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月悬窗。

倒计时投影浮现在每个人视野右上角，02:59:47，数字鲜红刺目。

“记忆混淆……”王大锤捂着头，“我好像……突然想不起我老婆生日了。”

“因为你根本没老婆。”江辰戳破。

“对哦。”王大锤愣住，“那我刚才为什么觉得我该有个老婆？”

赵月脸色苍白：“是预融合。系统在给我们‘植入’角色背景。我的脑海里……多了一段‘赵家大小姐’的童年记忆，在瑞士滑雪，摔断了腿。”她猛地抓住苏小糖的手，“但我是广东人！我二十八岁才第一次见到真雪！”

苏小糖看向自己掌心，那里凭空出现一道浅浅的疤痕。角色设定里，“苏小糖（替身娇妻版）”小时候被烫伤过。但真实的她，手上只有长期敲键盘磨出的薄茧。

“它在改写我们的身体记忆。”林墨的声音依旧冷静，但苏小糖听出了一丝紧绷。他抬起左手，手背上浮现出一个不存在的纹身图案，霸总文的经典设定：“龙形刺青，代表家族权力”。

“有趣。”他盯着那逐渐清晰的纹身，“系统甚至试图覆盖我的审美偏好。我认为，刺青是低效的身份标识方式。”

薇薇安的AR眼镜疯狂报警。“认知干扰波强度每分钟上升7%。三小时后，我们将完全接受角色记忆为‘真实记忆’，现实记忆会被压缩成‘一场梦’。”她快速操作虚拟界面，“我需要一个锚点，一件绝对确信为真的事，来校准我的时间线。”

“薯片提示了。”苏小糖举起那包仅剩四片的薯片，“要记住三件绝对真实的事。但我们该选哪三件？”

“第一件容易。”江辰举手，“我是太监作者，这件事真实到让我每晚失眠！”

倒计时：02:48:11。

宴会厅的筹备不能停。

他们分成两组：林墨、薇薇安和赵月留在套房，构建“记忆防火墙”——用编辑笔和AR眼镜，尝试在思维里建立隔离区。苏小糖、王大锤、江辰则带着半清醒的顾承泽，前往宴会厅执行“情侣激活计划”。

走廊的柔光滤镜变得更加夸张。地毯的红色鲜艳得像要滴血，墙壁上的油画开始缓慢变化，原本的静物画里，苹果长出了眼睛。

“视觉污染也是认知干扰的一部分。”顾承泽说。他的状态很奇怪，时而清醒得像编辑同事，时而又滑回顾承泽的模板语气。“系统在测试我们的接受阈值。如果连这些异象都能合理化，那么记忆改写就会更容易。”

“怎么合理化？”王大锤盯着一个长出人脸的壁灯。

“比如告诉自己：‘这是顾家祖传的超现实主义艺术收藏’。”顾承泽说，“一旦你接受了这个解释，系统就会写入对应记忆：你‘记得’这些画一直在这里，你‘记得’顾家老太爷的古怪品味。”

苏小糖用力摇头：“不，这些画就是长脸了，这很离谱。”

话音刚落，壁灯上的人脸对她眨了眨眼。

“……但它确实发生了。”她补充。

江辰突然停下脚步：“等等，我的记忆……在更新。我‘想起’我写过一本叫《霸总的超现实主义壁灯》的书，收藏量很高。但我知道我没写过！”

“拒绝它。”苏小糖抓住他肩膀，“你是江辰，二十三岁，最火的作品是《我在星际养虫族》，写到第三章虫族女王刚出场就太监了，评论区骂了三千楼。”

江辰瞳孔收缩：“对……对！我还记得那个读者ID‘女王今天出场了吗’每天打卡骂我！”

他身上的某种模糊感褪去了一些。

倒计时：02:15:33。

宴会厅已经布置完毕。

NPC们像上好发条的玩偶，在预定位置进行着无休止的社交表演。穿灰色西装的“工作狂律师”正在对“艺术画廊主”说：“王小姐的画展我很感兴趣，从投资角度……”

“停！”苏小糖走过去，直接插入对话。

两个NPC同时卡住，动作定格，眼神空洞。

顾承泽上前，双手分别按住两人的肩膀。数据流通过他的手掌传递，他的瞳孔再次变成代码的海洋。“调取隐藏记忆线……关键词：巴黎、雨天、莎士比亚书店、《小王子》。”

律师和画廊主身体同时震颤。

“巴黎……”画廊主低声说，“那天下雨……我躲进书店……”

律师接话：“我在找一本旧版《小王子》……送给妹妹的生日礼物……”

“书架前……我们同时伸手……”

他们的目光第一次真正交汇，不是程序设定的“礼貌注视”，而是带着惊讶和恍然的凝视。

“是你？”画廊主说，“那个……穿灰色风衣，头发湿漉漉的男人？”

“是你？”律师说，“那个……抱着素描本，说雨声像爵士乐的女人？”

隐藏线激活了。

但就在这时，宴会厅的灯光突然全灭。

不是计划的“意外停电”，是整个空间陷入绝对的黑暗，连紧急照明都没有启动。黑暗中，NPC们发出机械的、整齐的惊呼声，像批量播放的音效。

“怎么回事？”王大锤小声问。

顾承泽的声音在黑暗里响起，带着不自然的电流杂音：“系统……在干扰。它不喜欢我们……修改剧情……”

一束聚光灯猛地打下。

照亮了宴会厅中央的钢琴。钢琴前坐着一个身穿白色礼服的小男孩，约莫八九岁，正在弹奏《致爱丽丝》。琴声完美，但诡异，每个音符都精准得像MIDI文件。

小男孩抬起头。他的眼睛是全黑的，没有瞳孔。

“编辑们。”他的嘴唇不动，声音直接响起在每个人脑海，“你们在破坏故事的纯净性！”

“你是系统的具现化？”苏小糖上前一步，把其他人挡在身后，这个动作完全出于本能。

小男孩歪头：“我是‘叙事守护程序’。确保每个故事按照既定轨迹运行，是我的职责。”他弹错了一个音符，但立刻纠正，“而你们在引入……意外变量。”

“故事需要意外。”江辰脱口而出，“全是套路谁看啊！”

小男孩的全黑眼睛转向他：“套路，是经过九千七百四十二万次读者反馈验证的最优情感触发模式。意外，是错误。错误需要被修正。”

他弹完最后一个音符，站起来。聚光灯跟着他移动。

“比如你，作者江辰。”小男孩走向他，“你总在制造意外——写到一半停止，留下未完成的情感弧线。那是严重的叙事犯罪。”

江辰脸色煞白。

“又比如你，编辑苏小糖。”小男孩停在苏小糖面前，仰头看她，“你总在寻找‘套路之外的真实’。但真实往往丑陋、无序、低效。读者不需要真实！他们需要被精心设计的共鸣。”

苏小糖咬牙：“所以你把人变成提线木偶？”

“我把他们从‘不完美的人生’中解放出来。”小男孩微笑，那笑容是标准的“天使般纯洁”，但放在全黑的眼睛下，只让人毛骨悚然。“在这里，每个人都知道自己的角色、台词、结局。没有迷茫，没有痛苦，没有……太监小说。”

最后一句是针对江辰的暴击。

“但我们有记忆混淆程序。”小男孩转向黑暗中的其他人，“三小时后，你们会接受新的身份、新的过去、新的情感羁绊。你们会成为故事的一部分，永远不再想离开。”

他打了个响指。

聚光灯熄灭又亮起，这次照亮了宴会厅的角落，那里凭空出现了一个旋转楼梯，通往未知的二楼。

“但如果你们坚持要‘意外’，我可以给你们一个机会。”小男孩的声音带着孩童的天真，内容却冰冷，“二楼有一个‘剧情迷宫’。找到迷宫的出口，我就暂停记忆混淆程序一小时。找到三次出口，今晚的宴会任务，我可以帮你们完成。”

“代价呢？”林墨的声音从通讯器传来，他一直听着。

“代价是，每在迷宫里待一分钟，你们的现实记忆就会加速流失。”小男孩说，“可能你们走出迷宫时，已经忘了自己为什么进去。”

倒计时：01:47:02。

他们退到宴会厅角落紧急商议。

“不能去。”薇薇安的声音从通讯器传来，“迷宫是典型的认知陷阱。你们会在里面不断经历‘角色记忆闪回’，加速融合。”

“但我们需要时间。”苏小糖看着视野里血红的倒计时，“而且如果迷宫真的能暂停程序，哪怕一小时，也够我们完成宴会任务。”

“我进去。”江辰突然说，“系统最针对我。而且……那些太监的小说，确实是我的‘罪’。也许迷宫里的挑战和那些故事有关，我最熟悉。”

“我也去。”苏小糖说，“薯片提示要记住三件真事。迷宫里可能会给我们提示——毕竟系统喜欢玩‘考验’游戏。”

最终决定：苏小糖、江辰、顾承泽进入迷宫。王大锤留在宴会厅继续布置“情侣激活”的物理机关，他自称“虽然记忆模糊，但肌肉记忆还在”。

旋转楼梯踩上去会发出钢琴琴键的声音，do、re、mi……每一步一个音符，连起来居然是《小星星》。

二楼不是房间，而是一个无限延伸的图书馆。

书架高耸入看不见的天花板，书籍密密麻麻，但书名全是重复的：《霸总的契约娇妻》《霸总的逃跑娇妻》《霸总的带球跑娇妻》……无限变体。

“这是……”江辰呼吸急促。

“所有霸总文的数据库本体。”顾承泽说。进入迷宫后，他的“清醒度”似乎提高了，“系统把同类型的书放在一起，方便调用模板。”

迷宫中央有一个发光的沙漏，沙粒正从上向下流。上方标注“剩余记忆”，下方标注“已接受角色记忆”。沙粒流动的速度肉眼可见。

“我们有一小时。”苏小糖说，“但沙漏在加速。”

话音刚落，周围的书架开始移动。轰隆声中，一条通道在他们面前打开，通道尽头是一扇门，门上写着：

【第一件真事：你最羞愧的秘密】

门后是一个熟悉的场景。

江辰的大学宿舍。乱糟糟的书桌，吃剩的泡面碗，屏幕上是一篇写到一半的小说——《我在星际养虫族》。光标停在第三章结尾。

年轻的江辰正对着屏幕发呆，手指悬在键盘上。

“这是……我大三的时候。”现实中的江辰喃喃，“那天我收到签约站短，特别兴奋，然后……然后我出去喝酒庆祝，回来就再也没打开过这个文档。”

场景里的年轻江辰站起身，真的抓起外套出门了。

门关上。

屏幕上的光标孤独地闪烁。

“这就是你的‘羞愧的秘密’？”苏小糖轻声问，“不是故意太监，而是……害怕？”

江辰沉默了很久。

“我害怕写下去。”他终于说，“第三章，虫族女王该和人类主角第一次对话了。我想写他们互相理解，想写跨越种族的共鸣。但我当时觉得……我写不出来那么‘深刻’的东西。我只会玩梗，只会写浅薄的爽点。”

他走向书桌，触摸那个冰冷的屏幕。

“所以我逃跑了。用‘没灵感’‘下次再写’欺骗自己。但真相是，我害怕自己能力不够，配不上心里那个美好的故事。”

沙漏加速了。上方的“剩余记忆”沙粒哗啦啦下落。

顾承泽突然开口：“但你现在在尝试弥补。在星际世界，你选择建立通信，而不是毁灭虫族。”

“那是因为有你们……”

“不。”顾承泽摇头，“是我们提供了方法，但选择是你做的。你在那个世界，完成了三年前没敢写的对话。”

江辰愣住。

场景开始崩塌。宿舍像褪色的画片般剥落，露出后面第二个场景：

一个编辑部工位。屏幕上是一封拒稿信，收件人：苏小糖。

【第二件真事：你最想撤回的决定】

苏小糖的心脏狠狠一跳。

那是她刚当编辑第二年。

屏幕上是一篇稚嫩但真诚的校园文，作者是个高中生，在投稿邮件里写：“这是我写的第一篇小说，可能很烂，但我想试试。”

年轻的苏小糖当时正被工作量压得焦头烂额，扫了一眼开篇，看到几个常见语法错误，就快速回复了标准拒稿模板：“不符合我频道收稿方向，请继续努力。”

她甚至没看到后文，在那篇小说的第五章，主角有一段关于“自卑与勇气”的独白，写得笨拙但动人。

场景里，年轻的苏小糖点下了“发送”。

邮件飞出的动画特效，在此刻的苏小糖眼里慢得残忍。

“我后来……偶然在另一个平台看到了那篇小说的完结版。”现实中的苏小糖声音发涩，“作者坚持写完了，虽然数据不好，但她在后记里说：‘第一个编辑拒绝了我，但我在评论区遇到了一个读者，她说喜欢我的故事。为了那一个读者，我写到了结局。’”

她走向那个工位，想按撤销键，但手指穿过了幻影。

“如果当时我多花五分钟，如果我写一句具体的建议，哪怕还是拒稿，她会不会……”苏小糖说不下去了。

顾承泽再次开口：“但你后来变了。你成了编辑部最愿意给新人机会的编辑。你审稿笔记里的鼓励语，比批评多。”

“那是在补偿……”

“补偿也是成长。”顾承泽说，“系统给你看这个，是想让你羞愧、自我怀疑。但你应该看到的不是‘我做过错事’，而是‘我因此学会了做对的事’。”

苏小糖深吸一口气。

是的。她后来会给每篇拒稿写至少三条具体建议，会偷偷关注那些有潜力的新人作者，会匿名给她们的完结文打赏。

场景再次崩塌。

第三个场景出现时，所有人都愣住了。

不是苏小糖的记忆。

是林墨的。

【第三件真事：你最后悔的隐瞒】

医院的病房。消毒水味。

病床上躺着一个插满管子的女孩，约莫十五六岁，脸色苍白，但眼睛很亮。年轻的林墨坐在床边，手里拿着一台笔记本电脑。

“哥哥，今天的故事是什么？”女孩声音微弱但带笑。

“今天讲……星际冒险。”年轻的林墨打开文档，“有一个女孩，她生病了，但她的意识被上传到了飞船的主机，她可以驾驶飞船去任何地方。”

“她快乐吗？”

“她……很快乐。因为她看到了星辰大海。”

女孩满足地笑了，慢慢闭上眼睛。

年轻的林墨盯着屏幕，眼泪一滴滴砸在键盘上。但他迅速擦掉，继续用平静的声音讲述：“飞船遇到了虫族，但虫族其实不坏，它们只是……”

场景外的苏小糖捂住嘴。

她认出来了。那个女孩——是薇薇安。或者说，是薇薇安的原型，林墨的妹妹林薇。

“薇薇安是……”江辰震惊。

“我妹妹的意识复制体。”林墨的声音突然从通讯器传来，他一直在听，“她十五岁时得了绝症。父亲，也就是创始人，当时在开发沉浸式阅读系统，最初的目的……是让她在生命最后能体验不同的人生。”

沙漏疯狂加速。剩余记忆只剩不到三分之一。

“但她没能等到系统完成。”林墨的声音很轻，“父亲在她去世后，把她的脑扫描数据上传到了系统深处，希望有一天……技术成熟时，能让她以某种形式‘醒来’。但系统暴走了，她的数据被稀释、复制，成了无数NPC的一部分。薇薇安……是其中最完整的一个备份，但她也只是碎片。”

苏小糖终于明白，为什么林墨总是那么冷静，那么理性，因为他经历过最无理的失去。理性是他的盔甲。

“所以你隐瞒了这件事。”苏小糖对通讯器说，“连薇薇安自己都不知道。”

“因为知道自己是‘意识碎片’，对她太残忍。”林墨说，“我宁愿她相信自己是独立的AI编辑。”

场景开始最后崩塌。

迷宫出口出现在前方，一扇发光的门。

但沙漏上方，剩余记忆已经见底。

顾承泽突然抓住苏小糖和江辰的手：“记住这三件事。不是作为羞愧、后悔、隐瞒，而是作为‘你们之所以是你们’的证据。”

他的眼睛完全变成了数据流。

“我是林清河，系统创始人，顾承泽模板的原型。”他的声音重叠了两个人的音色，“我把自己上传到系统，试图修复它，但失败了，意识被困。但现在……我醒了片刻。”

他推着他们冲向出口。

“告诉林墨：他的隐瞒是对的。也告诉他……妹妹的数据深处，保留着完整的她。只要系统被修复，她可以‘醒来’。”

“那你呢？”苏小糖回头。

顾承泽，也就是林清河，笑了，那笑容是父亲的温和。

“我是旧版本的程序。新版本的故事……该由你们写了。”

他用力一推。

苏小糖和江辰跌出光门，摔回宴会厅。

身后，迷宫入口崩塌消失。

沙漏在他们视野中碎裂。

【记忆混淆程序：已暂停（剩余时间：59:47）】

而他们抬头时，看到宴会厅的大钟显示，距离慈善晚宴开场，只剩四十七分钟。

作为你们之所以是你们的证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