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键盘敲击般的咔嗒声越来越近。
催更丧尸们从车库的维修通道、通风口、甚至汽车底盘下爬出来。身形佝偻,手指扭曲成敲键盘的姿势,空洞的眼窝死死盯着江辰。
“它们……在等我写完。”江辰声音发颤。
疤脸女人,她自称“书页”,仍然抓着他的手,刻字的手掌渗出新鲜的血珠。“《我在星际养虫族》,第三章结尾,虫族女王到底要说什么?我们等了三年。现实世界的三年,这个世界的……三百次重置循环。”
“三百次?”苏小糖震惊。
“每次系统重置,我们都会回到丧尸爆发第一天,重历一切。”书页的眼睛在黑暗里燃烧,“死去的亲人会复生,然后再死一次。被咬的伤口会消失,然后再被咬。因为你没写完,这个世界没有‘进展’,只有循环。”
速写举起复合弓,箭尖对准逼近的催更丧尸。“队长说,如果你不肯写,就让催更丧尸‘督促’你写。它们会咬你,但不会让你死,只会让你一直保持‘卡文’的清醒痛苦,直到你写出下一句话。”
“写!”王大锤急吼,“随便写点什么!‘虫族女王说今天天气真好’什么的都行!”
“没用的。”林墨的声音冷静得突兀,“系统需要‘有效进展’,不是敷衍。如果江辰写出的句子不符合故事内在逻辑,系统会判定为‘无效更新’,循环继续。”
他看向书页:“你们要的不仅是文字,而是‘情感的闭合’。对吗?”
书页缓缓点头,眼泪混着脸上的污垢流下来:“我们需要知道……虫族女王为什么不攻击人类。需要知道这个末日,到底有没有希望。你的故事里,虫族和人类最终能互相理解吗?还是像我们这个世界,只有无尽的厮杀?”
江辰浑身发抖。他蹲下来,抱住头。
三年前的那个夜晚历历在目:宿舍屏幕的光,停在第三章结尾的光标,心里那个美好但庞大的构想,以及压倒性的自我怀疑,“我配不上这个故事”。
现在,那个未完成的故事,成了真实世界的地狱。
“我……”他开口,声音嘶哑,“我当时想写的是……虫族女王其实在求救。”
车库安静了一瞬。
连催更丧尸的咔嗒声都停了。
“虫族不是想侵略人类。”江辰抬起头,眼泪掉下来,“它们的母星被一种宇宙寄生虫侵蚀,女王带着子民逃难,误入人类星域。她攻击人类飞船,是因为人类先开火,她以为所有文明都充满敌意。第三章结尾,她其实想说……”
他深吸一口气,说出三年前没敢写的那句话:
“她说:‘我们不想战斗,我们只是……找不到家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车库的灯一盏盏亮起。
不是应急灯,而是温暖的白炽灯,像正常世界的夜晚。
催更丧尸们停下动作。它们扭曲的手指慢慢舒展,空洞的眼窝里,竟有微弱的光芒亮起,像回忆的火星。
书页手掌上的刻字,开始发光。那一行“虫族女王说……”后面,缓缓浮现出金色的光痕,补全了句子:
【我们不想战斗,我们只是……找不到家了。】
光痕如活物般蔓延,从她手掌爬到手臂,再爬上脸颊。她脸上的伤疤在金光中逐渐淡化、消失。
“这是……”书页摸着自己的脸,“我感觉……轻松了。”
速写放下弓箭,眼神复杂:“队长说过,如果作者真正理解了自己笔下的痛苦,世界会改变。”
车库深处,那些持武器的幸存者们,一个接一个放下武器。他们身上的伤口在愈合,眼中的绝望在褪色。不是痊愈,而是……某种沉重的负担被卸下了。
“但这个世界还是丧尸末日。”林墨提醒,“一句话改变不了物理现实。”
“但改变了‘故事内核’。”薇薇安调出扫描数据,“周围的丧尸能量读数在波动。尤其是催更丧尸,它们的攻击性下降了73%。”
书页走向江辰,不再是逼迫的姿态,而是深深的鞠躬。
“谢谢你。”她说,“至少我们知道了,这个末日……可能也有它的‘无奈’。也许丧尸病毒,也不是谁的恶意,只是某种……回不了家的悲剧。”
她直起身,指向维修通道:“第七中学有一条地下排污管道,直通旧河大桥的桥墩。那是丧尸最少的路,但需要潜水通过。我们可以带你们去。”
交易达成了。
但苏小糖注意到,林清河也就是林墨的父亲,自始至终安静地站在阴影里,看着这一切。他的眼神里有困惑,有思索,还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恍惚。
前往第七中学的路上,速写走在最前面带路。
街道废墟间,随处可见末日的痕迹:翻倒的汽车、破碎的橱窗、风化的白骨。但诡异的是,有些店铺的招牌异常完整,“情侣奶茶店”“双人影城”“鲜花永生馆”。
言情丧尸的领地。
“这些区域要快速通过。”速写压低声音,“言情丧尸对‘成对目标’极其敏感。如果你们是情侣,最好……分开走。”
所有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瞟向林墨和苏小糖。
“我们不是……”苏小糖刚开口。
“假装也不是。”速写打断,“言情丧尸能嗅到‘情感联结’,不是名义上的关系。哪怕你们只是互相在意,它们也能感知。”
林墨面无表情:“建议分散成单人队列,间隔五米以上。王大锤和江辰一组,赵月和薇薇安一组,我和林博士一组。苏小糖……”
“我一个人。”苏小糖说。她握紧消防斧,“我跑得快。”
其实是谎话。但她不想成为任何人的负担,尤其是……不想让林墨分心。
队伍分散开来。
苏小糖独自穿过一条小巷。两侧是倒塌的居民楼,阳台上还晾着腐烂的衣服。风刮过时,衣服像吊死鬼一样摇晃。
她走得很慢,每一步都竖起耳朵。
然后,她听见了细微的啜泣声。
从小巷深处的“情侣奶茶店”里传来。店门半掩,招牌上的爱心霓虹灯居然还在一闪一闪,像垂死的心脏。
好奇心害死猫,但编辑的好奇心害不死。苏小糖鬼使神差地靠近。
透过破碎的玻璃窗,她看见店里坐着两个丧尸。
一男一女,穿着情侣装,已经腐烂得看不出年龄。他们面对面坐在奶茶店的卡座里,女丧尸在哭,真的在哭,腐烂的眼眶流出脓液。男丧尸僵硬地伸出手,似乎想擦她的脸,但手指已经只剩下骨头。
他们脚边,散落着一地照片。苏小糖眯眼看去:照片上是同一对男女,年轻、鲜活、笑容灿烂。在游乐园,在海边,在樱花树下。
最后一叠照片,是婚纱照。新娘穿着洁白的婚纱,新郎西装笔挺,两人对视的眼神充满爱意。
照片背面有字,用马克笔写着:
【末日爆发前三天,我们刚拍完婚纱照。】
【他说,等冲洗出来,就挑一张挂在婚房里。】
【但照片永远没洗出来。】
【他也永远……认不出我了。】
苏小糖的心脏被狠狠攥紧。
这对言情丧尸,不是“无脑攻击情侣的怪物”。他们是末日前最后一对恋人,被困在永恒的表白前夜,连变成丧尸后,都还在重复“想触碰却无法触碰”的悲剧。
女丧尸突然转头。
腐烂的眼睛,精准地锁定了窗外的苏小糖。
跑!
苏小糖转身狂奔。身后,奶茶店的门被撞飞,两只言情丧尸嘶吼着追出来。他们的速度极快,完全不似普通丧尸的拖沓,而且配合默契。男丧尸从左侧包抄,女丧尸紧追不舍。
“分散跑是对的!”苏小糖边跑边喊,“但它们为什么追我?我又不是情侣!”
“可能你身上有‘情感残留’!”薇薇安的声音从通讯器传来,“霸总世界的记忆数据!言情丧尸对任何强烈情感都有反应!”
小巷尽头是死路。
三米高的砖墙。苏小糖咬牙,助跑,蹬墙,居然真的扒住了墙头!消防斧卡在腰带上硌得生疼,她用尽全力把自己拖上去。
两只丧尸在墙下疯狂抓挠。女丧尸仰头,腐烂的喉咙里发出破碎的音节,像在喊一个名字。
苏小糖骑在墙头,突然不想逃了。
她看着下面那对丧尸,想起奶茶店里的照片,想起那句“照片永远没洗出来”。
“你们……”她轻声说,“想完成婚纱照,是吗?”
丧尸停止了抓挠。
女丧尸歪头,浑浊的眼睛里,有什么东西在闪烁。
苏小糖从口袋里摸出那支从霸总世界带出来的红色编辑笔,林墨的笔。笔尖的裂痕又扩大了,但还能用。
她跳回地面。
两只丧尸没有攻击,只是站着,像等待指令的木偶。
苏小糖走到他们面前,举起编辑笔。笔尖在空中划动,红色的光迹如丝线般延伸,勾勒、编织……
她在空气中,“画”出了一张婚纱照。
用林墨的编辑笔,用她在霸总世界学会的“数据可视化”能力,用她作为甜宠编辑对“美好结局”的全部理解。
光丝凝聚成影像:照片里,那对年轻的恋人穿着婚纱礼服,笑容灿烂。背景不是影楼,是他们第一次约会的那个奶茶店。照片一角还有一行小字:
【就算世界末日,我也认得你。】
光之照片缓缓飘落,落在两只丧尸摊开的手掌上。
女丧尸低头看着照片,腐烂的脸上,竟扯出一个扭曲但温柔的弧度。
男丧尸僵硬地伸手,搭在女丧尸肩上。
然后,他们的身体开始风化,像沙雕被风吹散,化作无数光点,升上灰暗的天空。
光点消散处,两枚戒指叮当落地。
纯银的,朴素的对戒。
【言情丧尸×2,已净化】
【获得物品:“永恒的约定对戒”】
【效果:佩戴者可在任意世界短暂唤醒一次“深刻的情感记忆”】
浮空提示出现的瞬间,苏小糖听见系统音在脑海深处响起,不是冰冷的机械音,而像一个疲惫的女声:
“谢谢……终于……可以回家了。”
当苏小糖带着两枚戒指追上大部队时,所有人都用看怪物的眼神看她。
“你……净化了言情丧尸?”江辰眼睛瞪圆,“怎么做到的?!”
“给了他们一个结局。”苏小糖把戒指递给林墨,“你的笔……裂痕又扩大了。”
林墨接过笔和戒指,沉默地看着笔尖那道几乎贯穿笔身的裂痕。“它撑不了多久了。每次我们‘修补’世界的悲剧,它都在承受系统的反噬。”
“因为系统不允许‘真正的治愈’。”林清河突然开口。
所有人看向他。
这位科学家NPC一直安静地跟着,此刻却眼神清明,像从长梦中醒来片刻。
“系统需要‘可持续的痛苦’。”林清河说,声音带着学者式的分析腔调,“痛苦产生极端情绪,极端情绪是系统的能量源。如果所有故事都得到治愈、完结、释怀,系统就失去了动力。”
他顿了顿,按住太阳穴,表情痛苦。
“我……我在哪里听过这个理论……”
“父亲。”林墨上前一步,“你是林清河,奇点阅读的创始人。这个系统是你设计的。”
林清河茫然地看着他:“我是林清河……但我也是生物学家。我研究丧尸病毒……不,不对……”他痛苦地蹲下,“我的记忆……有两套……”
薇薇安快速扫描他的脑波:“认知冲突!他的NPC人格和真实人格在打架!”
“不能让他现在觉醒!”赵月急道,“这个世界同质化指数92%,如果NPC人格崩溃,系统会直接删除他!”
林墨咬牙,从苏小糖手里拿过那枚“永恒的约定对戒”。
“父亲。”他单膝蹲下,把戒指放在林清河掌心,“你还记得……你给妈妈求婚时说的话吗?”
林清河颤抖的手指握住戒指。
他闭上眼睛。
漫长的几秒钟后,他再睁眼时,眼神恢复了NPC科学家的平静。
“抱歉,刚才有点头晕。”他站起来,自然地收起戒指,“我们快到第七中学了。”
但转身的瞬间,林墨看见父亲用口型无声地说:
“找到我的研究笔记,在安全区。”
然后他恢复了NPC的步态,继续向前。
林墨的手在身侧握成拳,指甲陷进掌心。
第七中学的操场成了幸存者营地。
帐篷、篝火、晾衣绳,还有用课桌拼成的防御工事。这里聚集了大约五十人,男女老少都有,虽然衣衫褴褛,但眼神里有种罕见的生机。
营地中央,一个女人坐在轮椅上,背对着他们,正对着一台老式打字机敲击。
“队长。”速写上前,“人带来了。”
轮椅缓缓转过来。
苏小糖倒吸一口凉气。
那是……记忆守护者!但又不完全是。她的脸更年轻些,大约三十出头,长发编成辫子垂在肩上。她的腿从膝盖以下空空荡荡,裤管打了个结。
最震撼的是她的眼睛:左眼是全黑的,像系统的数据之眼;右眼却是正常的人类眼睛,褐色的,温暖而疲惫。
“我是‘作者’。”她微笑,“也是这个世界的‘剧情锚点’。因为江辰没写完这个故事,系统把我卡在了‘作者’和‘角色’之间。左眼能看到系统后台,右眼能看到这个世界的痛苦。”
她拍了拍打字机:“我每天尝试续写,但写出来的东西……系统都不认可。直到刚才……”
她看向江辰。
“你完成了核心句子。所以,我自由了一点。”
打字机上的纸张自动卷动,浮现出金色的新文字:
【虫族女王说完那句话后,人类指挥官沉默了。】
【他想起自己也曾是难民,在战争里失去家园。】
【于是他下令停火,打开了通信频道。】
江辰走到打字机前,手颤抖着放在键盘上。
“我可以……继续写吗?”
“你可以。”女作者说,“但一旦开始,就必须写完这个世界的‘核心故事线’。否则,系统会判定你再次‘太监’,惩罚会加倍。”
“核心故事线是什么?”苏小糖问。
女作者指向旧河大桥的方向。
“这座城市的丧尸病毒,其实是一种‘情感具现化病毒’。”她说,“所有丧尸,都是某种未完成情感的扭曲形态。言情丧尸是未完成的爱情,催更丧尸是未完成的作品,普通丧尸是……未完成的人生。”
她顿了顿,左眼的数据流疯狂滚动。
“要终结这个世界,需要完成三件事:”
“第一,让江辰写完《我在星际养虫族》的完整结局,给‘创作执念’一个交代。”
“第二,找到这个城市最初的‘零号病人’,了解病毒起源,给‘悲剧执念’一个真相。”
“第三,在安全区制造出真正的疫苗,给‘求生执念’一个希望。”
她看向林清河。
“林博士,你的研究笔记里,其实已经接近真相了,对吗?”
林清河缓缓点头:“我的笔记在安全区实验室。但我需要……有人帮我想起来,密码是什么。”
女作者笑了。
她从轮椅下抽出一本破旧的笔记本,递给林墨。
“这是我从系统后台偷出来的‘创始日志片段’。”她说,“里面提到,创始人给最重要的文件设置了密码,密码是他一生中‘最温暖的三段记忆’。”
她看向林墨。
“你父亲最温暖的记忆……你应该知道一些吧?”
林墨接过笔记本,翻开第一页。
上面是父亲的笔迹,写着一段话:
【系统设计初衷:让我女儿在离开前,体验所有她没机会经历的人生。】
【但当我上传她的意识后,我发现……】
【她最想体验的,不是成为英雄、公主、或伟人。】
【她只是想……再和哥哥一起,吃一次妈妈做的草莓蛋糕。】
林墨的呼吸停了。
那是妹妹林薇,十五岁生日前的愿望。那天妈妈病了,蛋糕是林墨笨手笨脚做的,烤焦了,草莓也不甜。
但林薇吃得很开心,说:“哥哥做的,是世界上最好吃的蛋糕。”
密码的第一段记忆,是这个。
那么第二段、第三段……
操场边缘突然传来尖叫。
速写冲过来:“言情丧尸群暴动了!它们在朝这边聚集!还有……普通丧尸潮也从南边涌过来了!”
地平线上,黑压压的尸潮像污浊的海浪,正淹没街道,朝第七中学涌来。
女作者转动轮椅,看向远方的尸潮,右眼流下一行泪。
“因为它们感觉到了。”她轻声说,“感觉到……这个故事,可能真的要完结了。”
“而系统,不允许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