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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迷雾岭的传说

破晓之声

第五章:迷雾岭的传说

周六早晨七点,天是那种将亮未亮的鸭蛋青色。苏岸站在阳台上,看着城市边缘的山脉轮廓在晨雾中缓慢浮现。远处的塔吊依然静止,像巨大而沉默的十字架,在灰色的天幕下勾勒出工业时代的剪影。

厨房里传来煎蛋的滋滋声,还有沈未晞压低声音的叮嘱:“晓晓,把牛奶喝完。”

孩子含糊地应了一声。接着是椅子拖动的声音,碗碟轻碰的脆响。这些日常的声音在此刻显得格外清晰,像一部精心排练的默剧里唯一被放大的音效。

苏岸深吸一口气,冰凉的空气涌入肺部,带着昨夜残留的尘埃味。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掌心和指腹有长期握笔留下的薄茧,还有最近做家务时不小心划出的几道细小伤口。这双手曾经画出过获奖的设计图,现在却更多时候在擦拭一个永远不会实现的模型,或者计算一张景区门票的价值。

“东西都准备好了吗?”沈未晞从厨房探出头来。她穿着浅灰色的运动外套,头发扎成低马尾,几缕碎发落在耳边。没有化妆,眼下有淡淡的阴影。

“车加满油了。”苏岸说,“水和零食在后备箱。”

对话简洁,像交接工作的同事。他们之间很久没有出现那种松弛的、带着笑意的交谈了。不是不想,而是好像失去了一种能力——一种让话语自然流淌、不经过滤的能力。每句话出口前都要在脑子里转一圈,评估它是否合适,是否安全,是否会引发不必要的波澜。

晓晓从房间里跑出来,背着她的小黄鸭书包。书包鼓鼓囊囊的,苏岸知道里面肯定塞满了她认为“必须带”的东西:那本已经翻旧了的绘本,兔子玩偶,一盒蜡笔,还有她自己画的那张“干净的水”。

“爸爸,我们什么时候走?”她仰起脸问,眼睛里有种小心翼翼的兴奋。

“吃完早饭就走。”苏岸蹲下身,帮她整理了一下外套的领子。孩子的脖颈很细,皮肤温热。他能闻到儿童洗发水淡淡的草莓香味——那是沈未晞上周刚买的,超市促销款。

早饭在沉默中吃完。沈未晞吃得很快,几乎是在吞咽。苏岸注意到她只吃了半个煎蛋,面包也只咬了两口。晓晓倒是把牛奶喝完了,但眼睛一直瞟向门口,手里的勺子无意识地搅拌着碗里的麦片。

八点十分,他们出门。

电梯下降的短暂过程里,三个人都没说话。镜面电梯壁映出他们的身影:苏岸站在最前面,背微微弓着;沈未晞牵着晓晓站在稍后,目光低垂;晓晓则仰头看着不断跳动的楼层数字,嘴唇无声地数着。三个影子在镜中重叠又分开,像某种疏离的家庭肖像。

车开出地下车库时,阳光已经穿透云层。城市在周六的早晨苏醒得比平时慢,街道上的车辆稀疏,红绿灯的节奏都显得慵懒。苏岸打开收音机,交通台正在播报路况,女主播的声音甜美而空洞:“……北环线畅通,南向稍有拥堵……”

“要不要听点音乐?”他问。

“随便。”沈未晞说。

他调到一个常听的轻音乐频道。钢琴曲流淌出来,是德彪西的《月光》。旋律安静,却莫名让车内的空气更加紧绷。像在一间已经足够安静的房间里,又加上了一层隔音棉。

晓晓突然开口:“爸爸,迷雾岭为什么叫迷雾岭?”

苏岸从后视镜看了她一眼。孩子正趴在车窗边,鼻子贴着玻璃,呼出的气息在玻璃上形成一小团白雾。

“因为那里经常有雾吧。”他说,意识到这个回答太敷衍,又补充道,“山里的水汽重,早晚容易起雾。”

“哦。”晓晓应了一声,继续看窗外。过了一会儿,她又问:“妈妈,你去过吗?”

沈未晞的身体微微僵硬了一下。苏岸注意到这个细节——她的肩膀收紧了,右手无意识地握住了胸前的安全带。

“小时候去过一次。”她的声音很轻,“很久以前了。”

“好玩吗?”

“记不清了。”沈未晞说,“那时候还小。”

对话到此为止。晓晓似乎察觉到这不是一个可以深入的话题,于是重新沉默。但苏岸捕捉到了沈未晞语气里那丝细微的异样。不是单纯的遗忘,更像是一种……回避。

车开上高速,窗外的景色从城市楼群逐渐过渡为郊区的田野和零散的厂房。秋天的田野是一片辽阔的金黄,收割后的稻茬整齐地排列,像大地新生的胡茬。远处有农人在焚烧秸秆,几缕青烟笔直地升向天空,在无风的日子里像灰色的柱子。

收音机里的音乐换了一首,变成了某部电影的原声带,大提琴低沉的弦音在车厢里回荡。苏岸想起自己大学时曾短暂地学过一阵大提琴,因为沈未晞说喜欢听。后来工作忙,琴就闲置了,最终在晓晓出生后送给了朋友。现在他连五线谱都快认不全了。

“对了,”沈未晞突然开口,声音有些犹豫,“我昨天查攻略,看到有人说……迷雾岭有个传说。”

“传说?”苏岸问。

“嗯。说那个鸢尾花田……进去的人可能会失语。”

苏岸从后视镜看了她一眼。沈未晞没有看他,目光依然直视前方,但手指在膝盖上轻轻敲着,那是她紧张时的习惯动作。

“失语?什么意思?”

“就是……暂时说不出话。攻略里有人写,他们一家去玩,孩子在花田里跑了一圈,回来就半天没说话。还有人说自己和朋友去,出来后朋友莫名其妙沉默了一路。”沈未晞顿了顿,“不过都是网上的说法,可能是编的。”

“景区为了营销搞的噱头吧。”苏岸说,“现在很多地方都喜欢编点灵异故事吸引游客。”

“可能吧。”沈未晞轻声说。

但苏岸注意到,她说这话时,右手握紧了又松开。一个细微的、不易察觉的动作。

晓晓在后座竖起耳朵听。她突然插话:“失语是说……不能说话了吗?”

“暂时的,”沈未晞回头对她笑了笑,“而且可能不是真的。妈妈也是随便看到的。”

“哦。”晓晓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那如果我不能说话了,怎么告诉你们我想吃冰淇淋呢?”

孩子式的逻辑。苏岸忍不住笑了——这是今天早上第一个真正的笑容。

“那你就指指冰淇淋车,”他说,“爸爸看得懂。”

“那如果我想说‘我爱你’呢?”晓晓追问。

车里安静了一瞬。钢琴曲正好播放到一段休止符,短暂的空白里,这个问题悬在空中。

沈未晞先反应过来:“那你可以抱抱我们。”

“可是拥抱是拥抱,说话是说话。”晓晓很认真,“老师说,爱要说出来。”

苏岸从后视镜看到沈未晞的侧脸。她的睫毛颤了颤,然后垂下眼睛。那个瞬间,他忽然很想说点什么——不是对孩子,而是对她。但话到嘴边,又被某种惯性般的阻力堵了回去。

“那我们今天练习一下,”苏岸最终说,“晓晓多说几句‘我爱你’,万一真的失语了,库存充足。”

晓晓咯咯笑起来。孩子的笑声清脆,像玻璃风铃在晨风中摇晃。这笑声短暂地驱散了车内某种沉重的空气,但笑声落下后,寂静反而显得更深了。

车继续向前。路标显示距离迷雾岭还有十五公里。山势在远处逐渐隆起,深绿色的植被覆盖着山坡,偶尔露出灰白色的岩壁。天空是秋天特有的高远,几缕云丝像被扯散的棉絮,懒散地挂在天际。

沈未晞拿出手机,似乎想再看一眼攻略。但屏幕解锁后,她盯着主界面看了几秒,又按熄了屏幕。苏岸注意到,她的三个置顶群都有未读消息的红点——工作群、娘家群、家庭群。那些红点像小小的警报器,在数字世界的角落里持续闪烁。

她没有点开任何一个。

“你妈昨天又打电话了?”苏岸问。话出口才意识到,这个问题可能会破坏这个早晨脆弱的平静。

沈未晞沉默了两秒:“嗯。问我钱转过去没有。”

“你转了吗?”

“转了五千。说剩下的下个月给。”她的声音很平静,但平静底下有种绷紧的东西,“她没说什么,就挂了。”

苏岸知道“没说什么”的意思。赵春梅的沉默有时比她的言语更伤人——那是一种带着失望的、沉重的寂静,通过电信号传来,能在接电话的人心里压出一片凹陷。

“下次她再要钱,”他说,声音自己听起来都有些陌生,“就说我们也在难处。”

沈未晞没有回应。她转头看向窗外,侧脸的线条在晨光中显得有些冷硬。这个话题到此为止,像一块扔进深潭的石头,沉下去,连水花都没有。

车开始爬坡。山路蜿蜒,两侧的树木越来越密,阳光被枝叶切割成碎片,在挡风玻璃上快速闪过,像一幕幕倒带的旧电影。温度明显下降了,苏岸关掉空调,摇下车窗。山林的气息涌进来——湿润的泥土味,腐烂落叶的微酸,还有某种清冽的、属于高海拔的空气质感。

晓晓兴奋起来,整个人几乎要趴到车窗上:“爸爸你看!松鼠!”

一只灰褐色的小松鼠从路边的树干上窜过,毛茸茸的尾巴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转眼消失在密林深处。

“山里有好多小动物,”苏岸说,“说不定还能看到野兔。”

“我想看小鹿。”

“那可能要运气很好才行。”

对话自然而流畅,这是和孩子相处时才会有的轻松。苏岸忽然想,如果生活里只有他和晓晓,会不会简单很多?但这个念头刚冒出来,他就感到一阵愧疚。从后视镜看了一眼沈未晞,她依然看着窗外,但眼神没有聚焦,像是看着很远的地方。

距离景区还有五公里时,他们遇到了第一个“传说”的迹象。

路边出现了一块手绘的木牌,钉在一棵老松树上。牌子上用稚拙的字体写着:“前方鸢尾秘境,请保管好您的声音。”下面还画了一朵紫色的鸢尾花,花瓣的线条有些扭曲,在风中微微晃动的木牌上,那朵花像是在颤抖。

“是这里了。”沈未晞轻声说。

车继续向前,类似的木牌又出现了几块。内容大同小异,有的写“寂静是最深的倾听”,有的写“在花田里,你会听到自己”。营销噱头的痕迹很明显,但不知为何,那些歪歪扭扭的字迹在森林的背景下,显出一种诡异的真实感。

“妈妈,”晓晓小声问,“那些牌子是什么意思?”

“就是提醒大家要安静赏花。”沈未晞说,“花很娇嫩,太吵可能会吓到它们。”

这个解释很合理,但苏岸注意到,她说这话时,手指又无意识地敲了敲膝盖。

景区停车场已经停了不少车。周末的缘故,很多家庭都选择出来走走。苏岸找到一个车位,熄火。发动机停止运转后,山林真正的寂静包裹上来——不是完全没有声音,而是那些声音很远、很轻:风声穿过松针的簌簌声,不知名鸟类的啁啾,远处溪流的潺潺。这些声音反而让四周显得更安静。

他们下车。温度比山下低了好几度,苏岸从后备箱拿出外套给晓晓穿上。孩子很配合地伸胳膊,眼睛却一直盯着景区入口的方向。那里立着一座仿古的牌楼,上面刻着“迷雾岭自然风景区”几个大字。牌楼后是青石板铺就的小路,蜿蜒着消失在树林深处。

沈未晞从包里拿出一个保温杯,递给苏岸:“喝水吗?”

他接过来,拧开盖子。水温刚好,是沈未晞出门前泡的柠檬水,淡淡的酸味和一丝蜂蜜的甜。这个细节让他心里某处软了一下——她还记得他不喜欢喝白水。

“门票……”他开口。

“我已经买好了,”沈未晞打断他,从手机里调出二维码,“直接扫码进去就行。”

苏岸点点头。他想说“那我给你钱”,但最终没说出口。这种话一旦说出来,就像是在两人之间划出了一道清晰的账目线,而他们现在最不需要的就是更多的分隔。

三人走向检票口。排队的人不多,前面只有两三个家庭。苏岸听到一对年轻情侣在讨论刚才看到的木牌。

“你说那个失语的传说是不是真的?”女孩问。

“怎么可能,”男孩笑着搂住她的肩,“肯定是景区编来增加神秘感的。你要是在里面不说话,我就亲你一下,看你开不开口。”

女孩捶了他一下,两人笑作一团。

苏岸和沈未晞对视一眼,又迅速移开目光。年轻时的他们也曾这样,可以因为一个无聊的玩笑笑半天,可以在人群里自然地牵手、拥抱。现在,连目光接触都需要勇气。

轮到他们了。沈未晞把手机屏幕对准扫码器。“嘀”的一声,闸机打开。她先走进去,然后是晓晓,最后是苏岸。通过闸机的瞬间,他莫名感到一阵轻微的晕眩,像是从一个空间跨入另一个空间时,气压的微妙变化。

景区里的空气更湿润了。小路两旁是高大的杉树,树冠遮天蔽日,阳光只能从缝隙里漏下来,在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斑。路边的指示牌指向不同的景点:“鸢尾花田→500米”“观景台→800米”“森林步道→1.2公里”。

“先去花田吗?”苏岸问。

“嗯。”晓晓抢着回答,“我想看花。”

他们沿着小路走。越往里走,人声越稀疏。偶尔有游客从对面走来,脸上带着游玩后的满足或疲惫。有一家三口从他们身边经过,孩子大概七八岁,正兴奋地跟父母说着什么,但奇怪的是,那孩子的声音非常小,几乎像是耳语。父母也只是点头,没有回应。

苏岸起初没在意,直到又遇到几拨游客,都保持着类似的低语状态。整个景区笼罩在一种克制的安静中,不像其他景点那样喧闹。连孩子的跑跳都显得小心翼翼。

“这里好安静啊。”晓晓小声说,像是被这种氛围感染了。

“可能大家都不想打扰花吧。”沈未晞说。但她挽住晓晓的手,收紧了些。

小路转过一个弯,眼前豁然开朗。

那是一片开阔的山谷,谷底铺满了紫色的花。不是一小片,而是漫山遍野,从脚下一直延伸到对面的山坡。鸢尾花——成百上千,成千上万,在秋日的阳光下盛放着。花瓣是深邃的紫,靠近花心处渐渐过渡到白色和淡黄,花萼细长,在微风里轻轻颤动。

美得不真实。

苏岸停下脚步。他见过很多花海,但眼前这片鸢尾田有种奇异的、近乎神圣的秩序感。每一株花的姿态都不同,但整体望去,又像是一个精心设计的图案。阳光从云层缝隙斜射下来,在花田上投下流动的光影,那些紫色在光与影中变幻着色调,时而浓郁如绸缎,时而透明如薄纱。

“哇……”晓晓张大了嘴。

连沈未晞都露出了今天第一个真正的笑容——不是那种社交性的、勉强的笑,而是眼睛里有了光的、被美景打动的笑。

“真漂亮。”她说。

三个字,轻得像叹息。

他们沿着花田边缘的木栈道慢慢走。栈道是悬空的,离地面约半米高,为了保护下面的花。每隔一段就有供游客休息的长椅,椅子上刻着鸢尾花的图案。

走了一段,晓晓问:“我们可以下去吗?”

“不可以哦,”沈未晞指着旁边的牌子,“上面写着‘请勿踏入花田’。”

晓晓有些失望,但很快又被飞过的一只蓝色蝴蝶吸引,追着蝴蝶跑了几步。孩子跑动的身影在花田背景下,像一幅会动的油画。

苏岸和沈未晞并肩走在后面。两人的步调不知不觉间变得一致,手臂偶尔会擦碰到。那种触感很轻,隔着衣物,却异常清晰。

“你小时候来,也是这个样子吗?”苏岸问。

沈未晞摇摇头:“记不清了。只记得那时候花没这么多,人也很少。我和招娣姐一起来的,她那时候已经上初中了,带着我。”她停顿了一下,“那时候我妈说,女孩子要多看看花,以后才会温柔。”

苏岸没说话。他知道“温柔”在赵春梅的词典里意味着什么:顺从、忍耐、把自我缩小到可以塞进任何一个需要的角色里。

“你呢?”沈未晞忽然问,“你小时候经常和父母出去玩吗?”

这个问题很平常,但苏岸感到一阵莫名的紧张。好像这是一个他从未准备好回答的问题。

“很少。”他说,“我爸工作忙,我妈……身体不好。大部分时间都是我一个人在家。”

“做什么?”

“看书。画画。”苏岸想了想,“也搭模型。用旧纸盒和胶水,搭想象中的城市。”

沈未晞侧过脸看他。阳光从她身后照过来,给她的轮廓镀上了一层毛茸茸的金边。那一刻,苏岸忽然很想伸手碰碰她的脸——不是出于欲望,而是某种更深的、近乎疼痛的怜惜。

但他没有动。

栈道前方出现了一个小小的观景平台,已经有几个游客站在那里拍照。他们走过去,晓晓兴奋地指着远处:“爸爸你看!那里有水!”

确实,花田的尽头有一道小小的瀑布,从山崖上垂下来,在阳光下闪着银光。瀑布下方应该是一个水潭,但距离太远,看不真切。

“那就是你想看的干净的水。”苏岸说。

晓晓用力点头,然后突然抱住苏岸的腿:“爸爸,我爱你。”

这句话来得太突然,苏岸愣了一下。他蹲下身,平视着女儿的眼睛:“爸爸也爱你。”

“妈妈呢?”晓晓转头看沈未晞。

沈未晞也蹲下来,摸了摸晓晓的头:“妈妈当然也爱你。”

孩子满意了,又跑去栏杆边看花。两个大人站起来,目光在空气中短暂交汇。那一瞬间,苏岸看到沈未晞眼睛里有什么东西在闪烁——不是泪,而是一种更复杂的、他读不懂的情绪。

“我们……”他开口,却不知道要说什么。

“去那边看看吧。”沈未晞指向瀑布的方向。

他们继续往前走。越靠近瀑布,空气越湿润,能听到隐约的水声。但奇怪的是,那水声并不响亮,反而像是隔着什么屏障传来,闷闷的,像是从很深的地底涌出。

栈道在这里分岔了。一条继续沿着花田边缘,另一条向下延伸,通向瀑布下方。指示牌写着:“静心潭→300米”。

“要下去吗?”苏岸问。

沈未晞犹豫了。她看了看晓晓,又看了看那条向下的台阶。台阶很陡,两侧是茂密的灌木,光线明显暗了许多。

“我想看水潭!”晓晓说。

“那我们就下去看一眼。”沈未晞终于说,“不过要小心,台阶滑。”

他们开始向下走。台阶是青石板铺的,表面长着滑腻的青苔。苏岸走在最前面,伸出一只手给沈未晞:“抓着。”

沈未晞迟疑了一瞬,握住了他的手。她的手很凉,手心有细密的汗。

晓晓走在中间,紧紧抓着苏岸的另一只手。三个人就这样连成一串,小心翼翼地向山谷深处走去。

越往下,光线越暗。高大的树木遮住了天空,只有零星的阳光能穿透层层叠叠的枝叶,在台阶上投下晃动的光斑。周围的温度也下降了,能感觉到明显的凉意。水声变得清晰了些,但依然不响亮,像是被什么东西吸收了音量。

走了一百多级台阶后,他们来到了谷底。这里是一个小小的圆形空地,中央果然是一个水潭。潭水极清,能看见底部的鹅卵石和摇曳的水草。瀑布从十米高的崖壁上落下,但落水的声音却意外地轻柔,像是有人在远处轻轻拍打棉被。

最引人注目的是,水潭四周长满了鸢尾花。这些花比上面的更加茂盛,花朵也更大,紫色的花瓣在幽暗的光线下泛着近乎妖异的光泽。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花香——不是那种清新的香,而是甜腻的、带着某种潮湿土壤气息的复杂味道。

“这里……”沈未晞松开苏岸的手,向前走了几步,“我好像记得这里。”

“你来过?”

“招娣姐带我来的。”她的声音有些飘忽,“那时候她说,这里是整个迷雾岭最安静的地方。安静到……能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

苏岸环顾四周。确实,这里安静得异常。连鸟叫声都消失了,只有瀑布持续不断的、低沉的水声。那种安静不是普通的安静,而是一种有质量的、仿佛能触摸到的寂静。它包裹着人,渗透进皮肤,让人的呼吸都不自觉地放轻了。

晓晓跑到水潭边,蹲下身想碰水。沈未晞赶紧拉住她:“别碰,水很凉。”

孩子缩回手,但眼睛还盯着水面。潭水清澈见底,倒映着上方的树冠和天空。那些倒影在微微荡漾的水波中扭曲、变形,像另一个世界的入口。

苏岸突然感到一阵莫名的不安。他说不上来为什么,但这个地方让他不舒服。不是害怕,而是一种生理性的抵触,像是身体在警告他:离开这里。

“我们上去吧,”他说,“这里太暗了。”

沈未晞点点头,她也感觉到了那种不适。三人转身准备往回走。

就在这时,晓晓突然说:“妈妈,你看。”

她指着水潭对面的花丛。

沈未晞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在茂密的鸢尾花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动。不是动物,而是一团……模糊的影子。那影子没有具体的形状,像是一团凝结的雾气,在紫色的花丛间缓缓流动。

“可能是什么反光。”苏岸说,但声音有点干。

影子移动着,越来越靠近水潭边缘。然后,它停住了。

就在那个瞬间,苏岸清楚地看到,那团影子凝聚成了一个模糊的人形——一个女人的轮廓,长发,裙子,但面部是一片空白。

沈未晞倒吸一口冷气,紧紧抱住了晓晓。

人影在水潭对面站了几秒,然后开始缓慢地、极其缓慢地抬起一只手。那只手也是模糊的,像隔着一层毛玻璃看到的景象。它抬到胸口的高度,停住了。

然后,人影张开了嘴。

没有声音。

但苏岸、沈未晞、晓晓,三个人同时感到一阵剧烈的耳鸣。不是声音,而是一种震动,从耳膜深处传来,瞬间传遍全身。那种震动带着奇异的频率,让人的牙齿发酸,骨头都在微微颤抖。

晓晓尖叫起来——或者,她试图尖叫。因为苏岸看到她张大了嘴,脸涨得通红,但却没有听到任何声音。就像有人按下了静音键,把她的哭喊吞进了空气里。

沈未晞紧紧捂住耳朵,表情痛苦。苏岸想冲过去保护她们,却发现自己的身体变得异常沉重,像在深水中移动,每一个动作都缓慢而费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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