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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钱包里的最后一张红钞

破晓之声

第六章:钱包里的最后一张红钞

从迷雾岭回来的路上,谁都没有再提山谷里的事。

晓晓在后座睡着了,呼吸时而平稳时而抽噎,小手紧紧攥着那只耳朵耷拉的兔子玩偶。沈未晞一直看着窗外,侧脸的线条在流动的光影中显得格外紧绷。苏岸专注地开车,指关节因为用力握着方向盘而微微发白,好像稍微松懈一点,车子就会驶向某个不可控的方向。

车载收音机里在播一首老歌,男歌手用沙哑的嗓音唱着关于告别的词句。苏岸伸手关掉。太吵了。或者说,任何不是来自他们三个人的声音,此刻都显得多余且刺耳。

沉默持续了四十七分钟——苏岸下意识看了一眼仪表盘上的时钟。从驶出景区停车场开始计时。他发现自己最近总在计数:失业的天数,银行卡余额的位数,晓晓画中黑色小点的数量,现在连沉默的时长都开始计量。好像把无法言说的东西变成数字,就能获得某种虚假的控制感。

车驶入市区时,晚高峰刚开始。红色的尾灯在前方汇成一条缓慢流淌的河。苏岸的车融入其中,像一滴融入血液的血细胞,被庞大的城市循环系统裹挟着向前。

“直接回家吗?”他问,声音在安静的车厢里显得有些突兀。

沈未晞过了一会儿才回答:“嗯。”

一个字。和在迷雾岭时一样。苏岸忽然想,如果那个传说是真的,如果那片花田真的有某种力量能夺走人的声音,那么他们现在这种状态算什么?是一种迟发的症状,还是他们早就患上了某种慢性的失语症,只是今天在山谷里得到了确诊?

车停在地下停车场。熄火后,引擎的余温在寂静中慢慢散去。晓晓醒了,揉着眼睛,茫然地看了看四周,好像在确认自己回到了熟悉的世界。

“到家了。”沈未晞轻声说,解开安全带。

三个人上楼。电梯里,苏岸注意到晓晓一直抓着他的衣角,眼睛低垂,不敢看镜面墙壁里的自己。孩子是最敏感的探测器,能捕捉到空气中最微弱的情绪波动。今天山谷里发生的事,她可能无法用语言理解,但身体已经记住了那种恐惧。

回到家,沈未晞径直走向厨房:“我热一下中午的菜。”

“我来吧。”苏岸说。

“没事。”

又是简短的对白。像两个严格遵守台词剧本的演员,每句话都精确到字,多一个字都怕偏离预设的轨道。

晓晓坐在沙发上,没有像往常一样打开电视,而是从书包里拿出画本。苏岸走过去,在她身边坐下。孩子翻开本子,今天刚画的那幅“干净的水”还在第一页。那片蓝色在客厅的灯光下显得格外刺眼。

“还怕吗?”苏岸问。

晓晓摇摇头,又点点头。最后小声说:“那个人……是谁?”

苏岸的心紧了紧。他看了一眼厨房方向,沈未晞的背影在玻璃门后忙碌着,水龙头哗哗地响。

“可能……是我们的影子。”他说了一个自己都不太信的解释,“水潭太清了,把我们的影子照得变形了。”

这个说法很牵强,但晓晓似乎接受了——或者说,她愿意接受任何能让那件事变得不那么可怕的解释。孩子需要秩序,需要可理解的因果关系,哪怕那因果是虚构的。

她翻到画本下一页,拿起铅笔。苏岸以为她要画今天看到的鸢尾花,但她画的却是三扇窗户。窗户并排,每扇里面都有一个模糊的小人影。画完后,她在三扇窗之间画了许多条线,把窗户连在一起。

“这是什么?”苏岸问。

“我们家。”晓晓说,“窗户要用线连起来,这样就不会走丢了。”

苏岸感到喉咙发紧。他伸手揉了揉晓晓的头发:“我们不会走丢的。”

晚饭在沉默中吃完。沈未晞吃得很少,几乎只是用筷子拨弄着碗里的米饭。晓晓倒是吃了不少,孩子总是这样,惊吓过后食欲反而会变好,好像食物能填补某种安全感上的缺口。

饭后,沈未晞去洗澡。水声从卫生间传来,持续了很久。苏岸陪晓晓玩了一会儿积木,但心思完全不在这里。他的耳朵捕捉着水声的每一丝变化,好像在等待某种信号——也许沈未晞会突然开口,说点什么关于今天的事,关于那个影子,关于她小时候和招娣姐的经历。

但水声停了。吹风机响了五分钟。然后沈未晞穿着睡衣走出来,头发还湿着,发梢滴下的水在肩头布料上晕开深色的圆点。

“你去洗吧。”她说,眼睛没有看他。

苏岸点点头。他走进卫生间,空气中还残留着沐浴露的香味——薰衣草味的,沈未晞一直用这个牌子,说能助眠。镜子上蒙着一层水雾,他用手指划开一道,看到自己模糊的脸。眼睛下的乌青更重了,下巴上的胡茬在灯光下泛着青黑色的光泽。

他打开水龙头,冷水泼在脸上。刺骨的凉意让他打了个激灵,但也清醒了些。今天发生的事需要被处理,不是现在,不是今晚,但总要有个时间。可什么时候才是“合适的时机”?他失业的时候没说,沈未晞被娘家要钱的时候没说,晓晓在画里涂出那条灰色河流的时候没说。他们好像一直在等待一个完美的、不会引发冲突的时机,结果时机从未到来,只有沉默越积越厚,厚到今天山谷里的那种寂静几乎要变成实体。

洗完澡出来,客厅的灯已经关了。晓晓的房间门缝下透出夜灯微弱的光。沈未晞卧室的门关着。

苏岸在客厅站了一会儿,然后走向阳台。夜风很凉,他穿着单薄的睡衣,手臂上立刻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城市的灯火在脚下铺展开,远处的写字楼还亮着零星的光,像巨大的、沉默的灯塔。

他想起自己的模型。那个被玻璃罩保护起来的小世界。如果现在去看,在夜灯的光线下,那些微型建筑会投出细长的影子,影子会在模型的街道上交叠,形成另一个更暗的、倒置的城市。

但他没有去看。他只是站在阳台上,看着这个真实的、庞大的、正在呼吸的城市。每一扇亮着的窗后都有一个故事,有些也许和他们相似:沉默的夫妻,敏感的孩子,无法言说的压力,还有那些在黑暗中悄然生长的、像霉菌一样的情感债务。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他掏出来看,是银行短信。下午给沈未晞转完五千后,余额又跳到了一个新的、更低的数字。这个数字像一记闷拳,打在他的胃部。

他解锁手机,点开计算器。本能地开始计算:下个月房贷多少,物业水电多少,晓晓的幼儿园费用多少,生活费多少……每一项都是一个冰冷的数字,相加之后,得出了一个让他必须深呼吸才能继续站着的总和。

然后他减去余额。得出一个负数。

红色的负号在手机屏幕上闪烁,像一个小小的、持续的警告灯。他盯着那个符号看了很久,直到眼睛发酸。

这不是第一次出现负数。失业以来,他们的存款就在缓慢而坚定地下滑,像一艘有微小裂缝的船,在无人察觉中慢慢下沉。沈未晞的工资勉强覆盖日常开销,但任何意外——比如弟弟的房租,比如晓晓的课外班,比如今天这样的出行——都会让裂缝扩大一分。

他关掉计算器。没有必要继续算了。数字不会改变现实,只会让现实显得更加赤裸和残酷。

身后传来轻微的响动。他转过身,看到沈未晞站在客厅与阳台的交界处,手里端着一杯水。她没有开灯,身影在黑暗里只是一个模糊的轮廓。

“睡不着?”她问。

“嗯。”苏岸说,“你呢?”

“也是。”

短暂的沉默。然后沈未晞走过来,站在他旁边,也看向远处的灯火。两人之间隔着大约半米的距离,但在这个空旷的阳台上,这半米显得格外遥远。

“今天……”苏岸开口,却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

“晓晓好像没事了。”沈未晞替他说完,“洗完澡还哼了会儿歌。”

“那就好。”

又是一段沉默。风大了一些,吹动沈未晞半干的头发,几缕发丝贴在她脸颊上。她没去拨开。

“那个影子,”苏岸终于说,“你以前见过吗?”

沈未晞握着杯子的手紧了紧。玻璃杯壁上的水珠顺着她的手指流下来,在昏暗的光线里闪着微光。

“没有。”她说,“但招娣姐说过……她说在花田深处,有时候会看到‘过去的自己’。”

“什么意思?”

“她说,那是你心里最放不下的事,变成影子来找你。”沈未晞的声音很轻,几乎要被风吹散,“我当时觉得她在吓唬我。现在……我不知道。”

苏岸想起那个人影抬手的动作。那么缓慢,那么沉重,好像在托举着什么看不见的重量。

“你觉得那是什么?”他问,“我们心里放不下的事?”

沈未晞没有立刻回答。她喝了一口水,吞咽的动作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

“可能是钱吧。”她说,语气里有一种近乎残忍的平静,“我们最放不下的,不就是钱吗?”

这句话像一把薄而锋利的刀,划开了夜晚柔软的腹部。苏岸感到一阵窒息般的疼痛,不是因为她说了什么,而是因为她说话时的语气——那种认命般的、不再挣扎的语气。

“不只是钱。”他反驳,但声音很弱。

“那还有什么?”沈未晞转头看他。黑暗中,她的眼睛很亮,像两颗被泪水洗过的黑曜石,“苏岸,我们之间除了钱,还能谈什么?谈你的工作?你没有。谈我的家庭?那只会吵架。谈晓晓?可晓晓的问题就是我们问题的镜子。”

她说得很快,像憋了太久的话终于找到了出口。每一个字都带着锋利的边缘,割开空气,也割开两人之间最后那层礼貌的距离。

苏岸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因为她是对的。他们能谈什么?谈今天山谷里的恐怖经历?那只会让彼此更加恐惧。谈未来?未来是一片浓雾,他们连脚下的路都快看不清了。

“对不起,”沈未晞突然说,声音低下去,“我不该这么说。”

“你说的是事实。”苏岸说。

“事实也不一定要说出来。”她转过身,背对着他,“有些事,说出来就真的没有退路了。”

苏岸看着她的背影。睡衣布料很薄,能隐约看到肩胛骨的形状。那个背影显得那么瘦,那么单薄,好像随时会被夜风吹散。

他想伸手碰碰她。手指抬起,又放下。

“我明天去找工作。”他说,声音在风里显得飘忽,“什么工作都行。”

沈未晞的肩膀微微颤抖了一下。她没有回头。

“你想清楚了?”她问。

“嗯。”苏岸说,“总不能一直这样。”

“可你是建筑师。”

“失业的建筑师。”他纠正道,语气里带着自嘲,“失业四十七天的建筑师。”

沈未晞沉默了。她端着杯子,手指在玻璃杯壁上轻轻摩挲。那个动作很缓慢,很轻,像是在抚摸某种易碎的东西。

“我今天买票的时候,”她突然说,“看到景区在招聘。”

苏岸愣了一下:“招聘?”

“嗯。售票处贴了告示,招临时售票员和保洁。”沈未晞停顿了一下,“工资不高,但包吃,周末上班,平时可以休息。”

苏岸明白了她的意思。他的第一反应是抗拒——建筑师去景区卖票?但理智立刻压倒了那点可怜的自尊。钱就是钱,来源不重要,重要的是能填上那个不断扩大的窟窿。

“我去看看。”他说。

沈未晞终于转过身。她的脸在黑暗里看不真切,但苏岸能感觉到她的目光,像两束微弱的探照灯,在他脸上缓慢移动。

“苏岸,”她说,“如果我们……”

话没说完。她摇摇头,把剩下的句子咽了回去。

“如果我们什么?”苏岸追问。

“没什么。”她转身往屋里走,“睡吧,明天还要早起。”

苏岸看着她消失在客厅的黑暗里。脚步声很轻,但每一步都踩在他心上。那个没说完的句子悬在空中,像一根透明的丝线,一端系在她唇边,另一端系在他的心脏上。

如果我们什么?

如果我们撑不下去了?如果我们真的无路可走了?如果我们之间除了钱和沉默,什么都不剩了?

他不敢想。也不敢问。

回到卧室,沈未晞已经躺下了,背对着他这边。苏岸在床边站了一会儿,然后轻轻躺下。床垫因为他的重量微微下陷,发出细微的吱呀声。两人之间依然隔着那段礼貌的距离,但今夜,这段距离显得格外空旷,像一片无人区。

他闭上眼睛,脑海里却浮现出钱包里的情景。

那张红色的百元钞,夹在透明夹层的最里面。那是他今天特意留下的——在给沈未晞转完钱、计算完所有开支后,他悄悄抽出了一张,放回钱包。像某种仪式,某种宣告:我还能控制一点点,我还能保留一点点。

但那一点点是多少?一张钞票的价值。一次短途出行的门票。一顿像样的晚餐。或者,只是一个男人最后那点可怜的自尊,用纸和墨印刷出来,叠得整整齐齐,藏在塑料夹层后面。

他知道沈未晞看到了。下午他拿钱包时,她就在旁边。她看到了那张红色的钞票,也看到了他迅速合上钱包的动作。她没有说,但眼神里有什么东西闪了一下——不是责备,不是失望,而是一种更深沉、更复杂的情绪。像是一种理解,一种共谋,一种“我知道你在做什么,我也在做同样的事”的默契。

黑暗中,苏岸突然明白了沈未晞没说完的那句话。

如果我们连最后这张红钞都留不住呢?

如果我们连假装“还能撑下去”的力气都没有了呢?

如果我们最终被那片灰色的、无声的东西彻底吞噬了呢?

他翻了个身,面向沈未晞的背影。她的呼吸很平稳,但苏岸知道她没睡着。他们在一起太久了,久到能隔着黑暗感知到对方清醒的频率。

“未晞。”他轻声唤道。

她没动。

“我们会撑过去的。”他说,声音轻得像耳语,也不知道是说给她听,还是说给自己听。

沈未晞的肩膀微微起伏了一下。然后,极其缓慢地,她翻过身,面对他。

黑暗中,两人的眼睛在寻找彼此的眼睛。找到了,就停在那里,像两艘在浓雾中相遇的船,暂时抛锚,停泊在对方的视线里。

“我知道。”沈未晞说。声音很轻,但很清晰。

然后她伸出手,不是碰他,而是放在两人之间的床单上。手掌摊开,掌心向上,像在等待什么,又像在给予什么。

苏岸看着那只手。在从窗帘缝隙漏进的微弱月光下,那只手显得苍白,纤细,能看见皮肤下青色的血管。他犹豫了一下,然后把自己的手覆上去。

掌心相贴。温度在皮肤之间传递。她的手指很凉,他的掌心有薄茧。

没有更多的动作。只是这样贴着。像两个在深海中下潜的人,用一根绳索连接彼此,确保不会在黑暗中失散。

很久很久,谁都没有说话。

窗外的城市慢慢沉入更深的睡眠。远处高楼上的灯光一盏盏熄灭,像一颗颗闭上的眼睛。只有街道上的路灯还亮着,排成两行发光的珍珠,延伸到视野的尽头。

在这个安静的、疲惫的夜晚,在这个被经济压力和无声恐惧填满的家里,两个人就这样手贴着手,躺在同一张床上,呼吸着同一片空气。

没有拥抱,没有亲吻,没有承诺。

只有掌心那一点点真实的、温热的接触。

和钱包里那张红色的、最后的钞票一样,这一点点接触,是他们此刻能给出的、也是能承受的全部。

它很小,很轻,很脆弱。

但它是真实的。

而在这个一切都在崩塌的世界里,真实,可能是唯一还能抓住的东西。

苏岸闭上眼睛。睡意像潮水般涌来,带着今天所有的疲惫、恐惧和那一点点微弱的希望。

在沉入睡眠的前一刻,他忽然想:

也许破晓不是突然发生的。

也许它早就开始了,在这些微小而艰难的触碰里,在这些没有说出口但彼此明白的共谋里,在这些明知无路可走却依然握着对方的手的深夜里。

也许破晓,就是无数个这样的瞬间累积起来,直到有一天,量变引发质变,黑暗终于无法再吞噬所有的光。

他想把这个想法告诉沈未晞。

但睡意已经带走了他最后的清醒。

他沉沉睡去,手依然覆在她的手上。

像两个在暴风雨中紧紧抓住同一块浮木的溺水者。

虽然浮木很小。

虽然海水很冷。

虽然暴风雨还没有停。

但至少,他们还没有松手。

而只要不松手,就还有可能,等到天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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