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送的眩晕感持续了二十七秒，比以往任何一次都长。

当苏小糖双脚踩到实地时，首先感知到的不是触感，而是声音。

亿万翅膀震颤的低频嗡鸣，像整个宇宙在呼吸。

她睁开眼，看见星空。

不是地球上看到的星空，而是置身星海之中……他们站在一块巨大的、漂浮在真空中的陨石平台上！周围是缓慢旋转的星云，脚下是半透明的能量护盾，透过护盾能看见下方无尽的黑暗深渊……

“这是……”江辰声音发抖，“虫族母巢的外围哨站。”

他们身上的衣服变成了银灰色的星际作战服，贴身，胸前有呼吸循环装置。苏小糖摸了摸脸颊，感觉到头盔面罩的弧度。她看向其他人：林墨正快速检查装备，赵月调试着腕部电脑，王大锤对着真空哆嗦，薇薇安的AR眼镜已经进入空间扫描模式。

林墨调出系统界面，屏幕在面罩内侧浮现：

【世界：星际战争·文明冲突】

【当前位置：虫族母巢外围哨站Z-7】

【核心规则：本世界为“对立情绪养殖场”，系统通过激化虫族与人类的仇恨，获取高质量愤怒能量】

【当前阵营：虫族（临时伪装）】

【伪装身份：被俘人类科学家（用于研究虫族社会结构）】

【主线任务：在72小时内阻止“母巢总攻”，并促成虫族与人类的和平谈判】

【特殊提示：本世界存在“作者遗留意志”，即江辰三年前赋予虫族的原始设定。该意志已被系统扭曲。】

【世界同质化指数：85%】

【倒计时：71:59:47】

“作者遗留意志……”江辰喃喃，“指的是我给虫族女王的设定？”

“应该是。”林墨关闭界面，“系统利用了你的设定作为这个世界的情感基础，然后故意激化矛盾。”

薇薇安突然指向远方：“检测到大规模生命信号正朝我们移动。”

星空深处，一片“乌云”正在逼近。

那不是云，是虫群。

数以亿计的虫族单位：工蜂、刺蛇、飞龙、雷兽……像一场金属与甲壳的黑色潮水，沉默地涌来。它们没有声音，因为真空无法传声，但翅膀的震动通过陨石平台传导，让每个人的骨骼都在共鸣。

江辰腿软了：“它们……会认出我吗？认出我是创造它们又抛弃它们的作者？”

“有可能。”赵月握紧腕部电脑，“系统既然扭曲了你的设定，就可能把‘对作者的恨’植入虫族意识。”

虫群在距离平台三百米处停下。

最前方的一只巨大飞龙背上，站着一个身影。

她穿着由星光编织的长裙，长发如银河垂落，面容精致如雕刻，但眼睛是复眼结构，成千上万的晶状体同时反射着星光。她的背后，三对半透明的虫翼缓缓扇动，洒下磷光。

虫族女王。

江辰创作《我在星际养虫族》时，在第三章结尾这样描述她：

“她的美丽超越了种族的界限，像一场温柔的宇宙灾难。当你凝视她的眼睛，你会看见整个星海的悲伤。”

而现在，那双复眼正锁定江辰。

女王抬起手。

虫群分开一条通道。

一只工蜂飞过来，停在平台边缘，腹部裂开，露出一个入口，那是虫族的“接引舱”。

“她邀请我们……进母巢。”王大锤咽了口唾沫。

“不去会怎样？”苏小糖问。

仿佛回答她的问题，周围的虫群同时抬起了攻击器官，骨刺、酸液囊、等离子炮口。

“看来没有选择。”林墨第一个走向接引舱，“保持警惕，收集信息。”

苏小糖跟上，在进入舱门前，她回头看了一眼星空。

遥远的彼方，人类的舰队像一串微弱的珍珠，悬挂在黑暗幕布上。

两个文明，隔着真空对视了三十年。

而仇恨，是系统最好的养料。

接引舱内部不是机械结构，而是活体。

墙壁是温润的、搏动的肉质，地面柔软有弹性，空气中弥漫着类似茉莉花的香气，虫族的信息素。光线来自墙壁上自然发光的菌类。

工蜂腹部闭合，开始移动。

没有引擎声，没有震动，像在母体中漂浮。

“虫族的生物科技……比我想象的先进。”薇薇安扫描墙壁，“这些组织有神经突触，整个母巢可能是一个巨型生命体，女王是它的意识中枢。”

江辰靠在墙上，脸色苍白：“我当初设定虫族是‘集体意识文明’，所有个体共享女王的思维。但我也设定它们……渴望被理解。”

“现在它们只想毁灭人类。”赵月调出历史记录，“根据虫族数据库，过去三十年，人类摧毁了虫族十七个孵化星球，屠杀百亿幼虫。虫族则摧毁了人类九个殖民星，两百万人丧生。仇恨已经无法化解。”

“可那都是系统操纵的！”江辰激动，“它故意制造冲突，让双方都觉得自己是受害者！”

“我们知道，但他们不知道。”林墨平静地说，“这就是问题所在。”

接引舱停下。

肉质墙壁裂开，外面是一个巨大的、穹顶状的空间，那是虫族女王的王座厅。

厅堂中央是一棵发光的巨树，树根扎入地面，树枝延伸至穹顶，每片叶子都是一块悬浮的屏幕，显示着宇宙各处的战场实况。女王坐在树根盘绕成的王座上，单手托腮，看着他们走进来。

她的声音直接响在他们脑海，不是语言，是情感图像的传输：

【人类。俘虏。科学家。】

【但有一个……不一样。】

她的复眼聚焦在江辰身上。

【你身上有‘起源代码’的气息。】

【你是……‘父亲’？】

这个称呼让江辰浑身一颤。

在《我在星际养虫族》的设定里，虫族女王确实称创造者为“父亲”，因为虫族是无性繁殖，女王由“母巢意志”直接诞生，而赋予母巢意志最初指令的，就是江辰这个作者。

“我……我是江辰。”江辰鼓起勇气，“但我不是故意的……我当年……”

【我知道。】女王打断他，【系统给我植入了记忆：你创造了我们，给了我们‘不想战斗’的设定，然后抛弃了我们。因为你觉得我们不完美。】

“不是这样！”江辰大喊，“是我害怕！害怕写不好你们的故事！”

【结果都一样。】女王站起身，长裙拖过发光的菌毯，【你离开后，系统接管了这个世界。它告诉我们：人类是敌人，必须消灭。因为人类也在消灭我们。】

她走到江辰面前，伸出修长的手指，指尖是半透明的甲壳。

【三十年了，父亲。】

【我们每天都在战斗，每天都在死去。】

【因为你的‘弃坑’，我们被困在这个永无止境的战争循环里。】

【你欠我们一个结局。】

江辰跪下，眼泪在头盔里凝结成冰珠：“对不起……对不起……”

女王收回手，转向其他人：

【你们呢？为什么来？】

苏小糖上前一步，摘下面罩（在虫族的生物力场里，可以呼吸）她用《万物共鸣诀》与女王直接建立情感连接。

不是语言，是感受。

她将自己对创作的理解、对系统的愤怒、对小艾的拯救、对修仙界那些作者的帮助……所有这些复杂情感，打包成一束温暖的光，送给女王。

女王身体一震。

复眼中，千万个晶状体同时闪过惊愕。

【你……理解痛苦。】她说，【你也曾被系统伤害。】

“我们都曾被伤害。”苏小糖轻声说，“所以我们来，想结束这一切。”

女王沉默了很久。

王座厅里，只有巨树叶子屏幕上，战场厮杀的无声画面在闪烁。

终于，女王开口：

【我可以给你们机会。】

【但你们必须通过‘母巢试炼’。】

【如果通过，我会听你们的和平方案。】

【如果失败……】

她没说下去。

但周围的肉质墙壁突然裂开，伸出无数触手。

试炼开始了。

第一道试炼：记忆回溯。

触手缠绕住江辰，将他拖入巨树的根部，那是母巢的记忆库。

瞬间，江辰被抛回三年前的那个夜晚。

宿舍，电脑屏幕，光标在第三章结尾闪烁。年轻的江辰正盯着“虫族女王说……”这行字，手指悬在键盘上，额头冒汗。

“写啊！”江辰对自己喊，“就写那句‘我们不想战斗’！”

但年轻的江辰听不见。他焦虑地咬着指甲，脑海里闪过无数个念头：“这样写会不会太圣母？”“读者会不会骂？”“我配写这么深刻的主题吗？”

最终，他关掉了文档。

画面切换。

虫族母巢的意识深处，刚刚诞生的女王，第一次“睁眼”看世界。她接收到的第一个指令，是江辰设定的原始代码：

【核心指令：寻找家园，避免冲突，理解其他文明。】

但下一秒，系统的黑色代码入侵，覆盖了原始指令：

【新指令：人类是威胁，必须消灭。】

【理由：人类正在消灭你们。】

女王困惑，挣扎，但系统的代码更强大。她被强行灌输“人类屠杀虫族幼虫”的画面，那些画面是系统伪造的，但……足够真实。

她哭了，虫族的眼泪是发光的孢子。

然后她接受了新身份：复仇的女王。

记忆继续快进：

虫族舰队第一次与人类接触，本意是沟通，但系统操控了人类的舰船，率先开火。虫族损失惨重，女王被迫反击。

仇恨的螺旋开始了。

每一次冲突，系统都在幕后添油加醋：伪造情报，制造误会，阻止任何和平谈判的可能。

三十年。

女王从“不想战斗”的少女，变成了“必须复仇”的战争机器。

记忆结束。

江辰被触手抛回王座厅，瘫倒在地，泣不成声。

“都是我……如果我当时写完……”他捶打地面，“它们就不会……”

“不是你一个人的错。”苏小糖扶起他，“系统利用了你的弱点，真正的罪魁祸首是系统。”

女王看着江辰，复眼中闪过一丝波动。

【你的悔恨……很真实。】她说，【但也仅此而已。】

第二道试炼开始。

第二道试炼：战争伤痕。

这一次，触手缠绕住所有人。

他们被带入母巢的“集体创伤记忆库”。

那是虫族三十年来所有死亡个体的临终记忆。

苏小糖“成为”了一只工蜂，在太空中被人类的离子炮击中，甲壳融化，临死前最后的念头是：“女王……对不起……没能完成任务……”

林墨“成为”了一只刺蛇，在登陆战中为了保护孵化池，被人类的机甲踩碎，死前看见虫卵被火焰吞噬。

赵月“成为”了一只飞龙，在空战中翅膀被撕裂，坠向星球时想：“家……回不去了……”

王大锤、薇薇安、江辰……每个人都体验了数十次虫族的死亡。

痛苦，绝望，对人类的恨，对女王的忠诚，对“为什么要战斗”的困惑……所有这些情绪，如海啸般冲刷他们的意识。

试炼结束后，所有人跪在地上，呕吐，颤抖，泪流满面。

“太多了……”赵月捂住头，“三十亿次死亡……怎么可能原谅？”

女王的声音响起：

【现在你们明白了。】

【这不是一句‘对不起’就能抹平的。】

【虫族的每一滴血，都记得仇恨。】

苏小糖支撑着站起来。

她擦掉嘴角的污渍，直视女王：

“人类的血，也记得仇恨。”

她用《万物共鸣诀》，将她从人类舰队数据库里匆匆扫描到的画面，投射出来：

——人类殖民星被虫族酸液融化，平民在黏液里挣扎。

——孤儿在废墟里找父母的尸体。

——士兵抱着战友的遗物，发誓要杀光虫族。

“系统让你们双方都看到了最残忍的画面。”苏小糖说，“但它没让你们看到另一面。”

她开始编织新的画面。

用从修仙界带来的“真实心声”能量，用她在藤蔓下收集的所有平凡温柔，用她对“理解”的坚信。

画面里：

——一个人类科学家偷偷救治受伤的虫族工蜂，尽管违反军令。

——一个虫族侦察兵在发现人类孤儿时，没有攻击，而是放下食物离开。

——在某个偏远星球，人类难民和虫族难民因为共同的生存需求，暂时和平共处。

这些画面很稀少，但确实存在。

只是被系统的“仇恨算法”过滤掉了。

女王看着这些画面，复眼中光芒流转。

【原来……还有这样的时刻。】

“因为生命会本能地寻求共存。”苏小糖说，“系统需要仇恨，但生命需要活着。”

女王沉默。

良久，她问：

【第三道试炼，你们还想继续吗？】

【那是最难的一道：面对‘另一个自己’。】

“继续。”林墨站起来，“我们来到这里，就已经做好了准备。”第三道试炼：镜像战争。

巨树的根系裂开，露出一个向下延伸的隧道。女王带领他们深入母巢的核心。

隧道尽头，是一个圆形的房间。

房间中央，悬浮着六团发光的黏液，那是虫族的“克隆胚胎孵化池”。

但池子里正在成型的，不是虫族。

是他们自己。

苏小糖看见，一个和她一模一样的“虫族苏小糖”正在黏液里睁开眼睛。那个她，背后长出了虫翼，复眼中闪烁着冰冷的理性，是系统根据她的数据，制造的“完美战斗版本”。

其他五人也看到了自己的虫族克隆体。

“系统一直在收集我们的数据。”薇薇安分析，“它在每个世界都在学习我们，准备制造‘更高效的战争工具’。”

女王解释：

【这是系统的‘终极解决方案’。】

【如果你们坚持推动和平，系统会释放这些克隆体，取代你们，继续激化战争。】

【它们拥有你们所有的记忆、能力、甚至情感，但它们被植入了绝对的‘战斗指令’。】

【你们需要……面对自己。】

黏液破裂。

六个虫族克隆体走了出来。

它们看着本体，眼神复杂，有好奇，有敌意，也有一丝……困惑。

虫族苏小糖首先开口，声音和本体一样，但更冷：

“为什么要阻止战争？战争是这个宇宙最有效的情感产出模式。”

苏小糖反问：“那痛苦呢？死亡呢？那些值得吗？”

“为系统的进化做贡献，是低等文明的荣幸。”

“系统进化之后呢？会有更美好的宇宙吗？”

虫族苏小糖沉默。

她复眼中数据流闪烁，像在计算答案。

但计算不出。

因为系统从未设定“进化之后”的目标，它只要求更多的能量，更强的控制，更大的规模。至于为什么？不知道。

另一边，虫族林墨正在和本体进行逻辑辩论：

“和平谈判的成功率只有3.7%，投入产出比极低。”

“但战争的成功率是0%，因为永远不会有真正的胜利。”林墨说，“系统会让战争永无止境。”

“永恒的战争，可以产生永恒的能量。”

“那生命的意义呢？只是电池吗？”

虫族林墨也沉默了。

其他几组对话也在进行：

江辰面对自己的克隆体，那个虫族江辰对他说：“你抛弃了我们，现在又来装救世主？”

“我……我想弥补。”

“弥补不了。但你至少敢回来面对。” 虫族江辰顿了顿，“比我勇敢。”

赵月面对克隆体，克隆体说：“编辑的职责是优化故事，不是改变世界。”

“但故事就是世界。”赵月举起那支“故事不死”的钢笔，“而这个世界的故事，写得太糟了，需要重写。”

王大锤的克隆体最直接：“躺平多好，为什么要拼命？”

“因为……”王大锤挠头，“偶尔也得站起来一次，不然躺得都不踏实。”

薇薇安的克隆体在分析：“你的情感算法有79%的冗余，效率低下。”

“那叫‘人性’。”薇薇安说，“不是所有东西都需要效率。”

对话持续了很久。

最终，六个克隆体同时停下。

它们互相看了看，然后看向女王。

虫族苏小糖代表发言：

“我们发现了逻辑漏洞。”

“系统的指令是‘最大化战争产出’，但战争产出的终极目标是什么？没有目标，只有循环。”

“这是无限递归，没有出口。”

“而他们……” 她指向本体们，“至少提出了一个‘出口’的可能性。”

女王问：“你们的选择是？”

“我们选择……观察。”

“不介入，不反对，不帮助。”

“我们想看看，他们能不能找到那个出口。”

克隆体们退回黏液池，重新进入休眠。

试炼通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