尸潮从三个方向涌来。

东面是言情丧尸群，它们成双成对，手牵手，腐烂的脸上竟有种诡异的温情，但嘶吼声里满是未完成的遗憾。南面是普通丧尸的汪洋大海，扭曲蹒跚，像一场缓慢的海啸。西面最可怕：催更丧尸簇拥着一只巨大的变异体，那东西有四条手臂，每条手臂末端不是手，而是……老式打字机的按键，噼里啪啦地敲击空气。

“打字机丧尸王。”女作者，或者可以叫她“白纸”，轻声说，“它是所有未完结故事的怨念聚合体。江辰，它为你而来。”

江辰脸色惨白，但手已经放在打字机上：“我需要多久？”

“完整结局，至少五千字。”白纸计算，“尸潮到达围墙，最多二十分钟。”

“我写不了那么快……”

“那就写核心。”林墨已经爬上瞭望塔，用望远镜观察尸潮，“写转折点，写情感高潮，写那个能让系统承认‘这个故事有闭合可能’的关键场景。字数不够，情感来补。”

苏小糖看着围墙外越来越近的黑色浪潮：“我们能守二十分钟吗？”

第七中学的防御工事很简陋：课桌堆成的胸墙，削尖的钢筋插成的拒马，还有幸存者们自制的燃烧瓶。五十多个幸存者，加上编辑团队，对抗上千丧尸。

“守不住也要守。”王大锤搬起一箱燃烧瓶，“至少让江辰写完……让那些被困在循环里的人，有个盼头。”

赵月已经开始分配武器。她展现出惊人的组织能力，不愧是编辑部最能同时催三十个稿还不出错的副主编。“弓箭手上东墙，言情丧尸行动快，需要远程压制。燃烧瓶集中在南墙，普通丧尸怕火。西墙……”她看向打字机丧尸王，“西墙交给我们。”

“我们”指的是编辑团队。

白纸转动轮椅，来到围墙正门。她抬起左手，掌心向上，那只全黑的数据之眼疯狂转动，无数金色的代码从她掌心涌出，像瀑布般流淌，在空中交织成一张半透明的金色光网，覆盖了整个中学的上空。

“系统屏障。”她咬牙，汗水从额角滑落，“我能暂时隔离外界的数据干扰，让江辰专心写作。但屏障会吸引丧尸攻击，因为它们想破坏‘异常’。”

光网成型的瞬间，尸潮发出了震天的咆哮。

它们加速了。

战斗在十五分钟后进入白热化。

东墙，言情丧尸以惊人的敏捷翻过课桌工事。一个年轻幸存者被女丧尸抓住脚踝拖下去，下一秒就被几只手撕碎。惨叫声混着丧尸的啜泣，诡异得令人作呕。

苏小糖在东墙支援。她发现自己的“情感共情”能力在这里有了可怕的应用，当她凝视一个言情丧尸的眼睛，她能短暂感受到它们生前的情感碎片：

——婚纱店的镜子前，他说“你真美”。

——雨夜里共撑一把伞，手指不小心碰到一起。

——手机屏幕上未发送的消息：“我们明天去领证吧”。

这些碎片像尖刀刺进她的大脑。但她也因此看到了“弱点”：每对言情丧尸之间，有一根几乎看不见的情感连线。如果切断那根线……

“赵月！”苏小糖大喊，“用你的钢笔！那不是普通笔，是记忆守护者的礼物！它能切断数据连接！”

赵月愣了一瞬，随即拔出那支刻着“故事不死”的钢笔。她不会战斗，但她会……编辑！

当一个言情丧尸扑向她时，她没有躲，而是迎上去，用钢笔尖刺向丧尸双眼之间的空气。

那里，一根粉色的情感连线正在发光。

笔尖触及连线的瞬间，连线如琴弦般崩断。

两只丧尸同时僵住，然后缓缓倒下，身体风化消散，留下两枚小小的光点，比苏小糖之前得到的戒指暗淡得多，但也足够了。

“有效！”赵月眼睛亮了，“大家！攻击它们之间的空气！那里有看不见的线！”

幸存者们虽然不懂原理，但照做。弓箭、长矛、甚至石块，都朝着情侣丧尸之间的空隙招呼。虽然大部分落空，但只要有一两次击中连线，就能消灭一对丧尸。

东墙的压力骤减。

但西墙，真正的噩梦才刚刚开始。

打字机丧尸王停在围墙外五十米处。

它的四条打字机手臂疯狂敲击，每敲一下，空气就震动一下，发出“咔嗒”的巨响。随着敲击，它身边的催更丧尸们开始变形，它们的身体拉长、扭曲，逐渐变成……文字的形状。

是的，文字。

丧尸变成了巨大的、立体的汉字和标点，漂浮在空中，组成残缺的句子：

【未完待……】

【求更……】

【作者……死……】

这些文字丧尸朝围墙撞来。它们没有物理冲击力，但每当撞到围墙或人体，就会印下一个血红色的文字烙印，同时抽取受害者的“创作能量”。

一个幸存者被“待”字撞到胸口，他立刻抱头惨叫：“我想起来了！我想起来我高中那篇没写完的作文！题目是《我的梦想》，我只写了开头……”

他疯了似的抓起地上的粉笔，在水泥地上疯狂写字，直到手指磨出血，写出来的也只是重复的开头。

“文字丧尸会唤醒‘未完成的创作焦虑’！”薇薇安分析，“被烙印越多，越会陷入自我怀疑的循环，最终丧失行动力！”

西墙上的幸存者一个接一个倒下，不是死亡，而是瘫痪在自我批判的地狱里。

林墨站在围墙最高处，手里拿着林清河的研究笔记和那本“创始日志片段”。

他必须破解密码，现在。

笔记本封面是一个简单的指纹锁，但旁边有三个空白栏，需要输入三段“最温暖的记忆”的关键词。

第一段，草莓蛋糕，他已经知道。

第二段空白栏下，父亲写了一句提示：

【那天雨很大，她迷路了，我背她回家。她的笑声比雨声响。】

林墨闭上眼睛。

记忆深处的某个午后浮现：妹妹林薇七岁，他去学校接她，突然下暴雨。她的小黄伞被风吹翻，他把她背起来，在雨里跑。她趴在他背上笑，说哥哥跑得好快，像超人。

他在第二栏输入：雨中的笑声。

笔记本发出轻微的“咔哒”声，解锁进度：2/3。

还剩最后一段。

第三栏的提示是：

【她说想看星星，但城市的灯太亮了。于是我带她去乡下，那晚银河很清晰。她指着北斗七星说：‘哥哥，那颗最亮的，是不是妈妈？’】

林墨的呼吸停了。

这不是他和妹妹的记忆。

这是……父亲和母亲的记忆！

父亲曾经说过，他第一次向母亲表白，就是在老家的星空下。母亲指着北斗七星说：“你看，那颗最亮的，是不是在为我们指路？”

父亲在密码里，放进了他和母亲的定情记忆。

而这段记忆的见证者，是年幼的林墨，他当时睡在帐篷里，半梦半醒间听见父母的低语。

他颤抖着手，在第三栏输入：星空下的指路星。

“咔哒……咔哒咔哒……”

笔记本彻底解锁。

就在林墨翻开笔记本的瞬间，打字机丧尸王发动了总攻。

它四条手臂同时高举，重重砸向地面。

轰！！！

地面裂开一道缝，不是物理裂缝，而是数据裂缝。黑色的、流淌着代码的裂痕从它脚下蔓延，直扑围墙。

裂缝所过之处，现实被“覆盖”。水泥地变成粗糙的像素块，围墙变成低分辨率贴图，连空气都开始出现马赛克。

“它在用系统权限直接改写这个区域！”白纸大喊，“一旦裂缝到达江辰那里，他的打字机会被格式化！”

江辰还在疯狂敲击。他已经写到人类指挥官和虫族女王的第一次正式对话，写到两个文明开始尝试理解彼此的痛苦。他的手指在流血，不是比喻，是真的磨破了皮，血滴在键盘上。

“还差……最后的情感共鸣点……”他咬牙，“我需要一个……能让所有读者都‘啊，原来是这样’的转折……”

苏小糖突然冲到他身边。

她从口袋里掏出那枚“永恒的约定对戒”，塞进江辰手里。

“用这个！”她大喊，“戒指的效果是唤醒‘深刻的情感记忆’！用它，让你自己成为读者，感受你笔下角色的痛苦！”

江辰愣了一瞬，然后毫不犹豫地把戒指戴在手上。

瞬间，他的视野变了。

他不再坐在第七中学的操场上，而是坐在……虫族女王的王座前。

不，不是“坐在”。他……是虫族女王。

他感受到那种浩瀚的孤独，整个种族在宇宙中流浪，被误解，被攻击，子民一个个死去。他感受到女王看着人类飞船时的恐惧和希望：恐惧又一场屠杀，希望也许、也许这个文明会不同。

然后他听到女王心里最深处的声音：

“我们不需要新的家园，我们需要……被看见。不是作为怪物，而是作为生命。”

江辰睁开眼睛。

他的眼泪砸在键盘上。

手开始移动，字句如泉涌：

【虫族女王说：“你们人类，总是在寻找新的星球、新的资源、新的殖民地。但你们有没有想过……也许有些文明，只是在寻找一个能说‘你好’的对象？”】

【人类指挥官沉默了很久。】

【然后他放下枪，打开面罩，露出自己的脸，一张布满伤痕、疲惫，但依然愿意微笑的脸。】

【他说：“你好。我是地球流浪舰队的指挥官，我也……很久没有家了。”】

【那一刻，两个文明的对峙，变成了两个流浪者的相遇。】

最后一句话敲完的瞬间，江辰面前的老式打字机爆发出耀眼的金光。

金光冲天而起，穿透白纸的系统屏障，穿透灰暗的天空，像一道逆行的流星。

西墙外，打字机丧尸王发出了痛苦的尖啸。

它四条手臂上的打字机按键一个个崩飞，身体开始解体。那些文字丧尸纷纷坠落，摔在地上，变成普通的、不再发光的腐肉。

而更惊人的变化发生在整个城市。

天空开始下雨。

不是酸雨，不是血雨，是清澈的、带着淡淡甜味的雨。

雨滴落在丧尸身上，腐肉停止溃烂，空洞的眼睛里重新出现微弱的光泽。它们停下攻击，茫然地站在原地，抬起头，任由雨水冲刷。

言情丧尸们松开彼此的手，面对面站立，腐烂的脸上流下清澈的眼泪。雨水中，它们的身影逐渐透明，化作无数光点，手牵着手升上天空。

普通丧尸一个接一个倒下，不是死亡，而是终于……安息。

“病毒在消退。”薇薇安看着扫描数据，声音颤抖，“不是被杀死，而是被……‘理解’了。江辰写出的结局，给了这个世界的‘情感执念’一个出口。”

围墙外的尸潮，如退潮般散去。

不，不是散去。是解脱。

白纸坐在轮椅上，仰头看着天空。她的左眼，数据之眼里的黑色在褪去，逐渐恢复成正常的褐色。而她的右眼，流下的不再是泪，是光。

“系统承认了这个结局。”她轻声说，“这个世界……可以完结了。”

操场中央，江辰瘫倒在地，手指还在无意识地抽搐。但他笑了，笑得像个孩子。

“我写完了……”他喃喃，“我终于……写完了。”

苏小糖跪在他身边，递给他一瓶水。她没有说话，只是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

而林墨，已经翻开了父亲的研究笔记。

笔记的前半部分都是正常的病毒学研究：细胞培养数据、基因序列分析、感染症状记录。但翻到中间，笔迹开始凌乱。

【第七十三次实验失败。疫苗只能延缓，不能根治。】

【我意识到，问题不在病毒本身，而在病毒承载的‘情感信息’。】

再往后，出现了可怕的转折：

【第九十次实验，我用感染者生前的记忆样本做培养基。】

【我发现，病毒会读取记忆中的‘未完成执念’，并具现化。】

【这不是生化危机，这是……情感瘟疫。】

最后一页，日期是“丧尸爆发前三天”。

笔迹颤抖得几乎无法辨认：

【我知道真相了。】

【病毒不是自然产生。】

【它来自‘系统’的泄漏。系统在吸收读者情感时，把一些过于强烈的‘未完成执念’实体化了。】

【而我，林清河，系统的创始人，是第一个感染者，因为我心中有最大的‘未完成’：没能救回女儿。】

【我是零号病人。】

【这个末日，是我创造的。】

笔记到这里戛然而止。

下面贴着一张老照片：年轻的林清河抱着五岁的林薇，两人在游乐园的旋转木马前大笑。照片背面写着一行小字：

【如果我能让她在另一个世界快乐，哪怕那个世界是虚构的……】

林墨的手抖得拿不住笔记。

真相太沉重：父亲为了给濒死的女儿一个“继续体验人生”的地方，创造了系统。但系统失控，吸收了太多痛苦，泄漏出“情感病毒”，制造了丧尸末日。

而这个末日的零号病人，就是父亲自己，因为他心中“未能拯救女儿”的执念，是最强的病毒培养基。

“所以这个世界循环三百次……”苏小糖声音发哑，“不是因为江辰没写完小说，而是因为……林博士的执念从未放下？”

白纸缓缓点头：“系统需要‘可持续的痛苦’。而创始人林清河的痛苦，是最优质的燃料。所以它把他困在这个世界，让他一遍遍经历‘研究疫苗但永远差一步’，重复他现实中‘救不了女儿’的绝望。”

她看向远处，林清河正蹲在一个刚解脱的丧尸小孩面前，温柔地合上孩子的眼睛。

“但他作为NPC的林清河，忘记了这一切。系统清洗了他的记忆，让他以为自己是单纯的科学家。”白纸轻声说，“这是最残忍的惩罚：让他无数次接近真相，又无数次遗忘。”

林墨合上笔记本。

他走向父亲。

雨停了。

天空出现了一道彩虹，在灰暗了三年的末日天空里，第一道彩虹。

幸存者们走出掩体，仰头看着彩虹，有人哭泣，有人拥抱，有人只是呆呆地看着。

林清河站在操场中央，也看着彩虹。他的白大褂被雨打湿，贴在瘦削的身上。

林墨停在他身后。

“父亲。”他说。

林清河没有回头，但身体明显僵住了。

“密码我解开了。”林墨说，“草莓蛋糕，雨中的笑声，星空下的指路星。”

漫长的沉默。

然后林清河缓缓转身。他的眼镜片上蒙着水汽，看不清楚眼睛。

“你都……想起来了？”他声音嘶哑。

“我想起来了。”林墨说，“也想起来了……你从来不是一个完美的父亲。你总是沉浸在工作里，错过我的家长会，忘记妈妈的生日，妹妹病重时你还在实验室。”

林清河低下头。

“但我也想起来……”林墨的声音哽了一下，“妹妹手术前一晚，你在病房外走廊坐了一夜，哭得像孩子。妈妈去世时，你抱着她的照片三天不吃不喝。你建造系统，不是因为你冷酷，而是因为你太想留住什么。”

他上前一步，抓住父亲的手。

那只手冰冷、颤抖。

“该放下了，爸。”林墨说，“妹妹已经……走了。但你还有我。而这个世界的人……也该自由了。”

林清河抬起头。眼镜片后的眼睛，终于不再是NPC的空洞，而是属于“林清河”的痛苦、悔恨、和一丝……释然。

“疫苗……”他喃喃，“其实我早就研发出来了。但我潜意识里不敢完成，因为一旦完成，这个世界就会结束，我就没有理由继续‘赎罪’了。”

他从白大褂口袋里掏出一支小小的试管。

里面是清澈的蓝色液体。

“最终配方。”他说，“需要与‘情感共鸣源’结合才能生效。现在……江辰写完了故事，共鸣源有了。”

他走向白纸，把试管递给她。

“你是这个世界的‘剧情锚点’。”林清河说，“由你来决定，要不要给这个世界一个真正的结局。”

白纸接过试管，看着里面蓝色的液体。

然后她笑了。

“我当了三年‘未完成的作者’，当了三年‘半人半系统的怪物’。”她说，“是时候……让我笔下的世界，有一个比我更好的结局了。”

她打开试管，将蓝色液体倒在自己掌心。

液体没有流下，而是化作光，从她掌心蔓延到全身。她的身体开始发光，越来越亮，像一颗小太阳。

“我会把疫苗数据上传到系统核心。”她的声音在光中回荡，“从此，这个世界不会再重置，丧尸病毒会彻底消失，幸存者可以重建家园。”

她看向江辰：“谢谢你的结局。它让我相信……故事，真的可以改变世界。”

光达到了顶峰。

所有人都闭上眼睛。

再睁开时，白纸消失了。

操场中央，只剩她的轮椅，和轮椅上一本合上的、封面写着“未完待续”的笔记本。

而天空，系统的提示缓缓浮现：

【世界：末日丧尸围城……已完结】

【核心执念：已解除】

【同质化指数：92%→41%】

【获得成就：“真正的创作者”】

【传送通道开启：10秒后离开本世界】

倒计时开始。

林清河走到林墨面前，犹豫了一下，伸出手，拍了拍儿子的肩膀。

“对不起。”他说，“还有……谢谢。”

林墨点头，没有说什么。

有些原谅，不需要言语。

苏小糖走到江辰身边，捡起地上那枚已经失去光泽的“约定对戒”。

“你会成为好作者的。”她说。

江辰眼泪又掉下来：“我……我会写完所有故事的。我发誓。”

倒计时：3秒。

苏小糖最后看了一眼这个开始重见阳光的世界。

她想起奶茶店里的那对丧尸恋人，想起书页手掌上的刻字，想起白纸消失前的笑容。

有些故事，值得被认真完结。

光吞没了他们。

而在传送的眩晕中，苏小糖隐约听见系统的声音，不是机械音，而是像很多人重叠的低语：

“下一站……修仙界。那里，时间最长，执念最深。”

有些原谅，不需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