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州赈灾归来已三月有余,沈望尘在朝堂上的位置却愈发微妙。
皇帝给了他“协理善后”的虚衔,让他能名正言顺查阅户部旧档,这本是个无关痛痒的恩典。可偏偏上月查漕运亏空时,沈望尘“偶然”翻出一笔陈年旧账——宣和十八年,二十万两清淤银子不翼而飞,而当年督办此事的,正是如今二皇子沈凌岳门下最得力的户部侍郎。
账册是沈望尘“无意间”递到都察院一位老御史手中的。三日后,朝堂上掀起波澜,二皇子被当庭申饬“御下不严”,罚俸半年。
这事做得隐秘,沈望尘自认天衣无缝。但他低估了二皇子多疑的性子。
“老六这手,未免太巧了些。”二皇子府书房内,二皇子把玩着手中的玉扳指不紧不慢道,“那本账册在户部积灰十年,怎偏就被他翻出来了?还‘正好’递到了陈御史手里——那可是个连皇帝老儿都敢骂的老倔头。”
幕僚瞬间会意,眼神阴鸷:“殿下的意思是,六皇子不像表面那么简单?”
“中州那种死地,他一个冷宫出来的废物,不但活着回来了,还得了民心。回京后不争不抢,偏挑了最不起眼的善后差事。可这才几个月,就撬动了漕运的旧账……”二皇子顿了顿,“太顺了,顺得像有人一早铺好了路。”
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就会生根发芽。
如今被更多的人盯上了,仅凭母亲留下来的旧部沈望尘恐怕依旧无法在京城立足。
于是他只能寄希望于母族昔日旧势。他们或是慕容家旧部子弟,或是受过相国公府大恩的死士,十五年来如影子般潜伏在各个角落。如今沈望尘脱离了冷宫的束缚,他们也该迎接新主了。
另一边,二皇子沈凌岳书房内的密谈一直持续到深夜。
“殿下真要动六皇子?”幕僚斟词酌句,“他毕竟刚从冷宫出来,根基尚浅,如今不过得了个虚衔,或许账册这事也是凑巧……”
“正因为是虚衔,才可疑。”沈凌岳摩挲着玉扳指,眼神阴鸷,“你想想,父皇是什么人?当年相国公府三百余口,他说杀就杀,连怀着身孕的慕容皇后都能打入冷宫。如今突然对这个冷宫儿子施恩,给宅子,给差事——你以为真是父慈子孝?”
烛火跳跃,将他的影子投在墙上,扭曲如鬼魅。
“殿下的意思是……陛下在试探?”
“不止试探。”二皇子冷笑,“老三老四斗得不可开交,太子那边又和文官集团走得近。父皇这时候把老六抬出来,你说是什么意思?”
幕僚恍然:“制衡?”
“对,制衡。”沈凌岳站起身,走到窗前,“一个无依无靠的冷宫皇子,最容易掌控。给他点甜头,他感恩戴德;扶他起来,他能替父皇咬人;就算咬错了,废了也就废了,不心疼。”
他转身,眼中闪过寒光:“可若这个冷宫皇子……不像表面那么简单呢?
“那为何不直接除掉?”幕僚问得直白,“以殿下如今在禁军和户部的势力,让六皇子‘意外’暴毙,并非难事。”
二皇子沉默片刻,缓缓摇头:“五个理由。”
他竖起一根手指:“第一,父皇刚赏了他,转头就死,父皇会怎么想?这些年父皇年纪越大,疑心越重。我若动手,第一个被怀疑的就是我。”
“第二,老三老四正愁抓不到我的把柄。老六一死,他们必定借题发挥,在朝堂上参我‘残害手足’。那些清流御史,巴不得有这种文章可做。”
“第三,老六从中州带回来的‘仁德’名声,如今在京郊流民里传得正盛。他若突然死了,那些饿疯了的流民,保不齐会闹出什么事来。到时候民怨一起,谁来背这个锅?”
“第四,也是最关键的——我要知道,他背后有没有人。”
幕僚一怔:“殿下怀疑……”
“慕容家虽然倒了,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沈凌岳压低声音,“当年抄家时,少了几个关键账房、几个老管事。这些年我一直在查,却始终摸不清这些人的下落。若他们暗中投靠了老六……”
他没说完,但幕僚已经冷汗涔涔。
“所以赵横这次去,只是试探?”幕僚擦了擦额角的汗。
“对,试探。”沈凌岳坐回椅上,“我要知道三件事:第一,老六到底会不会武。若会,是什么路数,有没有人暗中教他。第二,他身边有没有暗桩护卫。第三,他那个宅子里,除了明面上那几个老弱,还藏着什么人。”
“那万一……试探时失手……”
“所以我才让赵横亲自去。”沈凌岳眼中闪过一丝狡黠,“赵横是我母妃娘家的人,办事有分寸。他懂我的意思——可以伤,可以吓,甚至可以废他一条胳膊,但绝不能闹出人命。”
他顿了顿,补充道:“况且,老六若真死了,谁来替我牵制老三老四?留着他在,至少能分散他们的注意力。等我把漕运的烂账平了,把老三在兵部的钉子拔了,到时候……”
他没说下去,但嘴角那抹冷笑已经说明了一切。
六皇子的命……现在还不到取的时候。
不过一个冷宫里出来的废皇子,沈凌岳还不至于放在心上,但终究是疑心太重,以免后患,还是打算去会会他这个六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