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深,断崖上的风更大了,带着刺骨的寒意。曹旭将身上那件本就单薄的粗布外衣又裹紧了些,忍不住打了个哆嗦。他看了看蜷在药篓里似乎睡着的赤狐,它伤口处的布条没有再渗血,呼吸也平稳悠长,看来那“紫云英”混着其他草药确实起了效果。
“喂,狐狸。”曹旭压低声音,像是怕吵醒它,又忍不住想说话,“你说你,长这么漂亮一身皮毛,干嘛去招惹那些修士老爷?他们可不好惹,我爹说,那些人为了炼丹炼器,杀起我们这些山野精怪眼睛都不眨一下。”
药篓里的赤狐耳朵几不可查地动了动,但没有睁眼。
曹旭自顾自地继续说:“不过你也挺厉害,能从他们手里逃出来。我爹还说,有道行的狐仙都记仇,救了你,你不会以后来找我报恩吧?然后像戏文里说的,非要嫁给我什么的?”他说到这里,自己先嗤笑一声,摇了摇头,“可别,我爹说了,狐仙报恩听着好听,最后多半都要索命。我还想多活几年,继承我家医馆呢。”
他这话半是玩笑,半是少年人对于未知精怪的一种本能戒备和……一点点属于他这个年纪的、对志怪传奇的奇妙遐想。
胡虹在药篓里听得清清楚楚,心里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这傻小子,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报恩?索命?她胡虹修行千年,恩怨分明,岂是那等纠缠不清、因情误道的小妖?不过……“非要嫁给你”?这人类少年,倒是敢想!
她懒得理会这少年的胡言乱语,继续闭目调息,努力汲取微薄的月华恢复一丝灵力。腿上的伤依旧很痛,但那股清凉的药力确实在发挥作用,阻止了伤势恶化。这少年的医术,看来并非只是学徒水平那么简单。
曹旭见狐狸没反应,也觉得无趣,便不再多说。他靠在岩石上,抱着膝盖,警惕着周围的动静,同时也留意着赤狐的情况。夜深露重,他不敢生火,怕引来不必要的麻烦,只能硬扛着寒意。
时间一点点过去,月过中天。
突然,药篓里的胡虹猛地睁开了眼睛,琥珀色的眸子在黑暗中闪过一丝厉色!她强撑着抬起脖子,警惕地望向断崖下方的密林方向。
几乎同时,曹旭也一个激灵坐直了身体,侧耳倾听。
“沙沙……沙沙……”
是脚步声!而且不止一个!伴随着低沉的交谈声,正由远及近,朝着断崖这边搜索过来!
“师兄,那孽畜中了您的‘锁灵箭’,又奔波这么久,肯定跑不远!”
“仔细搜!这断崖附近气息杂乱,但它妖气独特,定然留有痕迹!绝不能让它跑了!”
“是!”
曹旭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是追捕这狐狸的修士!他们找过来了!
他猛地看向药篓里的赤狐,只见她也正看着他,眼中充满了焦急、恐惧,还有一丝……决绝?她挣扎着想站起来,似乎想要离开药篓,独自引开追兵。
“别动!”曹旭低喝一声,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他飞快地环顾四周。这断崖之上光秃秃的,除了几块大石头和稀疏的灌木,根本没有藏身之处。药篓目标太明显了!
脚步声和交谈声越来越近,火把的光芒已经隐约可见。
情急之下,曹旭脑中灵光一闪!他一把将赤狐从药篓里抱了出来——动作难免牵扯到伤口,胡虹痛得浑身一颤,却硬生生忍住了没出声——然后迅速将药篓里的草药胡乱倒在一边,把赤狐整个塞进了那个大药篓里!接着,他把之前铺在里面的干草和她身下那块沾血的布尽量盖在她身上,将她赤红色的皮毛遮掩住。
“缩起来!别出声!无论如何别出来!”曹旭对着药篓急促地吩咐了一句,然后将药篓往那块巨岩最凹陷、阴影最重的角落里一推,自己则一屁股坐在了药篓前方,背对着来人的方向,假装倚着岩石打盹,甚至还故意发出了轻微的鼾声。他的手,却悄悄摸向了腰间,那里别着一把采药用的、磨得锋利的短柄药锄。
胡虹蜷缩在黑暗、拥挤的药篓里,鼻尖充斥着浓郁的草药味和少年身上干净的气息。她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也能听到外面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和曹旭那故作镇定的“鼾声”。外面那个少年,正在用他单薄的身体,为她构筑一道脆弱的屏障。
她从未有过这样的体验。千年修行,她习惯了独来独往,习惯了依靠自己的力量应对一切危机。可此刻,在这个狭窄的药篓里,被一个陌生的人类少年保护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的情感在她心中滋生。是担忧?是感激?还是……一种久违的、被人守护的安心感?
“喂!小子!”
一声粗鲁的呼喝在曹旭身后响起,伴随着火把逼近的热度。
曹旭的“鼾声”戛然而止,他像是被惊醒一般,迷迷糊糊地转过头,揉着眼睛,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惊慌和茫然:“谁?谁啊?”
他面前站着三个人。为首的是一个身着青色道袍、面容阴沉的中年修士,手持一柄拂尘,眼神锐利如鹰隼。他身后跟着两个劲装打扮的随从,一人举着火把,另一人手持钢刀,眼神凶狠。
那中年修士的目光如同实质,在曹旭身上扫过,又落在他身旁空了的、散落着草药的小药篓和那个被推到阴影里的大药篓上。
“深更半夜,你在此作甚?”中年修士声音冰冷,带着居高临下的审问意味。
曹旭心里紧张得要命,手心全是汗,但脸上却努力做出镇定的样子,甚至还带着点被打扰了好梦的不悦:“采药啊!这断崖上有几味药材只有晚上才好采,我刚采完,累了在这儿歇会儿。几位……有何贵干?”他故意把“采药”和“歇会儿”说得理直气壮。
“可曾见到一只受伤的赤狐经过?”另一个随从厉声问道,目光如同刀子般刮过曹旭的脸,又扫向他身后那个大药篓。
药篓里的胡虹屏住了呼吸,全身肌肉紧绷,准备随时暴起发难。
曹旭的心脏狂跳,几乎要撞出胸腔。他强自镇定,脸上露出困惑的表情:“赤狐?没看见啊。这山里狐狸倒是不少,黄的灰的见过,红的……没见过。”他顿了顿,像是想起了什么,指了指自己小药篓旁边散落的、沾着些许血迹的草药,“哦,不过我刚才采药的时候,确实看到有血迹往那边去了。”他随手胡乱指了一个与断崖相反的方向。
那中年修士眯起眼睛,盯着曹旭看了片刻,似乎在判断他话语的真假。他的目光再次落向那个大药篓,脚步微微一动。
曹旭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他几乎能感觉到药篓里胡虹的紧张。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曹旭猛地一拍大腿,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极其重要的事情,声音都拔高了几分:“哎呀!坏了!”
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让那三个修士都愣了一下,目光集中到他身上。
“几位老爷!”曹旭脸上露出焦急和懊恼的神色,“你们是在追那只偷了‘东西’的狐狸对不对?”
中年修士眼神一凝:“你知道什么?”
“我刚刚才想起来!”曹旭语速飞快,带着少年人特有的咋咋呼呼,“我傍晚那会儿,在那边山坳里,是看到一道红光‘嗖’地一下飞过去!快得很!我还以为是眼花呢!现在想来,肯定就是你们说的赤狐!它嘴里……好像还叼着个亮晶晶的、像珠子一样的东西!”
他这话纯属胡编乱造,但说得有鼻子有眼,尤其是“亮晶晶的珠子”,正好戳中了某些修士的敏感点——很多天材地宝、妖兽内丹,不都是珠子形态吗?
那举火把的随从立刻对中年修士低声道:“师兄,莫非那孽畜慌乱中,把……把那东西叼走了?”
中年修士脸色变幻不定,他再次深深看了一眼曹旭,又瞥了一眼那个看似普通的大药篓,最终,对宝物的贪婪压倒了对一只受伤狐狸的仔细搜查。
“走!去那边看看!”中年修士当机立断,拂尘一摆,带着两个随从,朝着曹旭指的那个假方向快速追去。
脚步声和火把的光亮迅速远去,最终消失在密林深处。
断崖上,再次恢复了寂静,只剩下呼啸的风声。
曹旭依旧保持着那个姿势,一动不动,直到确认那三人真的走远了,不会再回头,他才猛地松懈下来,整个人如同虚脱一般,后背瞬间被冷汗湿透。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心脏还在砰砰直跳。
他转过身,连忙将那个大药篓拖出来。
掀开干草和布,只见赤狐正睁大着琥珀色的眼睛望着他,那眼神极其复杂,有惊魂未定,有难以置信,更有一种……他看不懂的深沉情绪。
“没事了……”曹旭的声音还带着一丝颤抖,他伸手,轻轻摸了摸赤狐的脑袋,像是在安慰它,也像是在安慰自己,“他们走了。”
胡虹看着他苍白着脸、强作镇定的模样,看着他额角渗出的细密汗珠,看着他眼中那未散尽的惊惧和如释重负……千年冰封的心湖,仿佛被投入了一颗石子,漾开了圈圈涟漪。
这个人类少年,不仅救了她,还在危急关头,用如此急智和勇气,骗过了那些修为高深的修士!
她低下头,用鼻子轻轻蹭了蹭曹旭还没来得及收回的手指。
动作很轻,带着一丝试探,和显而易见的亲昵与感激。
曹旭愣了一下,随即笑了起来,露出两颗小小的虎牙,在微弱的星光下显得格外明亮:“现在知道示好了?刚才不是还想咬我来着?”
胡虹抬起头,白了他一眼(如果狐狸有表情的话),然后挣扎着,想要换个舒服点的姿势。这一动,又牵扯到了伤口,她忍不住发出一声细微的抽气声。
“别乱动!”曹旭立刻收敛了笑容,眉头皱起,小心地检查了一下她腿上的包扎,见没有崩开,才松了口气。“天快亮了,等天亮些,我们得赶紧离开这里。这里不能待了。”
他重新将药篓整理好,铺上干净的干草,然后把赤狐小心地抱进去。
“你呀,真是个麻烦精。”曹旭看着药篓里的狐狸,叹了口气,但眼神里却没有多少真正的埋怨,“不过……看在你长得还挺好看的份上。”
胡虹:“……” 她决定闭上眼睛,不理这个时而勇敢得惊人、时而又嘴欠得想让人挠他一爪子的少年。
东方天际,渐渐泛起了一丝鱼肚白。
黑夜即将过去,但等待着这一人一狐的,又会是怎样的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