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土的手掌紧紧贴在脸上,却隔着面具薄薄的布料。
触感并未因此减轻半分。
卡卡西能感受到掌心的温度,还有指腹粗糙的茧子凸起。
他忽然意识到,带土没戴手套。他正用赤裸的手触碰自己。
这个认知让卡卡西手足无措。就像面对“带土”这个概念本身一样,他从不知道该如何自处。从那个少年到如今的男人,从未留下痕迹的男孩到满身伤痕的男人,从被迫对视一眼就会皱眉的少年,到宁愿把穿胸窟窿留给卡卡西也不愿有任何安慰性触碰的男人。
可现在……
他们俩就这么僵着。
带土的手停留在他的脸颊上,是左手。那只从巨石下幸存,没有被大蛇丸改造,带着伤痕与老茧的手。卡卡西恍惚记得,过去那个少年的手还很小,会因为kunai(苦无)使用不当或Senbon(千本)失手留下细小划痕。那时的手属于一个吹嘘自己是宇智波却从未被认可的孩子,直到后来……直到他成为“宇智波斑”,手掌变得粗糙,那些伤痕背后的故事,卡卡西永远也不会知道了。
那些伤痕比苦无和千本造成的伤害更致命,是一场场苦战留下的印记,让带土从卡卡西记忆里那个会皱眉的少年,变成了如今连呼吸都带着恨意的男人。
十九年了。
卡卡西对着空无一人的纪念碑倾诉,那是个从未真正死去的幽灵。坟墓是空的,因为那个少年并未真正离去,而他卡卡西,只是在为一个从未存在的“死”而哀悼。
十九年,比他们相识以来的任何时光都漫长。
“住手。”带土的声音沙哑如冰,带着锯齿般的棱角。
卡卡西意识到,带土可能已经不耐烦了。过去那个总爱和他拌嘴的少年,如今大概觉得任何触碰都是一种冒犯。
“抱歉。”卡卡西不知道自己在为哪件事道歉。是因为自己总忍不住想起过去?还是因为没能保护琳,让他们都支离破碎?又或者,是因为当年把带土留在岩石堆里,让他变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他说不清。千言万语最后都凝缩成一句干巴巴的“对不起”。那些无关痛痒的天气闲聊、日常琐事,最后都化作“对不起”——对不起你再也看不到今天的太阳,对不起你无法去山中花店,对不起你永远无法成为上忍……无数个“对不起”,早已失去意义,只剩下自我安慰的空洞。
带土眉头紧锁,表情依旧难以捉摸。这不是什么令人愉悦的表情,正合卡卡西的预料。
两人陷入沉默,或许两秒,或许更久。带土的手依然停在他脸上,没有因为这句蹩脚的道歉而抽回。他比卡卡西更能忍耐。
这沉默弥漫着,尴尬又充满张力,塞满了未说出口的话语和难以名状的思绪。他们俩就像矗立在过去的纪念碑,由两场战争锻造——一场他们亲手终结,另一场却由他们亲手点燃。
就像沙粒摩擦皮肤般的刺痛,原始而不适。千言万语都堵在喉咙里,无从说起。
十九年了。
还能说什么?
能说什么呢?那些关于战斗、关于他的手穿透带土胸膛,就像刺穿琳的身体的记忆吗?
什么也说不出来。
卡卡西和带土都知道。
带土为什么会来这里?
不用猜也知道。他们之间没有无缘无故的理由。带土若不是非来不可,绝不会把手放在卡卡西脸上。他此刻出现在这里,必然有某种原因,卡卡西心里清楚。
他和带土之间的轨迹,由无数微小的步骤和距离构成。那是一种既未完全消失也未彻底埋藏的本能。
“你现在感觉好些了吗?”卡卡西问道,声音里的关切让他自己都厌恶。他知道带土讨厌他,知道两人之间有一道永远无法弥合的裂痕,正不断侵蚀着彼此。
他知道带土不需要他的关心。
但卡卡西做不到。
十九年来,他一直在哀悼带土。他想,这种哀悼或许永远不会停止。
此刻,看着带土脸上交错的伤疤——
胸口像是被巨石碾过,闷得发疼。
瓦砾坍塌的轰鸣,血腥腐臭的气味,还有指甲抠进泥土里徒劳挣扎的触感……那些画面,那些声音,像毒蛇一样钻进脑海,啃噬着他的心脏。
卡卡西的胸口被巨大的悲伤填满,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钝痛。泪水早已流干,那双写轮眼的眼眶里,只剩下干涸的酸涩。
如果还能哭出来,他真想为带土哭一场。因为带土看起来,好像也早已没有眼泪了。
带土凝视着他,卡卡西从那双猩红的写轮眼里读懂了——从过去到现在,这个人从未哭过。
“我?”带土挑眉,眼神里满是嘲弄,仿佛在看一个傻瓜。或许他确实是。作为忍者,他是天才,除此之外,一无是处。
“你能感觉到我,对吧?”
带土没有否认。这一定是真的。
一切都很明显,两人之间存在着某种难以言喻的联系。卡卡西甚至能精确地感知到他们之间的距离,知道需要几秒就能伸手按在带土的脖颈上。
这种联系绝非单向。卡卡西笃定,带土也能清晰地感知到他的位置,就像他能感觉到带土一样。
只是这情感层面的波动,是卡卡西从未预料过的。从现在起,他必须学会承受这突如其来的羁绊。
但他又在心里修正了这个想法。他几乎感受不到带土的情绪,只有一片模糊的、难以言喻的沉寂。难道这种联系只单方面起作用吗?卡卡西不知道,至少现在,他只能假设是双向的。毕竟,想到带土能感知他,而他却无法回应这份感知,实在令人不安。而且,如果他们之间的联系真的是双向的,那才合乎常理——尽管他们的处境,本就从未有过常理可言。
但这终究是个陷阱,没有任何好处。不断被卡卡西的情绪侵扰,对带土的精神状态绝对没有任何益处。
和鸣人那次谈话,一定让带土改变了很多。他看起来并不像卡卡西预想的那样暴怒,反而异常平静。
难怪,和鸣人待上一天,连世界都会觉得没那么糟糕了。
想到那个把阳光揉进发丝,眼眸盛着整片海洋的少年,卡卡西嘴角不由自主地微微上扬。是鸣人,是希望,是他让卡卡西相信未来仍有意义,是他把带土从那片黑暗的深渊里,硬生生拽了回来。
“你现在感觉好些了吗?”
卡卡西看向带土。
带土回望着他。没有怨恨,没有开战初期落石砸落时的愤怒,没有把他视作废物的鄙夷。他的目光平静无波,倒映出卡卡西的身影。一只写轮眼旋转着,化作小小的风车,将两人牢牢锁在一起。
带土就这样看着他,问了一个问题,而卡卡西却无法回答。
十九年了。
这样的时间,该如何面对?
“你……关心我吗?”卡卡西开口,声音轻得像在开玩笑。他不知道自己是否想要答案,也不知道为何要问。更不知道期待着什么样的回应。他只知道,自己习惯说些言不由衷的话,问些空洞的问题,以此填补内心的空洞,然后装作一切都无所谓。
“不过,我猜对你来说,这同样不好受。”
带土没有回应,只是静静看着他。卡卡西猜不透他在想什么,或许什么都没想。
那句“对不起”几乎要脱口而出,他死死咬住嘴唇,才勉强压了下去。
“你也能感觉到我们之间的距离吗?”确认一下总没错,卡卡西想。即便结果早已注定。
带土微微点头,算是默认。
很好,至少他的脑子还在正常运转。至少还有能思考的东西,不至于彻底崩溃。
“我们之间有联系,”卡卡西再次确认,“身体上,情感上都是。”
带土只是凝视着他,手仍停留在卡卡西的下颌线上,沉甸甸的,像锚一样稳住了他的心神。
“距离感知很有用,情感方面……就未必了。”卡卡西勉强挤出一个玩笑,“依我看,只有强烈的情绪才能触发这种联系,否则我们俩都会疯掉,不是吗?”
带土没有笑,他从不笑。卡卡西也没指望他笑。
“我会尽量控制自己的情绪。忍者守则第二十五条,‘情绪管理’,对吧?”
玩笑落空了。卡卡西也知道,他不知道该做什么了。他不知道如何才能让带土重新展露笑颜,他们早已不是可以随意开玩笑的战友。他们只是昔日情谊的残影,被迫联手对抗更强大的威胁,压力褪去后,只剩下彼此的空壳。
“请多包涵。”卡卡西半开玩笑地说,语气里却藏着前所未有的真诚。
又是一阵沉默。
“别这样。”带土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
卡卡西听不懂他的意思。他无法解析这句话背后的情感,也不明白带土为何突然皱起眉头,嘴角下撇。除了“停止”,他猜不透带土真正想表达什么。停止思考?卡卡西早就停了。停止感受?这对他来说,是一生都在练习的课题。停止存在?这又是另一种层面的请求,而卡卡西早已没有活下去的念头,除非……
除非这场战争,能成为他和带土之间最后的终结。
卡卡西不知道他想说什么,带土也没细说,尽管他似乎很想。但到头来,他们都是说些没意义的话、陈词滥调的男人。最终,他们俩都分不清真相从哪里开始,谎言又在哪里结束。
他们俩更习惯把语言当武器,而非连接彼此的桥梁。
或许这样更好。
“好吧,我会试试。”卡卡西回答。因为他也只能做到这样了。带土说什么,卡卡西就回应什么,这就是他们现在的关系。因为卡卡西会接受带土给予的任何东西,如果带土给他模糊的命令,卡卡西也只能用更模糊的承诺回应。
这有什么关系呢?
他们早已过了在乎的年纪。
他们俩的手都曾探入对方的胸膛。卡卡西十九年都守着一座毫无感情的纪念碑,带土同样十九年都在为一场战争做准备。这十九年里,他们的人生轨迹平行,却又在某个瞬间交汇——他们的手同时探入对方的胸膛,最终并肩而立,恍若过去。而现在,他们在此处,而非彼处,过去与未来都成了无边无际、似有若无的存在。他们都不在本该在的地方,想要回去,可卡卡西连一丝头绪都没有。
已经十九年了。
他们俩都曾用赤裸的双手,触碰过彼此的心脏。
从那里还能去往何方?
无处可去。
卡卡西曾希望他们能有更多时间作为同伴相处,但他从没想过会是这样。
他恍惚间想,是不是某个病态扭曲的神听到了他的愿望,以让他们俩永远困在那个瞬间为代价,实现了这个愿望——在那个瞬间,他们只是同伴,因为有更大的威胁需要应对,而鸣人不知用了什么方法,让带土放弃了将整个世界拖入幻术,只为让那个被卡卡西杀死的女孩琳活过来的疯狂念头。
“别说了。”带土再次开口,把卡卡西拉回现实,尽管只是稍微。带土看着他,卡卡西也回望过去。
他们都已过了三十岁,而琳甚至还没到这个年纪的一半。
卡卡西强压下喉咙里的腥甜,假装没听到远处鸟儿的啾鸣、雷声的低吟、闪电划破皮肤的声音——那声音穿透血肉,直抵心脏。
他假装没有直视带土的胸膛,看向中心,那里也曾有过他自己的手。
“你学到了什么?”卡卡西问道,只是想转移话题。他不想这样。他不想让带土的手抚过他的脸,勾起那些让他一次次陷入悲痛的回忆。他不想思考这个问题,无论这是什么。他想继续前进,思考计划、应急预案、下一步该做什么。如果需要,从第一步到第一百步都行。
带土把这个问题当成了一种迫切需要转移注意力的方式。他接受了,没有争辩。这很好。卡卡西宁愿继续前进,他想得越多,这个时刻就越让他觉得羞耻。他竟然需要带土来安抚自己。
“这里的查克拉不一样。”带土说,卡卡西点了点头。他们都是足够优秀的忍者,这点一眼就能看出来。“我发现这里大多数人,包括平民,都看不见我。”又一次,没错,这也是卡卡西知道的事。但再确认一遍也无妨。“但有些查克拉量较高的人,能看到我。”
啊,那一定是那个男孩的情况。
但这让他们成了什么?
“我把其中一个拉到一边。”带土继续说道,语气平淡,像是在汇报工作。卡卡西不禁想,他以前作为晓组织的首领,是不是也经常要做这种汇报?如果他现在还得汇报,那一定很痛苦,但带土似乎就是那种人。不过卡卡西又怎么会知道呢?“我从他们那里得到了一些信息。”
卡卡西看着带土,带土也回望着他。
“幻术吗?”
带土看向卡卡西,虽然面无表情,但卡卡西还是感觉到他不太高兴。“你觉得我会用什么?”
“晓组织。”卡卡西没有多说,他觉得没必要。
“别以为我们有专门的酷刑审讯小队,”带土嘲讽道,“不像你们村子。”
“长门。”卡卡西故意说道,想反驳一下。
“长门是个特例。”带土立刻回答,语气轻快,仿佛是在抓住卡卡西的话头。“他提取灵魂,不一样。”
卡卡西觉得这也没好到哪里去,他把这点说了出来。
“好吧,确实不一样。”带土总结道,他大概也知道这两者之间的差别没那么大。“但我不会随便对那些可能是平民的人用这招。”
卡卡西看着带土,带土也回望着他。
卡卡西能列举出一场漫长的战争,但好吧,带土大概是觉得自己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世界的福祉之类的崇高目标。鸣人能说服带土放弃执念,真是个奇迹,但显然带土心中的那些沉重理想依然存在。
“好吧,那他们说了什么?”
带土犹豫了一下,尽管只有一瞬间。但这犹豫还是被卡卡西捕捉到了。这让卡卡西注意到,带土今天话比平时多了很多,语气中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和。他说话的样子,好像在努力把卡卡西的注意力引向别处,他——
“我能处理好,带土。”卡卡西终于开口,他勉强笑了笑,尽管这笑容看起来并不像他想的那么欢快。“你知道,我没那么情绪化。”
“我不是那个意思——”带土打断了自己的话,脸上的那点波动迅速褪去,又皱起了眉头。“算了。我们就是诅咒。”
(事情的发展是这样的:)
心脏停止跳动,血液化作浑浊泥浆,查克拉早已不复存在。他成了一个诅咒,一个说不清道不明的诅咒。他被困在神威空间里,多半是因为惹恼了带土太多次,才被扔进来的。
一只手重重地搭在他肩上,带着不容置疑的沉重感。
现在要做的事:
首先,收集这个新世界的信息,摸清一切,然后融入其中。成为芸芸众生中的一员,不要引人注目。成功几率:原本很高,现在却低得可怜。他现在是个诅咒,根本无法融入任何东西。
其次,想办法回去。第四次忍界大战还在继续,他们真的能回去吗?
再想想,能不能跨世界交流?能不能从无数维度中锁定他们所在的位置?这种事他以前做过,现在却没了头绪。他的名字已经从忍界的卷轴上消失了。好处是,他终于明白为什么了;坏处是,他现在是个该死的诅咒,这些又能把他怎么样?
试着适应这具新身体,把它用到极致。成功几率:很高——他可是天才,除了救回朋友,别的事他几乎都能做到。修正:现在他几乎能做任何事,除了召唤忍犬。它们……都没了。再修正:他现在是个诅咒,根本不知道“诅咒”意味着什么,更别提怎么应对了。
评估威胁,解决必须在被反噬杀死自己和带土之前的问题。成功几率:未知。修正:极低。他现在是个诅咒,和忍界不同,诅咒在所有法师和人类眼中都是公敌。想摆脱他们?没门。好处是,他知道敌人是谁;坏处是,敌人是全世界。
找个基地?如果那还能叫基地的话。大概率还是神威空间——如果带土足够信任他的话。成功几率:可能。毕竟带土不信任他,但暂时处于休战状态,互相残杀对双方都没好处。修正:更可能。再修正:已经完成。他现在就在神威空间,或许是带土可怜他,或许不是。管他呢,卡卡西能抓住的小胜利就是胜利。
稳定心神,找找能用的武器,搜刮、藏起来。成功几率:板上钉钉。他在一个平民城市,用围巾或者那些 fancy 的包就能把人勒死。从他现在的位置看,有十几家店能偷东西,还有更多武器,他们根本不会察觉。
成功几率:100%。他现在是诅咒,别人看不见他,所以无所谓。除了那几个能看见他的——也是他的敌人,见上文威胁部分。
吸气,呼气。
带土的手搭在他肩上,那不是他的真手,是个克隆体。带土去侦查了。卡卡西相信自己的实力,带土不会轻易死。上次他敢对抗全世界,这次也一样。
吸气,呼气。
然后——
“住手。”
卡卡西停了。
他想停住,想不再去想“诅咒”意味着什么,想停止思考。因为思考会让他心痛,会让他想起正在进行的战争,会让他……
“卡卡西,”带土终于开口,“一个克隆体传来消息,想传达点东西。”
“哦?说来听听。”卡卡西尽量让语气听起来随意,但内心却波涛汹涌。
“他们有个尾兽人柱力,”带土说,“你想见面吗?”
卡卡西的思绪瞬间被打断。
带土盯着他,眼神深不见底,漆黑一片。
“你下次还是别这么突然,”卡卡西缓过神来,“会吓破我这颗可怜心脏的。”
带土的表情没变,但卡卡西却错觉看到他嘴角有一丝微不可查的上扬。
“你停了。”带土说。
卡卡西真的搞不懂带土在想什么。
“我们必须回去。”卡卡西的声音有些颤抖。回去的希望越来越渺茫,带土似乎也没打算走,如果他提议见面而不是立刻回去,那他们可能根本没在另一个世界?这意味着什么……
“我们去见他。”带土决定,“为了获取情报,仅此而已。”
就这么定了。
现在是早上某个鬼时间。
“我觉得你对鸣人也用了这套,”卡卡西想说,“第一次见面就这么干,太糟糕了,不如我们……”
突然,悠仁眼前出现两个破窗而入的巫师。
“别尖叫。”其中一个说。
“你越这么说,他越会叫。”另一个反驳。
悠仁觉得自己没叫。意识半梦半醒,根本没力气尖叫。
“你看,他没叫。”第一个巫师带着得意的语气,“现在没人能听到了。”
短暂的沉默,然后是长久的寂静。
悠仁在半梦半醒间开口:“什么鬼?”
另一个巫师笑了,笑容没到眼底,悠仁却觉得寒意刺骨。
“你看起来像个绑匪。”
现在是早上某个鬼时间。
悠仁的第一次诅咒遭遇战,就这样开始了。面对的是两个自称巫师的诅咒——不,是带土和卡卡西。