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好像确实……不太像个学生。
“你今天有什么计划?”顾白晏换了个话题,“跟着我上课?坐在教室外面等?”
“我会在您视线范围内。”沈年说,“但不影响您的正常活动。”
“正常活动。”顾白晏重复,又笑了,“沈年,你知不知道,‘正常’这个词,跟我从来没什么关系。”
沈年从后视镜里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车子停在美院门口。顾白晏推开车门下车,沈年也跟了下来。
早晨的美院门口很热闹,学生三三两两地往里走,有的背着画板,有的拎着颜料箱。顾白晏的出现引起了一些注意——毕竟他那张脸在学校里也算有名,再加上平时张扬的做派,想不被人注意都难。
但今天,更多的目光落在了他身后的沈年身上。
顾白晏能感觉到那些目光——好奇的,探究的,惊艳的。他听到有女生压低声音说“那是谁啊”“好帅”“是模特吗”,还有男生在窃窃私语。
沈年对所有这些目光视若无睹。他走在顾白晏身侧半步之后,距离把握得恰到好处——足够近,能在需要时立刻反应;又不会近到让人觉得过于亲密。
顾白晏突然停下了脚步。
“你,”他转过身,看着沈年,“别跟着我进教室。”
沈年也停下:“我的职责——”
“你的职责是保护我的安全,”顾白晏打断他,“教室里很安全。你可以在外面等,或者在校园里随便转转,但别出现在我同学面前。我不需要向每个人解释你是谁。”
沈年看着他,那双深褐色的眼睛在晨光里显得格外沉静。
“可以。”最后他说,“但我会在教室外面。如果您离开教室,我会知道。”
顾白晏皱了皱眉,但没再说什么,转身朝教学楼走去。
沈年看着他走远的背影,然后找了个不显眼的位置——教学楼对面的一棵大树下,背靠着树干,从那个角度,能清楚地看到顾白晏要去的那个教室的门口。
他拿出手机,给顾振海发了条简短的消息:“已到学校,一切正常。”
然后他收起手机,双手插在裤兜里,安静地站在那里。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来,在他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看起来就像个普通的、在等人的人,如果不是那过分挺拔的身姿和过于警觉的眼神。
教室里,顾白晏坐在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
这节课是油画技法,老师是个五十多岁的女教授,讲得很认真,但底下的学生没几个在听。顾白晏撑着下巴,看着窗外。
从这个角度,他能看到那棵树,和树下的沈年。
距离有点远,他看不清沈年的表情,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轮廓。但即使只是轮廓,也能看出那人的站姿——笔直,稳定,像一棵扎根很深的树。
顾白晏看了他一会儿,然后收回目光,从包里拿出素描本。
他很少在学校里画画,但今天不知道为什么,他拿出了炭笔。
笔尖在纸上滑动,很快勾勒出一个轮廓。宽肩,窄腰,长腿。然后是脸部的线条——高眉骨,深眼窝,挺直的鼻梁,紧抿的唇。
画得很随意,很潦草,但特征抓得很准。
顾白晏画完,看着纸上那个模糊的轮廓,突然觉得很烦躁。他撕下那一页,揉成一团,塞进包里。
一上午的课很快过去。顾白晏难得地没有睡觉,也没有提前离开,虽然他基本上什么也没听进去。
下课铃响的时候,他收拾好东西,走出教室。
沈年还站在那棵树下,姿势几乎没变,只是从站着变成了靠着,一条腿微微曲起,脚后跟抵着树干。看到顾白晏出来,他直起身,走了过来。
“中午想吃什么?”沈年问,语气自然得像在问一个普通朋友。
顾白晏愣了一下。他没想到沈年会问这个。
“学校食堂?”沈年提议。
顾白晏像看怪物一样看他:“你觉得我像是吃食堂的人?”
沈年没说话,只是看着他。
顾白晏移开目光:“……随便。”
“那回家吃。”沈年说,“我买了菜。”
顾白晏又看了他一眼,但这次没说什么,只是跟着他往停车场走。
回去的路上,顾白晏接到了几个电话。有朋友约晚上去酒吧的,有画廊问他画展进度的,还有一个是之前约会过的女孩,声音娇滴滴地问“顾少最近怎么都不理人家了”。
顾白晏应付了几句,挂了电话。他能感觉到沈年在旁边,虽然那人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但顾白晏就是知道他在听。
“晚上我要出去。”顾白晏突然说。
“去哪里?”
“跟朋友吃饭。”
“几点?在哪里?几个人?”沈年问,语气平静得像在例行公事。
顾白晏报了个餐厅名字和时间,然后补充:“七八个人吧,都是你昨晚见过的。”
“我会送您去,并在外面等。”
“不用等,”顾白晏说,“我自己回来。”
“门禁是十点,”沈年说,“如果您自己回来,可能会迟到。”
顾白晏转过头,看着他:“如果我就是要在外面过夜呢?”
沈年的手指在方向盘上收紧了一瞬,很细微的动作,但顾白晏看到了。
“那我会采取必要措施。”沈年说,声音依旧平稳,但顾白晏听出了一丝不同。
“必要措施?”顾白晏笑了,“像昨晚那样把我抱起来?沈年,你知不知道,那叫非法拘禁?”
“那叫履行职责。”沈年说,车子拐进别墅区,“而且,您父亲授权了。”
顾白晏不说话了。
回到别墅,沈年果然进了厨房做饭。顾白晏坐在客厅沙发上,打开电视,心不在焉地换着台。厨房里传来切菜的声音,很有节奏,一下,两下,稳定得让人心烦。
午饭很简单,两菜一汤。青椒炒肉,蒜蓉西兰花,番茄蛋汤。味道居然还不错。
顾白晏吃了几口,突然问:“你在部队也做饭?”
“嗯。”沈年也坐下来吃饭,动作很快,但不会让人觉得粗鲁。
“给多少人做?”
“一个班,十二个人。”
“他们都说你做得好吃?”
沈年停顿了一下:“没人说过难吃。”
顾白晏笑了,这次是真笑,虽然很短暂:“那看来是还不错。”
沈年看了他一眼,没说话,继续吃饭。
饭后,顾白晏上楼睡午觉。其实他平时不睡午觉,但今天不知道为什么,觉得很困。可能是昨晚没睡好,也可能是早上的课太无聊。
他躺在床上,闭上眼睛,很快就睡着了。
这一觉睡得很沉,没有做梦。醒来时,已经是下午三点多。阳光从窗户斜射进来,房间里很安静。
顾白晏躺在床上,听着楼下的动静。
很安静。沈年应该在客厅,或者在他自己的房间。
顾白晏突然有了个主意。
他起床,换了身衣服——这次是更休闲的短裤和T恤,然后给几个朋友打了电话。
“来我家,现在,”他说,“带酒,带人,越多越好。”
然后他走到窗边,拉开窗帘,看着楼下的泳池。
湛蓝色的水在阳光下闪着光,像一块巨大的宝石。
顾白晏笑了。
下午四点,第一辆车开进了顾家别墅。
是周子轩——昨晚被顾白晏浇了一头香槟的那位。他今天开了辆骚包的红色跑车,副驾驶上坐了个穿着清凉的女孩。后面还跟了两辆车,都是顾白晏那个圈子里的“朋友”,每辆车里都塞满了人和酒。
顾白晏站在二楼的阳台上,看着他们嘻嘻哈哈地下了车,拎着大包小包的酒和零食,像一群闯入禁地的猴子。
“顾少!”周子轩抬头看见他,挥了挥手,脸上笑容灿烂,完全看不出昨晚的狼狈,“够意思啊,这时候开派对!”
顾白晏没说话,只是笑了笑,转身下楼。
他走到客厅时,沈年正从厨房出来,手里拿着块抹布,看样子是在打扫。看到突然涌进来的七八个人,他停下了脚步。
“顾少,”沈年开口,声音很平静,“这是?”
“朋友。”顾白晏走过去,从周子轩手里接过一瓶香槟,熟练地打开,“砰”的一声,泡沫涌出来。周围响起一阵欢呼。
“顾总规定,”沈年说,目光扫过那群正在把酒往桌上摆的男女,“禁止在家中举办派对。”
“是吗?”顾白晏倒了杯酒,喝了一口,然后走到沈年面前,把酒杯递到他嘴边,“那你现在去给我爸打电话,告诉他我在开派对。你看他会不会来管我。”
沈年看着那杯酒,深褐色的眼睛在客厅明亮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深沉。他没有喝,也没有后退,只是说:“请您让他们离开。”
“我要是不呢?”顾白晏又把酒杯往前递了递,几乎要碰到沈年的嘴唇。
周围的人开始起哄。
“喝一个!喝一个!”
“顾少的面子都不给?”
“这谁啊?新来的保镖?还挺帅。”
沈年对周围的起哄声置若罔闻。他看着顾白晏,看了几秒,然后突然伸手,接过了那杯酒。
但他没有喝,而是把酒倒进了旁边的盆栽里。
深金色的液体渗进土壤,瞬间消失不见。
客厅里安静了一瞬。
顾白晏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沈年,”他开口,声音很轻,但带着明显的冷意,“我给你脸了?”
“请您让他们离开,”沈年重复,把空酒杯放在旁边的桌子上,“现在。”
“我要是不呢?”顾白晏往前走了一步,几乎要和沈年贴在一起,“你要怎么样?把他们都抱出去?像昨晚抱我那样?”
周围响起一阵暧昧的笑声和口哨声。
沈年的下颌线绷紧了。顾白晏能看到他太阳穴处的血管微微跳动,能感受到他周身气场的变化——那种平静无波的表象下,有什么东西正在积聚。
但沈年最终只是说:“请不要让我为难。”
“为难?”顾白晏笑了,突然转身,对着那群朋友说,“兄弟们,这位沈先生说我们为难他。你们说,怎么办?”
“赶出去!”有人喊。
“对,赶出去!一个保镖还敢管顾少的事?”
“顾少,你这保镖不太懂事啊,要不要我们教教他?”
一群人开始围上来,虽然嘴上说得凶,但没人真的敢动手——沈年那张脸和那身气场,怎么看都不好惹。
顾白晏抬起手,示意他们安静。
然后他转过头,看着沈年,脸上又恢复了那种漫不经心的笑容。
“这样吧,沈先生,”他说,声音拉长了,带着明显的戏谑,“我给你两个选择。第一,你现在出去,在门口等着,等我们玩完了你再进来。第二……”
他停顿了一下,手指轻轻点在自己嘴唇上:“你留下来,跟我们一起玩。我这些朋友里,有男有女,有喜欢你这款的。你选一个,陪好了,今天这事就算过去。怎么样?”
客厅里爆发出更大的笑声和起哄声。
“顾少会玩!”
“帅哥,选我啊,我可会疼人了!”
“选我选我!”
沈年站在那里,被一群人围着,被各种暧昧的目光打量着。但他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只是那双深褐色的眼睛,一点点,一点点地暗了下去。
像暴风雨前的海面。
顾白晏看着他的眼睛,突然感到一阵莫名的快感——终于,终于让这块石头有反应了。
但下一秒,沈年突然动了。
他伸手,不是对顾白晏,而是对离他最近的一个男孩——那个男孩正伸手想拍沈年的肩。沈年的动作快得几乎看不清,只是轻轻一抓一推,那个男孩就踉跄着后退了几步,撞在沙发上。
“操!”男孩站稳了,脸上挂不住,“你他妈——”
“我建议你们,”沈年开口,声音比刚才低了一个度,在嘈杂的客厅里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现在离开。五分钟后,如果还有人在这里,我会亲自请你们出去。”
他的目光扫过每一个人,那目光没有任何威胁的意味,但就是让人脊背发凉。
“而请的方式,”沈年继续说,语速很慢,每个字都咬得很清楚,“可能不会太礼貌。”
客厅里安静了下来。
几个人互相看了看,有些犹豫。他们虽然爱玩,但也不想真的惹麻烦,尤其对方看起来真的不好惹。
顾白晏看着这一幕,突然笑出了声。
“行啊,沈年,”他拍了拍手,掌声在安静的客厅里显得格外突兀,“有你的。”
然后他转身,对着那群朋友说:“兄弟们,对不住了,今天玩不成了。改天,我请客,地方随便挑。”
这群人本来也有些怂了,听顾白晏这么说,赶紧顺着台阶下,嘴上说着“没事没事”“改天再约”,脚下却不停地往外走。
几分钟后,客厅里只剩下顾白晏和沈年两个人。
还有满桌的酒,和一片狼藉。
顾白晏走到沙发前,坐下,又开了瓶酒,直接对着瓶口喝了一口。然后他抬头,看着站在客厅中央的沈年。
“满意了?”他问。
沈年没说话,只是看着他。
“你知道你刚才干了什么吗?”顾白晏又喝了一口酒,“你让我在我朋友面前丢尽了脸。他们现在肯定在群里笑话我,说我被一个保镖管得服服帖帖。”
“我的职责是保护您的安全,”沈年说,“包括不让您陷入可能危险的环境。”
“危险?”顾白晏笑了,“跟朋友喝个酒就危险了?沈年,你是不是在部队待太久,觉得全世界都是战场?”
沈年没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说:“请把酒给我。”
顾白晏把酒瓶抱在怀里:“不给。”
“顾少,”沈年的声音里终于有了一丝情绪的波动,很细微,但顾白晏听出来了,“请别让我动手。”
“那你动手啊,”顾白晏挑衅地看着他,“像昨晚那样,把我抱起来,扔出去。还是说,你想用更粗暴的方式?”
沈年朝他走来。
顾白晏坐在沙发上,看着那个高大的身影逼近。沈年走到他面前,弯腰,伸手去拿他怀里的酒瓶。
顾白晏没有松手。
两人的手在酒瓶上交叠。沈年的手很大,完全包裹住了顾白晏的手。皮肤相触的瞬间,顾白晏感觉到沈年掌心的温度和薄茧,粗糙的,温热的。
沈年也停顿了一瞬。
然后他用力,把酒瓶从顾白晏怀里抽了出来。动作不算粗暴,但很坚定。
“还我。”顾白晏说,声音有点哑。
沈年没理他,拿着酒瓶走到厨房,把剩下的酒倒进水池。深金色的液体哗哗地流走,在白色的陶瓷水池里打转,然后消失在下水道里。
顾白晏看着他的背影,突然站起来,跟进了厨房。
沈年正背对着他清理水池,肩膀的肌肉随着动作微微起伏。
顾白晏走到他身后,很近的距离,近到能闻到他身上那股干净的气息,混合着一点点刚才沾染的酒味。
“沈年,”他开口,声音很轻,几乎贴着沈年的后背,“你是不是很讨厌我?”
沈年的动作停住了。
但他没有回头。
“你是不是觉得,”顾白晏继续说,声音更轻了,带着一种奇特的、近乎诱惑的语气,“我就是个被宠坏了的富二代,除了惹麻烦什么都不会,除了花钱什么本事都没有?”
沈年还是没有说话,但顾白晏看到他的肩膀绷紧了,T恤布料下的肌肉线条更加分明。
“你是不是在想,”顾白晏伸出手,指尖轻轻碰了碰沈年的后背,隔着薄薄的T恤,能感受到下面温热的皮肤和坚硬的肌肉,“这份工作真他妈难做,要不是为了钱,你早就走了?”
沈年猛地转过身。
动作很快,带起一阵风。顾白晏没来得及后退,被沈年的气息完全笼罩。
两人面对面站着,距离近得能感受到彼此的体温。厨房的空间不大,沈年的身体几乎挡住了所有的光,把顾白晏困在他和料理台之间。
顾白晏抬起头,看着沈年的眼睛。
那双深褐色的眼睛此刻不再平静,里面有暗流在涌动,像暴风雨前的海面,底下是即将破水而出的巨兽。
顾白晏的心跳突然加快了。
但他没有后退,反而往前凑了凑,几乎要贴在沈年身上。
“生气了?”他问,声音里带着笑,但那笑有点不稳,“终于生气了?我还以为你真的没情绪呢。”
沈年看着他,看了很久很久。
久到顾白晏以为他会一拳打过来,或者像昨晚那样把他抱起来扔出去。
但沈年最终只是说:“顾少,请自重。”
然后他后退一步,拉开了距离。
厨房的光重新照在顾白晏脸上,有些刺眼。
“自重?”顾白晏重复这个词,笑了,笑声在空旷的厨房里回荡,带着某种破碎感,“什么叫自重?沈年,你告诉我,什么叫自重?是像我那些朋友一样,每天喝酒泡妞飙车,花着父母的钱,还觉得自己很酷?还是像你一样,为了钱什么都肯做,还要装出一副‘我很专业我很克制’的样子?”
沈年的下颌线绷得紧紧的,手在身侧握成了拳。顾白晏能看到他手背上突起的青筋,和那些浅浅的疤痕在用力下变得更加明显。
但他还是没有发作。
“如果没什么事,”沈年说,声音很沉,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请您回房间休息。晚餐时间我会叫您。”
说完,他转身,走出了厨房。
顾白晏一个人站在厨房里,看着沈年离开的背影,突然觉得很累。
他走到水池边,打开水龙头,用冷水洗了把脸。水很凉,让他清醒了一些。
抬起头,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脸色苍白,眼睛发红,头发微乱。像个输掉了所有筹码的赌徒,明明该愤怒,该不甘,但心里却只有一片空洞的疲惫。
他擦干脸,走出厨房。
客厅里,沈年正在收拾那些酒瓶和零食袋。他背对着顾白晏,动作很快,很利落,像是要把所有不属于这里的东西都清理干净。
顾白晏看了一会儿,然后转身上楼。
回到房间,他关上门,背靠在门板上,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然后他走到窗边,拉开窗帘,看着楼下的泳池。
湛蓝色的水在午后的阳光下闪着光,温柔得像个谎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