来。
谷内与外界截然不同——没有风雪，只有一片死寂的灰白。天空中悬挂着一轮苍白的月亮，没有温度，没有光芒，如同纸剪的假象。地面寸草不生，只有灰白色的砂石，踩上去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
“这便是幽都外围。”屠苏低声道，“活人入此，阳气便开始流失。我们要尽快通过。”
话音未落，前方雾气中忽然传来细碎的脚步声。龙月警觉地按住溯光珏，屠苏已拔剑在手。雾气散开处，竟走出一个红衣女子——正是龙月之前在溯光珏幻象中见过的那个与她面容相似的女子！
“巽芳？”龙月脱口而出。
红衣女子缓缓走近，面容在幽都苍白的光线下显得毫无血色。她停在十步开外，眼神空洞地望着龙月：“你不该来。”
“你到底是谁？”屠苏横剑挡在龙月身前。
女子没有回答，而是抬手一指身后：“他在等你们。”
顺着她手指方向看去，雾气深处隐约可见一座黑色宫殿的轮廓。宫殿前站着一个人影，白衣如雪，正是欧阳少恭。
“又是幻象？”龙月咬牙，溯光珏突然发烫，眼前的红衣女子开始扭曲、消散，化作一缕红烟飘向宫殿方向。
“是魂引。”屠苏沉声道，“用一缕残魂制造的诱饵，引我们入局。”
这时，欧阳少恭的声音从宫殿方向传来，缥缈如风：“既然来了，何不入内一叙？龙姑娘，你不是有很多问题想问我吗？”
龙月与屠苏对视一眼，点了点头。明知是陷阱，但他们已无退路。
走近宫殿，才发现这并非真实建筑，而是由无数魂魄碎片堆砌而成的幻象宫殿。每一块砖瓦都是一个扭曲的人脸，每一根柱子都是一具挣扎的魂体。整座宫殿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怨气。
欧阳少恭就站在宫殿正门前，手中把玩着已修复九成的玉横。玉横此刻散发着妖异的红光，与幽都苍白的月光形成诡异对比。
“欢迎来到我的‘万魂殿’。”欧阳少恭微笑，“虽然只是临时搭建的，但胜在材料充足——这里最不缺的就是魂魄。”
“你收集这么多魂魄，究竟想做什么？”龙月厉声问。
欧阳少恭的笑容淡去，眼中浮现出千年孤寂才有的苍凉：“复活一个人。这个答案，你们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用千万无辜者的魂魄换一人复活？”屠苏剑指欧阳少恭，“你这与魔何异？”
“魔？”欧阳少恭轻笑，“百里屠苏，你身负焚寂煞气，半人半魔，有什么资格评判我？不过...”
他话锋一转，目光落在龙月身上：“今日我来，倒不是为了与你争执。龙姑娘，我想和你做笔交易。”
“什么交易？”
“溯光珏给我，我告诉你巽芳真正的下落。”欧阳少恭的眼神变得锐利，“你不是一直在找她吗？那个与你面容相似的红衣女子。”
龙月心头一震。她确实怀疑过，那个红衣女子与自己有什么关系。穿越到此世，拥有溯光珏，面容又与巽芳相似...这一切难道是巧合？
“我凭什么相信你？”龙月强作镇定。
欧阳少恭伸手在空中一划，一幅画面浮现——正是红衣女子站在悬崖边的场景，但这次画面更完整。女子身后是滔天大火，她回头看了一眼火海，纵身跃下悬崖。而在她跃下的瞬间，怀中有什么东西碎裂，化作流光飞散...
“那是溯光珏。”欧阳少恭道，“千年前，巽芳为阻止我逆天改命，在蓬莱之巅跳崖自尽。溯光珏随她一同碎裂，其中最大的一块碎片附在她最后一缕魂魄上，转世轮回...直到这一世，转生成你。”
龙月如遭雷击。她是巽芳的转世？不，不对。若是转世，为何会有现代的记忆？为何会记得古剑奇谭的剧情？
溯光珏在她手中剧烈震动，一段被封印的记忆如潮水般涌入脑海——
不是转世。
是融合。
千年前，巽芳跳崖时，溯光珏碎裂，最大的一块碎片包裹着她最强烈的执念：“若有来世，愿换一种活法，不再为情所困，不再为命运所缚。”这缕执念穿越时空，附在了一个现代女孩的身上，并在她观看古剑奇谭电视剧、为角色命运悲叹时被激活，将她拉入了这个世界。
所以她不是巽芳的转世，她是龙月，一个承载了巽芳执念和记忆的异世之魂。
“明白了？”欧阳少恭的笑容带着悲悯，“你就是她，也不是她。你继承了巽芳对改变命运的渴望，却又有自己的意志。所以，溯光珏选择了你。”
屠苏握剑的手微微颤抖，他看向龙月，眼中闪过复杂的情绪。
龙月深吸一口气，直视欧阳少恭：“即便如此，我也不会把溯光珏给你。我知道你想做什么——用溯光珏的力量回到过去，改变太子长琴被贬下凡的命运，对吗？”
欧阳少恭的笑容彻底消失，眼中只剩冰冷：“你果然知道很多。”
“我还知道，即使你成功了，付出的代价也是你无法承受的。”龙月向前一步，“时空的反噬会抹去你现在拥有的一切，包括你对巽芳的记忆。到时候，你还是你吗？”
沉默。
幽都的风穿过万魂殿，带起无数魂魄的呜咽。
良久，欧阳少恭轻声道：“那又如何？千年的孤寂我受够了，千年的执念我背累了。若能换她回来，哪怕我灰飞烟灭，又有何妨？”
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可怕的决绝。
屠苏忽然开口：“你复活巽芳，问过她愿意吗？愿意用千万人的魂魄，换自己一人的重生？”
欧阳少恭身形微震。
龙月趁机道：“真正的爱，不是占有，是成全。巽芳当年选择跳崖，不是不爱你，正是太爱你，才不愿看你为了她堕入魔道。”
“你懂什么！”欧阳少恭突然暴怒，玉横红光大盛，万魂殿的魂魄齐齐尖啸，“千年来，我每一世都看着她转生、长大、爱上别人、死去...我受够了！这一世，我一定要留住她！”
宫殿开始崩塌，无数魂魄如潮水般涌向欧阳少恭手中的玉横。他在强行吸收这些魂魄，强行完成玉横的最后修复！
“阻止他！”屠苏一剑斩出，剑气如虹，却被玉横散发的红光挡住。
龙月举起溯光珏，将全部灵力注入其中。玉佩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那光芒温柔而坚定，所照之处，暴走的魂魄渐渐平静，脱离了玉横的吸引。
“不可能...”欧阳少恭震惊地看着溯光珏，“它怎么会...”
“因为巽芳的执念不是复活，是救赎。”龙月大声道，“溯光珏承载的是她想救你的愿望，不是想复活的愿望！”
话音落下，溯光珏中飞出一缕红烟，在空中凝聚成红衣女子的虚影。她看向欧阳少恭，眼中含泪，嘴唇轻启：
“少恭，放手吧。”
欧阳少恭浑身剧震，玉横从手中滑落。他伸出手，颤抖着想要触摸那虚影，指尖却穿了过去。
“巽芳...”
“我已经死了千年，早就该入轮回。”虚影的声音缥缈，“是你执念太深，困住了我最后一缕残魂。少恭，让我走，也放了你自己。”
“不...我不能...”欧阳少恭跪倒在地，千年来第一次露出如此脆弱的神情。
虚影转向龙月，微微一笑：“谢谢你，异世之魂。谢谢你替我说出这些话，也谢谢你愿意改变那些遗憾。溯光珏选择了对的人。”
说完，虚影开始消散，化作点点荧光，飘向幽都深处——那是轮回井的方向。
“巽芳！别走！”欧阳少恭想要抓住那些光点，却什么也抓不住。
龙月看着这一幕，心中五味杂陈。她忽然明白，自己穿越而来，或许不是为了改变所有人的命运，而是为了给这些被困在执念中的人，一个解脱的机会。
万魂殿彻底崩塌，无数魂魄获得自由，纷纷飞向轮回井。欧阳少恭跪在废墟中，一动不动，仿佛化为石像。
屠苏收起剑，轻声道：“我们该走了。阳气消耗太大，再待下去会有危险。”
龙月点头，最后看了一眼欧阳少恭。这个活了千年的男人，此刻只是一个失去所有的可怜人。
就在二人转身欲走时，欧阳少恭忽然开口：“等等。”
他的声音沙哑，却异常平静：“你们要去阻止乌蒙灵谷的悲剧，对吗？”
龙月猛地回头。
欧阳少恭缓缓站起，手中多出一枚玉简：“这里面记录了当年乌蒙灵谷之战的真相，以及...韩休宁封印焚寂煞气时的失误。或许对你们有用。”
他将玉简抛给龙月，然后转身，走向幽都深处：“告诉百里屠苏，他的母亲从未想过害他。当年封印煞气失败，是因为有人从中作梗...那人，是天墉城的人。”
屠苏瞳孔骤缩。
欧阳少恭的身影消失在雾气中，只留下最后一句话：“龙月，溯光珏的第三次回溯，可以用来救巽芳...如果你愿意的话。”
龙月握紧玉简和溯光珏，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离开幽都时，天空飘起了雪。纯白的雪花落在幽都灰白的大地上，竟有一种凄美。
走出裂谷，回到真实世界的风雪中，龙月才感觉自己重新活了过来。但幽都之行带来的沉重，却久久无法散去。
“接下来去哪？”屠苏问，他的脸色有些苍白——幽都消耗了他太多阳气。
龙月展开玉简，上面除了文字，还有一幅地图，标记着几个地点：乌蒙灵谷、天墉城、蓬莱...以及一个从未听过的地名——归墟。
“去归墟。”她轻声道，“玉简上说，那里有时空裂隙，是使用溯光珏回溯的最佳地点。而且...”
她顿了顿：“欧阳少恭最后那句话，是在提醒我。溯光珏的第三次回溯，或许真的能救巽芳——不是复活她，而是改变她当年的选择，让她不会跳崖。”
屠苏深深看她一眼：“你会那么做吗？”
龙月沉默良久，才道：“我不知道。但我必须先完成更重要的事——阻止乌蒙灵谷的悲剧，改变你的命运。”
屠苏没有回答，只是握住了她的手。那掌心温暖而坚定，仿佛在说：无论你做什么选择，我都会在你身边。
风雪中，两个身影相互扶持，渐行渐远。
而在幽都深处，欧阳少恭站在轮回井边，看着井中无数灵魂起起落落。他手中握着一缕几乎消散的红烟——那是巽芳残魂的最后一点痕迹。
“再等等。”他轻声说，像是自语，又像是对那缕残魂承诺，“千年我都等了，不差这一时。如果那异世之魂真能改变过去...或许，我们还有再见之日。”
他松开手，红烟飘入轮回井，化作一点微光，消失在无数灵魂之中。
欧阳少恭转身离开，背影在幽都苍白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孤寂。
这一次，他没有带走任何东西。
除了那一点点，几乎不可能实现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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