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墉城的日子平静如水，却也暗流涌动。
龙月已在剑坪练剑三月有余。每日清晨，百里屠苏都会准时出现在她院外，不多言，只一句“跟上”，便转身走向后山。他的教学方式如同其人，严谨、沉默，每一招每一式都要求分毫不差。
“手抬高三分，剑气方能凝聚。”屠苏今日第十三次纠正同一个动作，语气平淡无波。
龙月咬牙坚持，手臂已酸麻得几乎失去知觉。这具身体虽有些特殊天赋，但毕竟从未习过武，基础薄弱得很。她深吸一口气，按照屠苏的指导重新摆出起手式，这次剑尖微颤，竟隐隐有白色光晕流转。
屠苏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你的悟性，远超常人。”
“是师父教得好。”龙月收剑，抹去额间汗水，状似无意问道，“听闻琴川近日有异事发生，可是真的？”
屠苏神色微凝：“你从何得知？”
“前日去藏书阁，听几位师兄议论。”龙月撒了个小谎，实则是她记得电视剧中，欧阳少恭此时应在琴川布局，“说是河中出现异光，夜半有琴声自水底传出，却无人弹奏。”
屠苏沉默片刻，望向东南方向：“确有此事。师尊已派陵越师兄前去查探，今日该有消息传回。”
话音刚落，一道剑光自天际而来，落地化作陵越身影。这位天墉城大师兄风尘仆仆，眉间带着凝重：“屠苏师弟，师尊在何处？琴川之事，恐非寻常精怪作祟。”
“师兄！”龙月抢先开口，“琴川情况如何？”
陵越看了眼龙月，略一迟疑，还是答道：“河面每夜子时必现幽蓝光芒，有渔民见水下似有宫殿虚影。更奇的是...”他顿了顿，“琴川百姓夜夜同梦，梦中皆闻琴声，有人梦见前尘旧事，有人预见未来片段，现已人心惶惶。”
屠苏与龙月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忧虑。这症状，分明与玉横之力相似，却又有所不同。
“师尊在剑阁。”屠苏道，“我与你们同去。”
“我也去！”龙月脱口而出。
陵越皱眉：“龙师妹，此事恐有凶险...”
“我能感应到那东西。”龙月从怀中取出玉佩，此刻玉佩正发出微弱的蓝光，与琴川方向隐隐呼应，“这玉佩对那异象有反应，或许能帮上忙。”
屠苏看着那枚发光玉佩，忽然想起三日前夜观天象时所见异象——东南有客星现，光芒幽蓝，主变数。他看向紫胤真人曾嘱咐“好生看顾”的女子，心中有了决断：“让她同去。”
剑阁内，紫胤真人听完陵越禀报，抚须沉吟：“梦中知前尘，见未来...这倒像是太子长琴的‘溯梦琴音’。”
“太子长琴？”龙月心头一震，“他不是已经...”
“魂魄虽散，余韵犹存。”紫胤真人目光深远，“但能重现此等神通者，当世不过二三。陵越，你留守天墉城。屠苏，龙月，你二人即刻前往琴川，查明真相。记住，若遇持琴之人，不可轻举妄动，速回禀报。”
“是！”二人齐声应道。
临行前，屠苏将一枚剑形玉符交给龙月：“此乃传讯玉符，若遇危险，捏碎即可，我自会感知。”
龙月接过尚带余温的玉符，心中微暖。这三月相处，屠苏虽依旧沉默寡言，却会在她练剑受伤时默默递上金创药，会在她夜读古籍时留下一盏明灯。那些细微的关怀，像初春的雪，融化时悄无声息，却润物无声。
御剑飞行，山河在脚下飞逝。龙月立于屠苏身后，双手轻扶他腰间，能感受到衣料下紧绷的肌肉。风呼啸而过，带着屠苏身上淡淡的松木气息。
“怕吗？”屠苏忽然问。
“有你在，不怕。”龙月轻声说，随即意识到这话有些暧昧，忙补充道，“我是说，屠苏师兄修为高深...”
屠苏没有回应，但龙月感觉到，他脊背似乎放松了些许。
日落时分，二人抵达琴川。这座江南水乡本应是小桥流水、吴侬软语的景象，此刻却笼罩在诡异氛围中。街上行人稀少，商铺早早打烊，偶有路人也是行色匆匆，面带忧惧。
寻了家客栈落脚，掌柜的是个胖墩墩的中年人，一边登记一边唠叨：“二位客官是外乡人吧？劝你们夜里莫要出门，子时前后尤其不要靠近河边，邪门得很！”
“掌柜的可见过那河中异象？”龙月试探问道。
掌柜左右张望，压低声音：“何止见过！我婆娘前夜做梦，竟梦见了她死去多年的娘亲，说得有模有样，连只有她们娘俩知道的私房话都说了出来！醒来后哭了一整天，说是娘亲托梦警告，琴川要出大事！”
屠苏与龙月对视一眼，又问：“可有人见过弹琴之人？”
掌柜摇头：“只听琴声，不见人影。有人说是个白衣公子，有人说是个红衣女子，还有人说...根本没有人，是河里的精怪在作祟！”
正说着，窗外忽然传来缥缈琴音。那琴声幽怨缠绵，如泣如诉，听得人心中发酸。掌柜脸色煞白：“来了来了！每日这个时辰准时要响！”
龙月怀中的玉佩突然发烫，蓝光大盛。她与屠苏冲出客栈，只见河面上果然泛起幽蓝光芒，水下隐约可见亭台楼阁的虚影，美轮美奂，却透着说不出的诡异。
琴声越来越清晰，竟是从河心一艘画舫传来。那画舫无灯无火，静静漂在河心，船头坐着个模糊的白衣身影，面前摆着一架古琴。
“是他...”龙月喃喃道。虽然看不清容貌，但那身影、那姿态，分明就是欧阳少恭——或者说，太子长琴的半身。
屠苏已拔剑在手：“你在此等候，我去查探。”
“一起！”龙月拉住他衣袖，“若真是那人，你一人去太危险。”
屠苏犹豫片刻，终是点了点头。二人施展轻功，踏水而行，几个起落便来到画舫附近。离得近了，终于看清那抚琴之人——一袭月白长衫，墨发以玉冠束起，侧脸线条优美如画。他十指在琴弦上翻飞，奏出的正是太子长琴的《溯梦谣》。
似是察觉到有人靠近，琴声戛然而止。那人缓缓转身，露出一张俊美得近乎妖异的面容，唇角含笑，眼中却无半分笑意。
“久候多时了，百里屠苏。”他的声音温润如玉，目光却越过屠苏，落在龙月身上，“还有这位...有趣的姑娘。”
龙月心头警铃大作。欧阳少恭知道他们会来！这说明什么？说明这一切都是他设下的局！
屠苏横剑在前：“阁下何人？琴川异象是否与你有关？”
“在下欧阳少恭，一介琴师。”他优雅起身，袖袍轻拂，“至于琴川之事...不过是为唤醒一些沉睡的东西罢了。”
话音未落，河中蓝光骤然大盛，水下的宫殿虚影竟变得凝实起来。无数光点从水中升起，如萤火虫般飞向城中各处。龙月看得分明，那些光点中包裹的，赫然是一个个梦境片段！
“你在收集梦境？”龙月失声道。
欧阳少恭眼中闪过一丝讶异：“姑娘好眼力。不错，我需要这些梦境，需要其中的执念、回忆、情感...来修补一件旧物。”
他掌心一翻，一枚残缺的玉片浮现，正是玉横碎片。此刻那碎片正贪婪地吸收着飞来的光点，裂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愈合。
“玉横！”屠苏瞳孔骤缩，焚寂剑感应到宿敌气息，在鞘中剧烈震颤。
“看来你认得此物。”欧阳少恭笑意更深，“那么你也该知道，今日你们阻止不了我。”
屠苏剑已出鞘，剑气如虹直刺欧阳少恭。然而剑至半途，河中突然伸出一只巨大的水形手臂，一掌拍向画舫。不是攻击欧阳少恭，而是攻向屠苏！
“小心！”龙月想也不想，扑过去推开屠苏，自己却被掌风扫中，落入冰冷的河水中。
“龙月！”屠苏目眦欲裂，返身欲救，却又有数只水臂从河中升起，将他团团围住。
水中，龙月感到刺骨寒意，更让她心惊的是，那些梦境光点竟纷纷朝她涌来，融入她怀中的玉佩。玉佩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强光，她眼前一黑，无数画面涌入脑海——
乌蒙灵谷的大火...韩云溪变成百里屠苏的刹那...太子长琴被贬下凡间的绝望...欧阳少恭千年的孤寂与执念...还有，她自己站在现代世界的天台上，对着流星许愿：“如果能改变那些悲剧该多好...”
原来，她的穿越并非偶然。
原来，这枚玉佩是上古神器“溯光珏”的碎片，可穿梭时空，却需以强烈的情感为引。她那夜对着流星许愿时的悲悯与渴望，恰好激活了玉佩最后的力量。
“找到...其他的碎片...”一个苍老的声音在脑海深处响起，“集齐溯光珏，你就能改变一切...”
强光中，龙月感到有人抓住了她的手。是屠苏，他不知何时已突破水臂重围，潜入水中救她。二人的手紧紧相握，溯光珏的光芒将他们的身影吞没。
等龙月再次睁眼，发现自己仍在河中，屠苏正抱着她向岸边游去。岸上，欧阳少恭已不见踪影，画舫化作光点消散，河面恢复了平静，仿佛一切从未发生。
“你怎么样？”屠苏将她抱上岸，声音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龙月咳嗽几声，吐出呛入的河水：“我没事...欧阳少恭呢？”
“走了。”屠苏神色凝重，“他离开前说...‘游戏才刚刚开始’。”
龙月坐起身，怀中的玉佩已恢复平静，但触手温热。她清楚记得那些涌入脑海的画面，记得那个声音的嘱托。溯光珏的其他碎片在何处？集齐后真能改变过去吗？
“他还说了句话。”屠苏忽然道，眼神复杂地看着龙月，“他说‘告诉那位姑娘，她想要的答案，在青玉坛’。”
青玉坛！龙月心头狂跳。那是欧阳少恭的据点之一，也是玉横炼制的重要场所。他故意留下线索，显然是要引她去。
“这是个陷阱。”屠苏断言。
“我知道。”龙月握紧玉佩，“但我必须去。”
屠沉默良久，才道：“我陪你。”
月光下，二人浑身湿透，相顾无言。远处传来打更声，琴川的夜晚重归宁静，但龙月知道，这宁静之下，暗涌已生。
而在百里外的山巅，欧阳少恭迎风而立，手中把玩着已修复大半的玉横，嘴角噙着莫测的笑意。
“溯光珏的宿主...真是意外之喜。”他轻语，目光仿佛穿透夜空，看到了遥远的过去与未来，“千年的棋局，终于有了新的变数。百里屠苏，这一世，我们的对决或许会有不同结局。”
他身后，一道黑影单膝跪地：“主人，接下来该如何？”
“按原计划进行。”欧阳少恭淡淡道，“但那个叫龙月的女子...我要活的。她身上的溯光珏，是复活巽芳的关键。”
“可那女子似乎与百里屠苏...”
“正好。”欧阳少恭眼中寒光一闪，“感情，从来都是最好的武器。百里屠苏，就让你也尝尝，珍视之人被夺走的滋味。”
夜风骤起，卷起他雪白的衣袂，如一只欲飞的鹤。山下的琴川灯火阑珊，无人知晓，一场席卷三界的风暴，正从这个江南水乡悄然孕育。
客栈中，龙月换下湿衣，对着铜镜发呆。镜中的女子眉眼依旧，眼中却多了些不一样的东西——那是知晓命运沉重后的决绝。
“青玉坛...”她低声重复这个地名，脑中飞快回忆着电视剧中的情节。那里机关重重，危机四伏，但也是欧阳少恭存放许多秘密的地方。
门外传来轻微的叩门声，是屠苏：“我煮了姜茶。”
龙月开门，见屠苏也换了干净衣袍，发梢还滴着水，手中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姜茶。这个总是冷着脸的青年，竟有这样细心的一面。
“谢谢。”她接过，暖意从掌心一直传到心里。
“三日后出发去青玉坛。”屠苏道，“今夜好好休息，明日我教你几式保命的剑法。”
“屠苏。”龙月忽然叫住转身欲走的他，“如果...如果有一天，你发现我所做的一切，会改变你原本的命运，甚至可能让你失去现在拥有的一切，你会恨我吗？”
屠苏停在门口，没有回头，只有声音在夜色中清晰传来：“我早已一无所有，除了这条命和这把剑。若你能改变那些该死的命运，我谢你还来不及，又怎会恨你。”
门轻轻关上。龙月捧着姜茶，热气氤氲了双眼。
她知道，从这一刻起，她不再只是这个世界的过客。她是龙月，是要改变一切的变数。无论前方是刀山火海，还是万丈深渊，她都已踏上这条不归路。
窗外，残月如钩，挂在柳梢头。琴川的河水静静流淌，倒映着千年不变的月光，也倒映着这个夜晚，两个年轻人悄然改变的命运轨迹。
而在天墉城剑阁，焚寂剑突然发出一声悲鸣，剑身上暗红煞气如血涌动，久久不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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