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已经连续下了三天，青川市的空气里弥漫着潮湿的土腥味。老旧的居民楼在雨幕中显得摇摇欲坠，墙皮剥落的地方，露出深褐色的砖石，像一道狰狞的伤疤。
凌晨三点十七分，刺耳的警笛声划破了雨夜的宁静。
刑侦支队队长何队赶到现场的时候，警戒线已经拉了起来。昏黄的路灯透过雨丝，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踩着积水走进楼道，一股浓重的血腥味混杂着霉味扑面而来，让他忍不住皱紧了眉头。
“何队，您来了。”年轻的警员小陈迎上来，脸色苍白得像纸，“死者是这栋楼的住户，叫林晚秋，女，三十五岁，是市文化馆的民乐老师。”
何队点点头，戴上手套和鞋套，弯腰钻进了警戒线。
案发现场在三楼的一间两居室里。客厅的地板上，林晚秋仰面躺着，胸口插着一支骨笛。那支骨笛呈象牙白，笛身上刻着繁复的云纹，笛尖没入皮肉，暗红色的血顺着笛身蜿蜒而下，在地板上积成了一滩小小的血洼。
她的眼睛睁得很大，瞳孔涣散，像是死前看到了什么极其恐怖的东西。
“死亡时间初步判断在昨晚十点到十二点之间。”法医蹲在尸体旁，一边检查一边说，“致命伤就是胸口这一击，骨笛刺穿了心脏，当场毙命。没有挣扎痕迹，死者死前应该是处于放松状态，大概率是熟人作案。”
何队的目光落在那支骨笛上。他伸手，指尖轻轻拂过笛身上的云纹，触感粗糙，带着一种陈旧的质感。
“这支骨笛，有什么说法吗？”他问。
小陈立刻递过来一份资料：“我们查过了，这是一支清代的虎骨笛，是林晚秋的祖传之物，据说价值不菲。而且……”
小陈顿了顿，声音压低了几分：“半年前，市文化馆的一场民乐展上，林晚秋就是用这支骨笛演奏的，当时还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何队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他环顾四周，客厅的陈设很简单，沙发、茶几、书架，一切都井井有条，没有被翻动过的痕迹。门窗完好无损，门锁也没有被撬过的迹象。
“死者的社会关系查得怎么样了？”
“正在查。”小陈说，“林晚秋性格比较孤僻，没什么朋友。唯一的亲人是她的弟弟，叫林深，在一家古玩店上班。我们已经联系他了，他正在赶来的路上。”
何队“嗯”了一声，蹲下身，仔细观察着地板上的血迹。血迹的形状很规整，没有喷溅的痕迹，这说明死者被刺的时候，身体是静止的。
他的目光突然被茶几上的一个东西吸引住了。
那是一个小小的青花瓷碟，碟子里放着半块吃剩的绿豆糕。绿豆糕的包装纸扔在旁边的垃圾桶里，是本市老字号“稻香居”的。
“死者生前吃过绿豆糕？”何队问。
法医点点头：“胃容物里有绿豆糕的成分，还有一些红酒。看样子，她死前应该是在和人喝红酒、吃点心。”
熟人作案，这一点更加确定了。
就在这时，楼道里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个穿着黑色夹克的男人跑了进来，头发湿漉漉的，脸上满是焦急。
“姐！我姐怎么样了？”男人冲到警戒线前，想要往里闯，被警员拦住了。
“你是林深？”何队站起身，看着他。
林深点点头，眼睛通红：“我是，警察同志，我姐她……”
“你冷静点。”何队的声音很沉稳，“我们需要你配合调查。你最后一次见你姐姐是什么时候？”
林深用力抹了一把脸，努力平复着情绪：“昨天下午，我去她家里送绿豆糕。她喜欢吃稻香居的，我下班顺路买了点。”
何队的目光落在茶几上的青花瓷碟上：“碟子里的绿豆糕，是你送的？”
“是。”林深说，“我送过去的时候，她还说晚上要好好尝尝。对了，她还说，晚上有个朋友要来找她，是……是她以前的学生。”
“学生？叫什么名字？”何队追问。
“好像叫江辰。”林深皱着眉，努力回忆着，“我姐说，江辰最近刚从外地回来，想要拜她为师，学吹骨笛。”
何队立刻看向小陈：“查一下这个江辰。”
小陈应声而去。
林深看着客厅里的尸体，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警察同志，我姐她人那么好，怎么会有人杀她？那支骨笛……是不是因为那支骨笛？”
“你觉得，有人会为了骨笛杀她？”何队反问。
林深点点头，声音哽咽：“我姐的这支骨笛，名气很大。半年前民乐展之后，就有很多人来找她，想买这支骨笛，都被她拒绝了。她说，这是林家的传家宝，多少钱都不卖。”
何队沉默了。他走到书架前，随手抽出一本书。那是一本关于民乐史的书，书页上密密麻麻地写满了批注。书的扉页上，写着一行娟秀的字：骨笛为引，知音为觅。
知音？
何队的心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
他转身，又看向那支插在林晚秋胸口的骨笛。笛身上的云纹，在灯光下泛着冷光。他总觉得，这支骨笛，不仅仅是一件凶器那么简单。
下午的时候，小陈把调查结果送了过来。
“何队，查到了。江辰，男，二十八岁，五年前是林晚秋的学生，学过一段时间的笛子。后来因为偷拿了文化馆的一支玉笛，被林晚秋赶了出去，之后就去了外地。三天前，他刚回到青川市。”
小陈顿了顿，又补充道：“我们去他住的地方查过了，人不在。邻居说，昨天晚上十点多，看到他出门了，穿着一件黑色的雨衣，手里还拿着一个东西，看形状，像是一支笛子。”
“还有，”小陈拿出一张照片，“我们在林晚秋的手机里，发现了她和江辰的聊天记录。昨天下午，江辰约她晚上见面，说有重要的事情要和她谈。林晚秋答应了，还说要给他演奏一曲。”
何队接过照片，照片上是聊天记录的截图。最后一条消息，是江辰发的：“老师，今晚，我一定会成为您最得意的弟子。”
发送时间，是昨天晚上九点五十分。
“看来，这个江辰有很大的嫌疑。”小陈说，“他因为偷玉笛的事情，一直对林晚秋怀恨在心。这次回来，说不定是假意拜师，实际上是为了那支虎骨笛。”
何队没有说话。他看着照片上的聊天记录，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如果江辰的目的是骨笛，那他为什么杀了林晚秋之后，不把骨笛带走？反而把它留在现场，插在死者的胸口？
这不符合常理。
除非，他的目的不是骨笛。
何队站起身，拿起外套：“再去一趟林晚秋的家。我总觉得，我们漏掉了什么。”
再次来到那间两居室，雨已经停了。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明亮的光斑。血腥味淡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淡淡的檀香味。
何队的目光，在客厅里缓缓扫过。沙发、茶几、书架、壁画……
壁画。
他的脚步突然停住了。
客厅的墙上，挂着一幅水墨画，画的是远山云雾。他之前来过几次，都没太注意这幅画。可现在，阳光照在画上，他隐约看到，画的右下角，似乎有一个小小的缺口。
何队走过去，伸手轻轻抚摸着那个缺口。缺口很新，像是刚被人撕开的。
他用力一扯，整幅画竟然被他扯了下来。
画的后面，是一个暗格。
暗格里，放着一个紫檀木盒子。
何队打开盒子，里面没有金银珠宝，只有一沓厚厚的信纸，和一支玉笛。
玉笛通身莹白，笛身上刻着一朵梅花，正是五年前，江辰从文化馆偷走的那一支。
何队拿起信纸，一页一页地翻看。
信是林晚秋写的，字里行间，充满了一个女人的温柔与执念。
原来，五年前，江辰偷拿玉笛，并不是为了卖钱，而是为了给病重的母亲凑医药费。林晚秋知道真相后，没有怪他，反而私下里给了他一笔钱，让他带着母亲去外地治病。她对外宣称把江辰赶走，只是为了保护他的名声。
江辰走后，林晚秋一直和他保持着书信联系。她在信里教他吹笛的技巧，鼓励他不要放弃。而江辰，也在信里说，等他回来，一定要好好报答老师。
何队的手指，微微颤抖。
他继续往下翻，翻到最后一封信，是江辰回来之后写的。
信上只有一句话：老师，我回来了。我知道，当年的事，您一直没有怪我。今晚，我想听听您吹骨笛，就像五年前一样。
何队的心，沉了下去。
如果是这样，那江辰就没有杀人的动机。
那凶手，到底是谁？
他把信纸放回盒子里，目光落在那支玉笛上。突然，他注意到，玉笛的笛尾，刻着一个小小的“深”字。
深？
林深？
何队的脑海里，突然闪过林深昨天的样子。他的焦急，他的眼泪，他说的每一句话……
还有，他是古玩店的店员。
他对骨笛的价值，比谁都清楚。
何队立刻掏出手机，拨通了小陈的电话：“立刻去查林深。查他最近的财务状况，还有，昨天晚上十点到十二点，他的不在场证明。”
挂了电话，何队坐在沙发上，闭上眼睛，把所有的线索串联起来。
林深因为赌博，欠了一大笔高利贷。他知道姐姐的骨笛价值不菲，多次劝说姐姐把骨笛卖掉，都被拒绝了。昨天下午，他去送绿豆糕，无意中听到了姐姐和江辰的通话，知道江辰晚上要来。
他心生一计。
晚上，他趁江辰来之前，先来到姐姐家。他再次劝说姐姐卖掉骨笛，两人发生了争执。情急之下，他拿起骨笛，刺向了姐姐的胸口。
他把现场伪装成熟人作案的样子，然后躲在暗处，等江辰来了之后，再悄悄离开。他知道，江辰有前科，警方一定会怀疑他。
至于那幅画后面的暗格，应该是林晚秋怕弟弟再来纠缠，特意把玉笛和书信藏起来的。而林深，因为心虚，没有发现这个暗格。
何队的眼睛，缓缓睁开。
就在这时，小陈的电话打了过来。
“何队，查到了！林深最近欠了五十万的高利贷，债主三天前还上门逼过债。还有，昨天晚上，他说他在朋友家喝酒，但是他的朋友说，他十点多就走了！”
“另外，”小陈的声音，带着一丝兴奋，“我们在林深的夹克口袋里，发现了一个东西！”
“什么东西？”陆峥追问。
“一枚纽扣。”小陈说，“和林晚秋昨天穿的衣服上的纽扣，一模一样！”
何队站起身，走到窗边。
阳光正好，驱散了连日的阴霾。
他看着楼下熙熙攘攘的人群，轻轻叹了口气。
骨笛回响，终究是一场人心的博弈。
有人为了执念，有人为了贪欲。
而那支虎骨笛，插在林晚秋的胸口，像是在无声地诉说着，这场关于爱与罪的悲剧。
警笛声再次响起，这一次，是为了捉拿真凶。
风穿过窗户，带来了一阵悠扬的笛声。
像是有人，在远方，轻轻吹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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