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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承诺的重量

破晓之声

第四章:承诺的重量

夜深了。

苏岸坐在书桌前,台灯在桌面上圈出一小片昏黄的光域。电脑屏幕的光刺眼,浏览器标签页开着十几个:迷雾岭景区官网、旅游攻略论坛、本地亲子游公众号。他像在做一份至关重要的设计方案,只是这次设计的不是建筑,而是一个“合格父亲”的证明。

右手边的烟灰缸里已经积了三个烟蒂。他戒了两年,但失业第三周又捡了回来。沈未晞闻到烟味时皱了皱眉,没说话。那沉默比责怪更让他难受——仿佛他的堕落已经不值得费口舌纠正。

他点开官网的票价页面。成人票80元,儿童半价。简单的数字组合,此刻却显得庞大。三张票200元,加上油费、午饭、景区内可能的消费……他快速心算:至少需要准备400元。这个数字像一块小石头,投入他本就所剩无几的存款账户,激起空洞的回响。

鼠标滚轮向下滑动。攻略帖里有人说:“周末人超多,建议提前网上购票,现场要排长队。”配图是售票窗口前蜿蜒的人龙,一张张被太阳晒得发红的脸,孩子哭闹着挂在父母身上。

苏岸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皮肤干燥,颧骨那里因为最近失眠,毛细血管隐约可见。他才三十四岁,但镜子里那张脸已经有了疲态的下垂感,像一件穿得太久、失去弹力的棉质衬衫。

网页侧边栏跳出弹窗广告:“迷雾岭度假酒店限时特惠!家庭套房仅需888元/晚!”图片上是宽敞的房间,落地窗外是连绵的山景,一家三口坐在阳台藤椅上笑着喝果汁。广告语用醒目的红色字体写着:“给家人最好的!”

他迅速关掉弹窗。动作太急,手肘撞到了桌边的模型玻璃罩。罩子轻轻晃动,里面那些微型建筑也跟着微微震颤,像经历了一场微缩的地震。他伸手扶稳罩子,指尖触到冰冷的玻璃。透过玻璃,他能看到自己模型的倒影——一个模糊的、扭曲的轮廓,叠在那些理想化的建筑之上。

书桌抽屉最深处,藏着一个牛皮纸信封。里面是他所有的“应急资金”:失业补偿金扣除这几个月的家用后,剩下的全部。他拿出来,没有打开,只是捏了捏厚度。纸张边缘已经有些磨损,触感熟悉而沉重。

客厅传来细微的动静。他竖起耳朵听——是沈未晞在倒水。脚步很轻,像怕吵醒什么。然后是冰箱门打开又关上的声音,微波炉运转的低鸣。她在热牛奶,这是她失眠时的习惯。

苏岸突然想起七年前,他们刚结婚不久。那时他还是个普通设计师,加班到深夜回家,沈未晞总会给他热一杯牛奶,坐在旁边看他喝完。她会问他今天画了什么图,遇到什么难题。他那时话很多,会滔滔不绝讲设计理念,讲甲方有多不懂行,讲自己将来要做出怎样的作品。她听着,偶尔插一句看似无关实则犀利的点评,总能点醒他陷入死角的思路。

从什么时候开始,这种对话消失了呢?

大概是从晓晓出生后。不,更早。从他升为主创设计师,项目越来越多,回家越来越晚开始。也从她调去综合部,工作变得琐碎而消耗人开始。两个人像两条原本并行的河流,在某个岔口被生活的巨石分开,各自奔向不同的河谷,只在某些疲惫的深夜,才能在黑暗中听到彼此模糊的水声。

电脑屏幕暗了下去,进入休眠。黑色的屏幕映出他的脸:眼下的乌青,下巴上新冒出的胡茬,嘴角不自觉向下撇的弧度。他伸手碰了碰屏幕,指尖的温热在冰冷的玻璃上留下一小块模糊的印记,随即消失。

重新点亮屏幕。他打开手机银行APP,输入密码时手指有些僵。余额显示的数字让他闭了闭眼。这个月的生活费还没预留,晓晓的绘本课费用要交,物业费、水电费……每一项都是必须从这串数字里扣除的份额。

景区门票的200元,在账目表里像是一个奢侈的、不合时宜的闯入者。

但他想起晓晓今天给他看的那幅画。那片蓝色的“干净的水”,和右下角歪歪扭扭的“星期六”。孩子很少主动表达期待,更多时候只是安静观察。可一旦她表达了,那期待就带着一种纯粹的重量,压得人无法轻易说出“算了”。

他又点开一个攻略帖。这次是关于景区内消费的:“鸢尾花田旁的休息区有卖手工冰淇淋,35元一个,味道一般但孩子都喜欢。”“小火车单程30元,建议只坐上行,下行步行风景更好。”“纪念品商店的钥匙扣挺精致,25元一个,送人不错。”

每一个数字都在他的脑子里自动累加:35+30+25=90元。只是一些零碎的、可有可无的消费,加起来却几乎又是一张门票钱。他仿佛已经看见晓晓站在冰淇淋车前的样子——不会吵闹着要,只是眼巴巴地看着,然后小声说“爸爸我们走吧”。那种克制比哭闹更让他揪心。

厨房传来微波炉“叮”的一声。接着是沈未晞轻微的咳嗽声。她最近喉咙一直不舒服,说是换季过敏,但苏岸怀疑是长期压抑情绪导致的躯体化反应。他劝她去医院看看,她总说“没事,多喝水就好了”。

没事。多喝水就好了。这是我们这个年纪的人最常用的自我安慰剂。

苏岸关掉电脑。屏幕彻底暗下去,书房陷入更深的昏暗,只有台灯那圈光还坚守着。他从抽屉里拿出那个牛皮纸信封,这次打开了。

里面是整整齐齐的一叠现金。都是百元钞,新旧不一,有些边缘已经磨得发白。他数了一遍:二十三张。两千三百元。这是他全部的、可以自由支配的“尊严”。

抽出两张。手指在纸张边缘停顿。然后又抽出一张。三张红色的钞票放在桌面上,在台灯光下泛着一种微妙的、既温暖又刺目的光泽。剩下的二十张,他仔细地、近乎仪式性地放回信封,再塞进抽屉最深处。推上抽屉时,锁舌发出“咔哒”一声轻响,像是给某个决定盖上了印章。

三张钞票。三百元。离他预估的四百元还差一百。

他盯着那三张钞票看了很久,然后突然站起身,走到书柜前。最上层有一排专业书籍:《建筑空间论》《中国古典园林设计》《可持续社区营造》……这些书他很久没碰了。手指在书脊上划过,最后停在一本厚重的《世界建筑年鉴》上。他抽出来,书页间滑落几张纸。

是以前的手绘草图。其中一张是那个“理想社区”的早期构思,铅笔线条已经有些模糊,但能看出中央人工湖的雏形。湖边他画了几个小人,手牵着手。那时他还没结婚,想象中的家庭就是这样简单的轮廓:三个人,一片水,一个可以散步的傍晚。

他把草图捡起来,对着灯光看。纸张已经泛黄,铅笔痕迹在光线下显出银灰色的反光。那些小人没有脸,只有身体的轮廓,但牵手的方式画得很仔细——大人的手包着孩子的手,孩子的手在中间,像一座小小的桥梁。

客厅的灯灭了。沈未晞回了卧室。整个家陷入一种深沉的、只有钟表走动声的寂静。

苏岸把草图放回书里,书放回书架。他回到书桌前,拿起那三张钞票,对折,塞进钱包的夹层。钱包已经很旧了,边缘的皮子开裂,露出底下灰白的纤维层。这是沈未晞很多年前送的生日礼物,当时她说:“以后你的钱都要装在这里面,归我管。”

后来她确实管过一阵子家庭账目,但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两人之间的钱开始分得模糊又清晰——模糊在日常开销的混用中,清晰在各自需要为各自原生家庭承担的“义务”里。

钱包的透明夹层里还放着一张照片,是晓晓满月时的全家福。那时的沈未晞脸上还有产后浮肿,但笑容很明亮。他抱着襁褓里的晓晓,动作僵硬,但眼神里有种初为人父的、不知所措的温柔。照片已经褪色,边缘卷曲,像一片被时间烘烤过的叶子。

他把钱包合上,金属搭扣发出轻微的“啪”声。

窗外,城市还没有完全沉睡。远处高架桥上的车流划出一道道流动的光痕,像一条条发光的河,在夜色里奔向各自的归处。偶尔有救护车或警车的鸣笛声穿透玻璃传来,尖锐又遥远,像是从另一个维度传来的提醒:这个世界还在运转,带着它所有的匆忙、意外和无法预知的轨迹。

苏岸关掉台灯。黑暗瞬间吞没了书房。他的眼睛需要几秒钟适应,然后才能分辨出家具的轮廓:书柜像一面黑色的墙,电脑屏幕是一块深灰的矩形,模型玻璃罩在月光下反射出一小片微弱的光斑。

他走到客厅,经过晓晓的卧室时停下。门虚掩着,他轻轻推开一点缝隙。夜灯的小小光晕里,孩子侧躺着,怀里抱着那只耳朵耷拉着的兔子玩偶。呼吸均匀而轻柔,偶尔发出一声小小的、梦呓般的抽泣声。

他想进去给她掖掖被角,但脚刚抬起又放下。怕吵醒她。也怕自己身上的烟味沾染到那个干净的睡眠空间。

退回客厅,他坐在沙发上。沙发是结婚时买的,米白色的布艺表面已经洗得发灰,扶手处磨出了毛边。他记得买沙发那天,两人刚拿到新房钥匙。坐在空荡荡的客厅地板上,用手机查家具价格,一边算账一边争论该买布艺还是皮质。最后选了这款,因为沈未晞说“布艺的看起来温暖”。

温暖。现在这个沙发依然承载着一家三口的重量,但那种最初的、单纯的温暖,似乎已经被太多的沉默、焦虑和未说出口的话稀释了。

他拿起手机,点开【我们仨】的群。沈未晞发的购票截图还在那里,下面是他的“好”。对话简洁得像电报。他想再发点什么,比如“我查了攻略,鸢尾花田这个季节应该正好开花”,或者“晓晓要不要带那顶遮阳帽”。但手指在输入框上悬停良久,最终什么也没打。

承诺的重量是什么?

是这三张百元钞票在钱包里的存在感。是脑海中预演了无数次的、孩子看到花田时可能露出的笑容。是明知自己财务窘迫却还要硬撑出“一切正常”的表演。是害怕让妻女失望,更害怕让自己最后那点“还能做个好丈夫好父亲”的自我认知崩塌的恐惧。

也是沈未晞已经默默买好票、却还要等他来确认行程的那种微妙的等待。

苏岸忽然意识到:这场出行,对沈未晞而言,也许同样是一种承诺。承诺这个家还能一起做点什么,承诺他们之间还能有除了账单和沉默之外的其他话题,承诺给晓晓一个可以画进画里的、不是灰色的周末。

他站起身,走到阳台。夜风微凉,带着城市特有的、混合了尾气和远处河流水汽的味道。对面楼还有几扇窗亮着灯,其中一扇里能隐约看到一个人影在走动,端着一杯水,站在窗前发呆。像镜子里的另一个自己。

他摸出烟盒,抽出一支,想了想,又塞了回去。

承诺的重量,也包括戒烟这件事。虽然已经失败,但每次把烟放回去的瞬间,都算是一次微小的、对自己的承诺的重申。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一下。他掏出来看,是一条垃圾短信:“恭喜您获得豪华游轮之旅抽奖资格!”他面无表情地删除,锁屏。

屏幕黑下去的瞬间,他看见自己的脸映在上面——疲惫,但眼神里还有一点没熄灭的东西。那东西很微弱,像风里的烛火,但还在。

他回到屋里,轻轻推开卧室门。沈未晞背对着门侧躺,呼吸声均匀。他在床边站了一会儿,然后轻声说:

“周六我会早点起来,把车油加满。”

黑暗中,沈未晞的呼吸节奏似乎顿了一下。然后她翻了个身,面朝他。月光从窗帘缝隙漏进来,在她脸上投下一道细细的光带。她的眼睛睁着,在黑暗里很亮。

“嗯。”她说。

一个字。但在这个深夜里,在这个堆满了未言之语的房间里,这个简单的音节像一颗小石子,投进了寂静的深潭。

苏岸躺下来,两人之间隔着一段礼貌的距离。被子下的身体能感觉到彼此的体温,但皮肤没有接触。像两艘在夜色里并排停泊的船,缆绳系在同一个码头,但船身随着水波轻微摇晃时,只会偶尔擦碰,发出木头与木头摩擦的、沉闷的声响。

他闭上眼睛,脑海里浮现出晓晓画的那片蓝色。

干净的水。

他想,也许承诺的真正重量,不在于兑现它需要付出多少金钱或努力,而在于做出承诺的那个瞬间——你愿意相信,你们还能一起去看一片干净的水。你愿意相信,那条横亘在画中的灰色,可以被真实的、流动的蓝色覆盖。

哪怕只是一天。

哪怕只是几个小时。

在沉入睡眠的边缘,他听见沈未晞在黑暗中轻轻说:

“睡吧,明天还要上班。”

“嗯。”他应道。

然后,在这间被夜色填满的卧室里,在这张承载了太多沉默的床上,两个人各自闭上眼睛,向着各自纷乱的梦境下潜。而那个关于周六的承诺,像一枚小小的、发光的卵石,沉在他们意识的最深处,等待着被黎明打捞上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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