薯片包装上的文字只持续了三秒便淡去了，但足够所有人看清。

霸总NPC，根据包装显示，他的名字是“顾承泽（模板7）”，茫然地看着自己修剪完美的手：“被爱……但拒绝承认？”

“经典设定。”江辰职业病发作，掰着手指数，“家庭缺爱导致情感封闭，用霸道掩饰脆弱，需要真命天女用爱感化。模板7的话……应该是‘童年目睹父母商业联姻悲剧’分支。”

顾承泽的身体轻微震颤。他的瞳孔深处，数据流再次涌动，像被困在玻璃后的萤火虫。

“我……记得。”声音干涩，“宴会，合同，联姻。父亲说感情是商业的累赘。”他按住太阳穴，“但这不是全部。还有什么……更早的……”

“别强迫回忆。”苏小糖又递过一片薯片，“先吃，这玩意儿好像有镇定作用。”

薯片入口的瞬间，顾承泽的表情松弛了。与此同时，浮在房间角落的同质化指数，从86%轻微回落到85.7%。

“有效！”王大锤眼睛一亮，“所以只要让他们‘觉醒’，指数就会降？”

“或者……让他们更符合‘人性’，而不是‘模板’。”林墨收回编辑笔，笔尖的裂痕似乎扩大了些许。他快速在空气中写下几行红色批注，文字悬浮着，分析着当前状况：

【推论1：世界同质化指数与角色自我意识呈反比】

【推论2：外来者（我们）的干预可扰动系统】

【问题：干预的边界在哪里？触发“降智光环”的阈值是？】

“那个光环……”薇薇安突然开口，AR眼镜扫视房间，“已经在了。”

她调出数据可视化。空气中浮现出淡金色的光晕，像一层薄雾，笼罩着每个人。光晕的浓度不同：在顾承泽身上最浓，几乎凝实；在苏小糖和林墨身上最淡，像随时会散去的烟。

“我们正在被‘感染’。”薇薇安声音紧绷，“认知干扰型场域。长时间暴露会导致思维模式向世界平均值靠拢……也就是，向霸总文的逻辑靠拢。”

仿佛为了印证她的话，王大锤突然拍了拍肚皮：“你们说，我现在这个身材，是不是特别适合演‘表面油腻实则深藏不露的豪门叔叔’？”

所有人转头看他。

王大锤一愣：“我……我刚才说什么了？”

“你说出了角色适配度分析。”林墨的笔尖在空中停住，“而那是你平时不会用的思维方式。”

房间陷入沉默。

窗外的虚假月亮又闪烁了一次。这次伴随着系统提示音：

【距离慈善晚宴开场：6小时】

【当前契约情侣完成数：0/3】

【世界稳定度：83%】

【温馨提醒：宴会若无法如期举办，将触发“剧情崩塌”事件】

“崩塌是什么意思？”苏小糖问。

顾承泽抬起头，眼神恢复了些许清明，薯片的效果似乎在持续。“上一次有人尝试跳过宴会……宴会厅消失了。连带着里面三十个角色。不是死亡，是……删除。”

他们决定分头行动。

林墨和薇薇安留在主卧，分析系统数据，尝试定位其他编辑的下落，尤其是完全沉浸的赵月。王大锤和江辰去宴会厅侦查场地，顺便看看有多少可撮合的NPC。

而苏小糖，则是主动提出和顾承泽“聊聊”。

“我需要了解这个世界是如何运作的。”她对林墨说，手里捏着那包越来越轻的薯片，“而且……我觉得他在‘醒过来’。”

林墨看着她，那双总是分析数据的眼睛，此刻映着窗外虚假的月光。“保持警惕。每十分钟用编辑笔的通讯功能汇报一次。如果薯片包装出现新文字，立刻记录。”

“知道啦，林主编。”苏小糖晃了晃手里的笔，林墨把自己的编辑笔给了她，他自己用备用笔。

走廊长得离谱，铺着暗红色地毯，墙壁上挂着价格不菲但毫无灵魂的油画。顾承泽走在她身侧半步，步伐从一开始的“标准霸总步态”，逐渐变得……正常了些。

“你们不是这个世界的人。”顾承泽突然说。

“你看出来了？”

“模板7的初始设定里，包含‘敏锐的洞察力’。”他自嘲地笑了笑，“虽然是设定，但有时候……它能让我看到一些违和的东西。比如你。”

他停下脚步，看向苏小糖：“你看着我的眼神，不像在看‘顾总’，不像在看‘联姻对象’，甚至不像在看‘人’。你在看……一篇稿子。”

苏小糖心里一紧。

“你在分析我的行为模式，评估我的台词质量，推测我的剧情功能。”顾承泽的声音很平静，“你是编辑，对吗？”

“……是。”

“那我猜对了。”他继续往前走，“这个世界里来过编辑。很久以前。一个男人，总是拿着红色的笔，在空气中写写画画。他试图修复什么，但后来……他变成了故事的一部分。”

苏小糖猛地抓住他的手臂：“什么样的男人？他有没有说自己的名字？”

顾承泽皱眉，努力回忆。数据流在他眼中翻涌，最终汇成破碎的画面：“他……称自己为‘架构师’。他说系统病了，需要清理冗余数据。但当他开始删除过于重复的剧情线时，世界反抗了。他被困在了一个循环里，永远在改写同一章，永远无法推进。”

“他还在吗？”

“在。”顾承泽指向走廊尽头的一扇黑色房门，“在那里面。但我不建议你去，那里是世界的‘缓冲区’，逻辑最混乱的地方。进去的人……很难保持自我。”

苏小糖看着那扇门。门缝里渗出微光，光的颜色在不断变化，像故障的霓虹灯。

她想起了林墨的父亲，平台创始人。五年前失踪，官方说法是健康原因退休，但编辑部一直有传言：他把自己上传到了系统深处。

“晚宴之后，”她做出决定，“带我去见他。”

宴会厅比想象中更夸张。

王大锤发来的通讯投影在空中展开，画面里是金光闪闪的大厅：水晶吊灯层层叠叠，长桌上摆满精致但看起来就不能吃的食物“全是贴图！”江辰在画面外喊，宾客们像被设定好程序的玩偶，三三两两站在一起，重复着毫无营养的对话。

“初步统计，”王大锤压低声音，“现场共有48个NPC，其中符合‘可发展恋爱关系’年龄层的有32人。但问题来了——他们大部分已经配好了对，台词都是固定的。比如那边穿蓝裙子的女士，每隔五分钟就会对旁边的男士说‘李总真是年轻有为’，而男士会回答‘王小姐过奖了’。他们已经这样说了……三年。”

“三年？”苏小糖愕然。

“这个世界的时间是循环的。”顾承泽解释，“重要剧情节点，比如今晚的慈善晚宴，会定期重置。大多数角色只保留短期记忆，重置后就会忘记。只有少数‘关键NPC’会保留累积记忆，但……”他苦笑，“记忆太多，反而会让逻辑崩溃。所以系统会定期清理。”

薇薇安的声音从通讯器传来：“我扫描了宴会厅的数据结构。那些NPC……他们不是完整的人类意识，而是‘行为包’的集合。每个包里有几百句台词和对应情境。当情境触发，他们就播放对应的包。”

“所以我们要做的，”林墨接话，“不是撮合三对新人，而是创造三个新的‘行为包组合’，让系统承认那是‘契约情侣’关系。”

“怎么做？”苏小糖问。

通讯器那头沉默了两秒。

“苏小糖，”林墨的声音罕见地带着犹豫，“你的专业领域。甜宠文的‘关系确立时刻’，通常需要什么要素？”

苏小糖几乎脱口而出：“眼神交汇，肢体接触，暧昧对话，以及一个‘打破常规’的举动，让双方跳出原本的角色设定，看到彼此真实的一面。”

“那么，我们需要为三对NPC设计这样的‘时刻’，并确保它被系统记录为新数据。”林墨说，“但这里有个问题，我们设计的剧情，必须比现有模板更有‘吸引力’，否则系统会将其判定为无效噪音，直接过滤。”

江辰插话：“意思是要写出比系统现有套路更撩的桥段？这难度有点大啊，系统可是学了全网几百万本霸总文……”

“不一定要更撩。”苏小糖眼睛亮起来，“要更‘真’。系统的数据库里全是套路，但套路之所以是套路，就是因为缺少意外。如果我们给NPC一段完全不符合模板，但又合情合理的互动呢？”

她看向顾承泽：“你能调出宴会厅里那些NPC的详细设定吗？就像薯片分析你那样？”

顾承泽闭眼片刻。当他再睁眼时，瞳孔中倒映出流动的数据。“可以，但需要接触。肢体接触能建立数据链接。”

计划定下：苏小糖和顾承泽进入宴会厅，接触三对“潜力股”NPC，用薯片分析他们的隐藏设定，然后设计定制化的“关系突破时刻”。林墨和薇薇安远程提供数据支持，王大锤和江辰负责制造“意外情境”——比如突然停电、音乐切换、甚至食物中毒（假装的）。

但首先，他们得应付一个麻烦。

赵月回来了。

她换了一条更张扬的黑色礼服，妆容重新补过，每一步都踩着“老娘是反派但老娘很美”的节拍。她径直走向顾承泽，完全无视了苏小糖。

“承泽，我父亲刚才来电话了。”她的台词流畅得像播音员，“他说如果今晚你选的舞伴不是我，顾氏和赵家的合作就此终止。你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标准的威胁戏码。苏小糖甚至能在心里同步出接下来的台词：顾承泽会说“你在威胁我？”，赵月会说“我在提醒你现实”，然后顾承泽会冷笑，会说“我从不接受威胁”，但最后还是会妥协，因为……

“合作终止的话，”顾承泽开口，声音平静，“赵氏会损失每年十二亿的利润，而你父亲在三年前的那次融资中对赌失败，现在急需现金流。终止合作，先垮掉的是赵家。”

赵月的表情卡住了。

这不是剧本里的台词。

“你……你怎么知道对赌的事？”她的声音开始颤抖，那种沉浸式的表演气场出现裂痕，“那应该只有……”

“因为我是顾承泽。”他说，“不是‘模板7’，不是‘霸总男主’，我是这个角色的全部数据集合，包括那些被系统隐藏的、认为‘不重要’的背景故事。”

他向前一步。这一步没有霸总的压迫感，只有一个人的认真。

“赵月，编辑一部言情组副主编，工号2073，最喜欢的水果是芒果，最讨厌的作者的拖稿，上个月绩效考评是A。”他一字一句，“你审稿时会在便签上画小猫。你在现实里养了一只叫‘年糕’的布偶猫。你昨天还发朋友圈说它打翻了你的咖啡。”

赵月的眼睛一点点睁大。她瞳孔深处的数据流开始狂乱，像烧开的水。

“那些是……”她捂住头，“那些是……我的……”

“你的记忆。”苏小糖轻声说，递过一片薯片，“吃下去。”

赵月机械地接过，放进嘴里，咀嚼，吞咽。

然后，她哭了。

不是反派女配那种“眼眶微红我见犹怜”的哭，而是成年人崩溃的哭，一把鼻涕一把泪，妆花成一片。

“我的猫……”她蹲下来，抱着自己，“我昨天……我昨天应该带它去洗澡的……我总说下次下次……”

苏小糖也蹲下，抱住她。她没有说话，只是轻轻拍着赵月的背。

走廊尽头，那扇黑色门缝里渗出的光，突然稳定成了柔和的白色。

同质化指数跳到了84.2%。

他们带着半清醒的赵月回到主卧时，离晚宴开场只剩四小时。

赵月缩在沙发里，抱着靠枕，眼神还残留着茫然，但已经能说出完整的句子：“我……我好像做了很长的梦。在梦里，我必须恨你，必须抢男人，必须说那些可笑的台词……”

“是系统在利用你的职业特性。”林墨分析道，“你对言情套路的熟悉，反而成了沉浸的催化剂。其他编辑可能也陷入了类似状态——玄幻组的可能在修仙世界扮演长老，科幻组的可能在星际世界当科学家。”

“那我们得找到所有人。”王大锤说，“但宴会怎么办？只剩四小时了！”

“计划照旧。”苏小糖打开那包薯片——只剩最后五片了，“但我们多了一个优势：赵月醒了。她是言情专家，比我们更懂怎么设计‘心动时刻’。”

赵月抬起头，眼睛还红肿，但已经亮起专业的光：“首先要选对NPC。霸总文里的契约情侣，不能随便拉两个人。需要有‘反差萌’：比如表面冷酷的CEO和活泼的小职员，傲慢的继承人和独立的甜品师……系统里一定有预设好的‘互补型角色模板’，我们要做的是激活它们，而不是创造新的。”

她接过薇薇安递来的AR眼镜，开始扫描宴会厅传来的实时画面。

“那一对。”她指向投影中的两个人，“穿灰色西装的男人和粉色礼裙的女人。男人的设定是‘工作狂律师’，女人的设定是‘艺术画廊主’。他们的初始关系是‘商业合作’，但数据库里藏了一条隐藏线：‘三年前曾在巴黎偶遇，彼此不知身份’。我们需要触发这个记忆。”

“怎么触发？”江辰问。

赵月笑了笑，那是编辑讨论剧情时的兴奋笑容，属于赵月本人的笑容。

“巴黎，雨天，莎士比亚书店，两人同时拿起了同一本《小王子》。”她快速说，“如果今晚能重现这个场景……哪怕只是一点元素，隐藏线就会激活。”

“交给我。”江辰搓搓手，“我以前写过巴黎邂逅的桥段！虽然那本也太监了，但场景描写我还记得！”

计划开始高速运转。

但苏小糖注意到，林墨一直站在窗边，背对着所有人。他的备用编辑笔在指尖转动，笔身已经出现了第三道裂痕。

她走过去。

“笔在损坏。”林墨没有回头，“每当我们扰动世界规则，笔就会承受反噬。它是系统的一部分，却在帮我们对抗系统。”

“能修吗？”

“不知道。”他终于转身，眼镜后的眼睛里有罕见的疲惫，“但更让我在意的是另一件事。”

他调出一个数据窗口。上面是顾承泽的完整设定分析，不是薯片给的简版，而是林墨用自己的笔深度扫描的结果。

在设定最深处，埋着一行加密注释：

【此模板原型：林清河，奇点阅读创始人。人格备份于系统暴走前7小时，状态：休眠中。】

顾承泽，或者说，这个模板的原型，是林墨的父亲。

窗外，虚假的月亮突然变成血红色。

系统提示音冰冷响起：

【检测到深度数据访问】

【启动防御协议：记忆混淆程序】

【目标：所有外来编辑】

【效果：现实记忆将与角色记忆融合】

【倒计时：03:00:00】

晚宴开始前三小时，真正的危机才刚降临。

而苏小糖手里的最后一片薯片，包装上缓缓浮现出新字：

【最终提示：要对抗记忆混淆，你需要记住三件绝对真实的事。选择 wisel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